三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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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吳范劉惇趙達傳第十八

吳范字文則,會稽上虞人也。以治歷數,知風氣,聞於郡中。舉有道,詣京都,世亂不行。會孫權起於東南,範委身服事,每有災祥,輒推數言狀,其術多效,遂以顯名。

初,權在吳,欲討黃祖,範曰:「今茲少利,不如明年。明年戊子,荊州劉表亦身死國亡。」權遂征祖,卒不能克。明年,軍出,行及尋陽,範見風氣,因詣船賀,催兵急行,至即破祖,祖得夜亡。權恐失之,範曰:「未遠,必生禽祖。」至五更中,果得之。劉表竟死,荊州分割。

及壬辰歲,范又白言:「歲在甲午,劉備當得益州。」後呂岱從蜀還,遇之白帝,說備部眾離落,死亡且半,事必不克。權以難范,範曰:「臣所言者天道也,而岱所見者人事耳。」備卒得蜀。

權與呂蒙謀襲關羽,議之近臣,多曰不可。權以問范,範曰:「得之。」後羽在麥城,使使請降。權問範曰:「竟當降否?」範曰:「彼有走氣,言降詐耳。」權使潘璋邀其徑路,覘候者還,白羽已去。範曰:「雖去不免。」問其期,曰:「明日日中。」權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權問其故,範曰:「時尚未正中也。」頃之,有風動帷,範拊手曰:「羽至矣。」須臾,外稱萬歲,傳言得羽。

後權與魏為好,範曰:「以風氣言之,彼以貌來,其實有謀,宜為之備。」劉備盛兵西陵,範曰:「後當和親。」終皆如言。其占驗明審如此。

權以範為騎都尉,領太史令,數從訪問,欲知其決。範祕惜其術,不以至要語權。權由是恨之。吳錄曰:範獨心計,所以見重者術,術亡則身棄矣,故終不言。

初,權為將軍時,范嘗白言江南有王氣,亥子之間有大福慶。權曰:「若終如言,以君為侯。」及立為吳王,范時侍宴,曰:「昔在吳中,嘗言此事,大王識之邪?」權曰:「有之。」因呼左右,以侯綬帶範。范知權欲以厭當前言,輒手推不受。及後論功行封,以範為都亭侯。詔臨當出,權恚其愛道於己也,削除其名。

范為人剛直,頗好自稱,然與親故交接有終始。素與魏滕同邑相善。滕嘗有罪,權責怒甚嚴,敢有諫者死,范謂滕曰:「與汝偕死。」滕曰:「死而無益,何用死為?」範曰:「安能慮此,坐觀汝邪?」乃髡頭自縛詣門下,使鈴下以聞。鈴下不敢,曰:「必死,不敢白。」範曰:「汝有子邪?」曰:「有。」曰:「使汝為吳範死,子以屬我。」鈴下曰:「諾。」乃排閤入。言未卒,權大怒,欲便投以戟。逡巡走出,範因突入,叩頭流血,言與涕並。良久,權意釋,乃免滕。滕見范謝曰:「父母能生長我,不能免我於死。丈夫相知,如汝足矣,何用多為!」會稽典錄曰:滕字周林,祖父河內太守朗,字少英,列在八俊。滕性剛直,行不苟合,雖遭困偪,終不回撓。初亦迕策,幾殆,賴太妃救得免,語見妃嬪傳。曆(曆山)〔曆陽〕、(潘陽)〔鄱陽〕、山陰三縣令,鄱陽太守。

黃武五年,範病卒。長子先死,少子尚幼,於是業絕。權追思之,募三州有能舉知術數如吳范、趙達者,封千戶侯,卒無所得。吳錄曰:范先知其死日,謂權曰:「陛下某日當喪軍師。」權曰:「吾無軍師,焉得喪之?」範曰:「陛下出軍臨敵,須臣言而後行,臣乃陛下之軍師也。」至其日果卒。臣松之案,范死時,權未稱帝,此雲陛下,非也。

劉惇字子仁,平原人也。遭亂避地,客遊廬陵,事孫輔。以明天官達占數顯於南土。每有水旱寇賊,皆先時處期,無不中者。輔異焉,以為軍師,軍中鹹敬事之,號曰神明。

建安中,孫權在豫章,時有星變,以問惇,惇曰:「災在丹楊。」權曰:「何如?」曰:「客勝主人,到某日當得問。」是時邊鴻作亂,卒如惇言。

惇於諸術皆善,尤明太乙,皆能推演其事,窮盡要妙,著書百餘篇,名儒刁玄稱以為奇。惇亦寶愛其術,不以告人,故世莫得而明也。

趙達,河南人也。少從漢侍中單甫受學,用思精密,謂東南有王者氣,可以避難,故脫身渡江。治九宮一算之術,究其微旨,是以能應機立成,對問若神,至計飛蝗,射隱伏,無不中效。或難達曰:「飛者固不可校,誰知其然,此殆妄耳。」達使其人取小豆數鬥,播之席上,立處其數,驗覆果信。嘗過知故,知故為之具食。食畢,謂曰:「倉卒乏酒,又無嘉肴,無以敘意,如何?」達因取盤中只箸,再三從橫之,乃言:「卿東壁下有美酒一斛,又有鹿肉三斤,何以辭無?」時坐有他賓,內得主人情,主人慚曰:「以卿善射有無,欲相試耳,竟效如此。」遂出酒酣飲。又有書簡上作千萬數,著空倉中封之,令達算之。達處如數,雲:「但有名無實。」其精微若是。

達寶惜其術,自闞澤、殷禮皆名儒善士,親屈節就學,達秘而不告。太史丞公孫滕少師事達,勤苦累年,達許教之者有年數矣,臨當喻語而輒複止。滕他日齎酒具,候顏色,拜跪而請,達曰:「吾先人得此術,欲圖為帝王師,至仕來三世,不過太史郎,誠不欲複傳之。且此術微妙,頭乘尾除,一算之法,父子不相語。然以子篤好不倦,今真以相授矣。」飲酒數行,達起取素書兩卷,大如手指,達曰:「當寫讀此,則自解也。吾久廢,不復省之,今欲思論一過,數日當以相與。」滕如期往,至乃陽求索書,驚言失之,雲:「女婿昨來,必是渠所竊。」遂從此絕。

初孫權行師征伐,每令達有所推步,皆如其言。權問其法,達終不語,由此見薄,祿位不至。吳書曰:初,權即尊號,令達算作天子之後,當複幾年?達曰:「高祖建元十二年,陛下倍之。」權大喜,左右稱萬歲。果如達言。

達常笑謂諸星氣風術者曰:「當回算帷幕,不出戶牖以知天道,而反晝夜暴露以望氣祥,不亦難乎!」間居無為,引算自校,乃歎曰:「吾算訖盡某年月日,其終矣。」達妻數見達效,聞而哭泣。達欲弭妻意,乃更步算,言:「向者謬誤耳,尚未也。」後如期死。權聞達有書,求之不得,乃錄問其女,及發棺無所得,法術絕焉。吳錄曰:皇象字休明,廣陵江都人。幼工書。時有張子並、陳梁甫能書。甫恨逋,並恨峻,象斟酌其間,甚得其妙,中國善書者不能及也。嚴武字子卿,衛尉畯再從子也,圍釭莫與為輩。宋壽占夢,十不失一。曹不興善畫,權使畫屏風,誤落筆點素,因就以作蠅。既進禦,權以為生蠅,舉手彈之。孤城鄭嫗能相人,及範、惇、達八人,世皆稱妙,謂之八絕雲。晉陽秋曰:吳有葛衡字思真,明達天官,能為幾巧,作渾天,使地居於中,以機動之,天轉而地止,以上應晷度。

評曰:三子各於其術精矣,其用思妙矣,然君子等役心神,宜於大者遠者,是以有識之士,舍彼而取此也。孫盛曰:夫玄覽未然,逆鑒來事,雖裨灶、梓慎其猶病諸,況術之下此者乎?吳史書達知東南當有王氣,故輕舉濟江。魏承漢緒,受命中畿,達不能豫睹兆萌,而流竄吳越。又不知吝術之鄙,見薄於時,安在其能逆睹天道而審帝王之符瑞哉?昔聖王觀天地之文,以畫八卦之象,故亹亹成於蓍策,變化形乎六爻,是以三易雖殊,卦繇理一,安有回轉一籌,可以鉤深測隱,意對逆占,而能遂知來物者乎?流俗好異,妄設神奇,不幸之中,仲尼所棄,是以君子志其大者,無所取諸。臣松之以為盛雲「君子志其大者,無所取諸」,故評家之旨,非新聲也。其餘所譏,則皆為非理。自中原酷亂,至於建安,數十年間,生民殆盡,比至小康,皆百死之餘耳。江左雖有兵革,不能如中國之甚也,焉知達不算其安危,知禍有多少,利在東南,以全其身乎?而責不知魏氏將興,流播吳越,在京房之籌,猶不能自免刑戮,況達但以秘術見薄,在悔吝之間乎!古之道術,蓋非一方,探賾之功,豈惟六爻,苟得其要,則可以易而知之矣,回轉一籌,胡足怪哉?達之推算,窮其要妙以知幽測隱,何愧于古!而以裨、梓限之,謂達為妄,非篤論也。抱樸子曰:時有葛仙公者,每飲酒醉,常入人家門前陂水中臥,竟日乃出。曾從吳主別,到洌州,還遇大風,百官船多沒,仙公船亦沉淪,吳主甚悵恨。明日使人鉤求公船,而登高以望焉。久之,見公步從水上來,衣履不沾,而有酒色。既見而言曰:「臣昨侍從而伍子胥見請,暫過設酒,忽忽不得,即委之。」又有姚光者,有火術。吳主身臨試之,積荻數千束,使光坐其上,又以數千束荻裹之,因猛風而燔之。荻了盡,謂光當以化為燼,而光端坐灰中,振衣而起,把一卷書。吳主取其書視之,不能解也。又曰:吳景帝有疾,求覡視者,得一人。景帝欲試之,乃殺鵝而埋於苑中,架小屋,施床幾,以婦人屐履服物著其上,乃使覡視之。告曰:「若能說此塚中鬼婦人形狀者,當加賞而即信矣。」竟日盡夕無言,帝推問之急,乃曰:「實不見有鬼,但見一頭白鵝立墓上,所以不即白之,疑是鬼神變化作此相,當候其真形而定。無複移易,不知何故,不敢不以實上聞。」景帝乃厚賜之。然則鵝死亦有鬼也。葛洪神仙傳曰:仙人介象,字元則,會稽人,有諸方術。吳主聞之,徵象到武昌,甚敬貴之,稱為介君,為起宅,以禦帳給之,賜遺前後累千金,從象學蔽形之術。試還後宮,及出殿門,莫有見者。又使象作變化,種

瓜菜百果,皆立生可食。吳主共論鱠魚何者最美,象曰:「鯔魚為上。」吳主曰:「論近道魚耳,此出海中,安可得邪?」象曰:「可得耳。」乃令人於殿庭中作方埳,汲水滿之,並求鉤。象起餌之,垂綸於埳中。須臾,果得鯔魚。吳主驚喜,問象曰:「可食不?」象曰:「故為陛下取以作生鱠,安敢取不可食之物!」乃使廚下切之。吳主曰:「聞蜀使來,得蜀薑作齎甚好,恨爾時無此。」象曰:「蜀薑豈不易得,原差所使者,並付直。」吳主指左右一人,以錢五十付之。象書一符,以著青竹杖中,使行人閉目騎杖,杖止,便買薑訖,複閉目。此人承其言騎杖,須臾止,已至成都,不知是何處,問人,人言是蜀市中,乃買薑。于時吳使張溫先在蜀,既於市中相識,甚驚,便作書寄其家。此人買姜畢,捉書負薑,騎杖閉目,須臾已還到吳,廚下切鱠適了。臣松之以為葛洪所記,近為惑眾,其書文頗行世,故撮取數事,載之篇末也。神仙之術,詎可測量,臣之臆斷,以為惑眾,所謂夏蟲不知冷冰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