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魏忠贤:「数目字可晓?」
刘篦头:「幼时曾读千字文、百家姓,十百千万,能举笔搦之。」
魏忠贤:「可矣!吾欲于琉璇桥北盖造无梁药王庙一座,尔主收塼收灰,发价记数,明日到衙门领银。」
刘篦头叩首而去。
归,刘篦头商之董心葵,共肩其任。
为之召窰户,课灰商,构匠工,画规式,擘画董率,期年而后成。
在魏忠贤费银二万,而支放领取,刘篦头俱自为主裁,不与董心葵分权,在董心葵亦无从稽其羡入。
事成之后,刘篦头仍为旧业而已。
一日,京师中有姓冉者,事关人命,词入东厂。
魏忠贤心利其富,冉因刘篦头介绍,通冉驸马为一族,以驸马而寝其事。
魏忠贤心啣之,细访驸之来由,则刘篦头之指教也。
因大怒,唤入东厂,拳勇致其命,竟不得归其尸,董心葵与刘妻无从询耗。
一月后,妻亦殒于室。
董心葵襄理丧事,后并其室为一家,不意床下覆金一釡,计三千金。
方悟刘为大有心人,其以为我为浮浪,共事一年而不同心以示也,家计虽窘,不敢轻发。
一日,偶入顺城门,过石虎衙衕,见有延陵会馆,门欹墙折,入内纵观,草满阶除,壁扫龙蛇,坐屋见天,倾廊积地。
盖缘神、熹二宗四五十年,连为道学先生居寓,初则门槅为薪,继而椂柱不惜。
前人苇蓆穿漏,后人则拆三并二,俭啬鄙陋官于此屋争品,屋亦因此官而告颓。
风雨之际,反应走出以避,狂骤更防倾倒以全性命。
董心葵:「此奇货可居也。」乃罄其三千金而整葺。
十五年壬午十月初十日,北兵阑入。
十三日,始知确报。先帝震怒,御文华殿,有献策者许宜入,阎卒阻之者斩。
董心葵以布衣进,朱由检赐坐赐点,问:「修练储备,外州县果否实做?今何堵御趋勤王?」
董心葵亦无他策,以套语奏,叩辞。宣谕事急再进,竟成礼退。向日梦语,竟如其言也。
周延儒再召,曾再遣槖归,公郎每责賫槖之仆,谓:「贿致多,必奴辈诳诱。」
后遂留京邮,尽寄心葵家,三年中亦不计数矣。
周延儒于十六年六月初一日出都,行李故为萧减,筐箱几件,亦借张余枣主客司印封,所藏于心葵家者无限也,后尽归之流贼。
董心葵为蒋拱宸疏下狱,城陷而狱释。
顺治三四年,有外来兵马,不过三十余人,宿其外庭,索食索料。
董心葵不给,因相哄。
董心葵:「尔杀我!」
彼则曰:「杀则何如!」遂杀之。
兵亦他去,不知何来也。
宋应亨不屈
宋应亨,字长元,山东莱阳人,中天启乙丑进士。初令清丰,擢礼部主客司主事,迁吏部,历验封、考功、稽勋、文选四署,寻转稽勋郎。甲戌归,踰六年,长子成进士,授杭州理刑。应亨教之曰:毋束湿,毋草菅,毋长莠。崇祯十五年。闰十一月,大兵破临清,应亨率士民守莱阳,北隅单弱,捐千金建瓮城,浃旬而毕。大兵至,应亨独当一面,悬赏募死士,夜劫营大兵拔围去。十六年二月初五日,大众揜至,避北城不攻,次日辰时,由城东北缘云梯上,应亨平巾箭衣,驱家僮巷战,家人令易帽,不可,驱良久,家僮死者三十余人,应亨项中一刀,被执不屈,以死。后太史王崇简吊之以诗云:拜手松楸酒一杯,伤心洒泪踏苍苔。寒林风起山光动,衰壑云移海气来。泉路几年空夙恨,人间此日有余哀。高踪已自成千古,夕影凄凄照草莱。闻者伤之。应亨死后,诏赠太仆寺少卿,长子名璜,字玉仲,登乡试榜;次子名琬,字玉叔,中丁亥进士,尤善诗,陕西、浙江副使。
北都崩解情景(附记)
崇祯末年,北京人有只图今日,不过明朝之意。贫富贵贱,各自为心。每云:流贼到门,我即开城,请进,不独私有其意,而旦公有其言。已成崩解之势矣。午、未之间,大兵入京,都城戒严,上发内帑钱数万,命诸营千总每人领钱几千分授守城兵,每兵二十钱,兵领出,以指弹钱曰:皇帝要性命,令我辈守城,此钱止可买五六烧饼而已。既而内不发钱,使京中富家出钱养兵。如百金之家,出银五钱;即妓家亦出五钱。上云:一家岂无二三妓,其家可出五钱,以故人心益离,而事自坏。谓皇帝欲守天下,而征及妓银,时事可知矣。后李自成破京,取银十七库而去。
当时政弊民玩如此,申、酉之变,不察可烛。
蒋臣奏行钞法
癸未六月,召见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臣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钱银买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捣钱造钞
从来京师价,纹银一两,买钱六百,其贵贱只在零囗与二十之间。自崇祯践祚,与日俱迁。至十六年,卖至二千矣。夏秋间二千几百矣。宣问贱之所由来云。私钱掺入过多,乃于九门特点御史九员,督理其事,街衢钱桌,有私钱一文笞,二文徒,三文遣,四文外斩矣。其价限定一两六百,多一文亦斩。复设石臼铁杵,一见私钱,不暇入炉镕化,即刻捣碎以绝其影。有夹入,搜获必斩。小民贸易存剩,许送纳御史台。奖之。令至严也。臼设官坐以待,自朝至暮,半月来,小民无舍钱者,清对无聊,各西台不得不出自己橐,买私钱以捣之。辰出午饭,必使班役持钱三四千,或五六千不等,日费两许,将碎钱积于臼杵之间,为人观看。匝月余,举以报命云。私钱收完,钱价颁定,塞责而已。而民间之钱价,下趋无抵也。凡卖钱诸处,对面现付,必如钦限。如一两可买二千四百,其一千八百,则于桌下私授,或少转来取,以厂卫多人,曾有照常交市,擒去枭首故也。于是决意行钞,省中条议,钞有十便、十妙之说。一造之之费省,一行之之途广,一赍之也轻,一藏之也简,一无成色之好丑,一无称兑之轻重,一革银匠之奸偷,一杜盗贼之窥伺,一钱不用而用钞,其铜可铸军器;一银不用而用钞,其银可入内帑。上大喜,即刻造钞,立发仪制司。从来解入之硃卷,与宗师优劣科岁试卷,为钞质之资本,押工部收领,限日搭厂。揆官选匠计工,如有阻其事者,法同十罪。工部查得二祖时典故,造钞工料纸六皮四,皮者桦皮也。产于辽东,今有纸而无皮,无从下手,乃令工部召商。商人皆京师大奸棍,具疏愿领银百万往辽买回,上又责之工部,时流贼渡河之信已确,已之。崇祯十六年十一月中事也。呜呼!钞法固善矣,惜其行之不早耳。
上用铜锡木器
癸未十月,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
李自成陷承天府
癸未正月,李自成陷湖广承天府,巡抚宋一鹤守城,下城巷战,挥刃击杀数贼死。一鹤号鹤峰,顺天宛平籍,北直保定府清苑县人。崇祯三年庚午举人,巡抚都御史。承天破,标下有愿负之出奔者,一鹤坚持不肯,卒自刎死。江阴冯生在楚蜀时,又闻被执骂贼死。锺祥知县萧汉,有贤声,贼戒其部曰,杀贤令者死,乃幽之寺中。戒诸僧曰,令若死,当屠尔寺。僧谨视之,汉曰:吾尽吾道,不碍汝法,遂自经。
萧汉,号象石,江西南丰人。崇祯丁丑进士,授锺祥知县。五载俸满行取,闻襄藩陷,自誓曰,士见危授命,岂可卸担?遂以护陵保土,自请于抚按免觐。壬午十二月十一日,贼逼境,破关厢入,咸失色,汉奋臂呼曰。此正锺令效死之日也。入署奠辞家庙,出绢帨勒令众媵自经。曰:男忠女烈,各宜自尽。吾不能庇城中亿万生灵,敢爱此三十二口,并两雏子。于是扬鞭直指,擐甲登陴,重悬赏格,杀贼三千余级,越六日,贼复大合几百万薄内城,相持五昼夜,至癸未元旦,汉掷剑向北,泣拜曰:臣力竭矣。急冲围奔陵,贼亦踵至,汉挺身大呼锺祥知县在此,不得擅惊陵寝,贼卒挟之前,汉引颈就刃。贼曰:欲首,应云即砍。贼曰:剥皮,应云即剥。贼遣伪官元圭说降,以管夷吾刘清田为言,汉应之曰:管仲不死有母在,我则白云望断,惟知向日。郁离子痛鳞介之易我衣裳,从龙淮左,我正值圣主英明金瓯无缺,事不相同,死即死耳。勿复言。贼惮而重之。不忍杀,批片纸,令乱箭射死萧知县,汉即袒胸以受,寂无半镞相加,旋有票送吉祥寺僧寮,至则罗列美馔,小贼一人主之。汉大骂不食,求死转急。觅死且不可得,偶于圆定觅剃刀藏之,因取敝纸,书杨椒山浩气还太虚,丹心炤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作忠魂补。又别录夷齐死后君臣薄,力为君王固首阳两言。纸穷投笔起,复拾土块从壁画锺祥县令萧汉愿死此寺十字,随时对壁自刎,血横溅字。时正月初五日也。士民买榇致诔就寺地痊之。
贼陷承天府,改曰扬武州,遣伪将王克生决显陵,求宝,伪知州张联奎,多备锹锄,献策求欢,贼方举事,辄风雷大作,昼晦,联奎见金甲将,手持金瓜,当头一击,即昏迷跌地,口鼻流血,一夜而死。联奎,宜城诸生,其妻何氏,固以貌都,为贼所执,守节不从,慷慨遇难者也,克生抓去,不知所在,众贼惊散,闯大惧,遂不敢动,一云:诸贼发陵,忽大声起山谷若雷震,贼惧而止,分兵陷潜江、京山诸县。
何氏守节而死,联奎媚贼而亦死,一流芳,一遗臭也。然联奎大损名节,有负其妻,当头一击,快哉。阅此知州官不如县令,男子不如妇人远矣。
附记二异
二异者何,一墓中人,一无头人也。贼陷楚豫诸省,每决陵求宝,一日发陵,得二美人。盖宫妃殉葬而犹未死者。美人复见天日喜甚,既入室,大笑而卒。以久闭元室,阴风土气,沁入肌骨,腹馁体柔,一遇风日,阳气即散也。
流寇盛时,锄刈人民无虚日,一人远归,距家三十余里,天雨且暮,投宿野邸。旅主云:舍后有屋两间,予弟宿内,恐惊若耳。其人曰:予生平无所畏,独畏汝弟耶。及进门闭,扣之不应,门忽启,心怪之,及入视,启户人乃无首者,其人大骇而仆。旅主笑曰:汝云不畏,何乃尔乎?慰之曰,勿畏也,昔吾弟遇流寇,斩首而去。时囗鹿诸兽群集,将众尸分噉,递及吾弟,一神人止之,曰勿食,此人录上无名,尚有四年阳寿,不应死,群兽散去。弟因自抚其首,已无矣,喉间止一硬管而已,昏夜趋归,与予同卧,谈遇贼事甚悉。及旦,予见弟无首,大骇,然竟不死,饥则啾啾有声,用茶匙沃食管中,饱则无声矣,又能织蓆,亦异事也。
昔唐崔广宗,为张守珪所杀,仍不死,饥渴即画地作字,世情不替,更生一男,四五年后,忽画地云,后日当死,及期果卒。
监左帑龙舒,尝言亲戚游蜀,路经湖溪,晚投一店,忽见左侧一人无首,骇以为鬼,主人曰:不须惊,此人也,往年因患瘰癧,头忽坠脱不死,自此每所需,则以手画,日以粥汤灌之,故至今犹存耳。
宋绍兴二十五年,忠翊郎刁端礼,随邵运运使往江西经严州淳安道上,憩于潘姓家,闻旁舍啧啧有声,窥之,乃一无头人,织草屦,运手快疾,刁大惊,潘生曰:此吾父也。宣和庚子,尝遭贼乱,斩首而死,手足犹能动,肌体皆温,不忍殓殡,用药傅断处,其后疮愈,别生一窍,欲饮食啾啾然,除灌以粥汤,故赖以活,今三十六年,翁以七十矣。
无头而活,其说近诞。恐世不之信,故附载三事于后,乃知古今奇异,何所不有。
李自成屠黄陂
癸未正月十日乙巳,贼陷云梦。十一日丙午,陷孝感。十二日丁未,李自成、罗汝才至黄陂,知县怀印走,贼设伪令,黄陂士民杀伪官,贼怒,反兵屠之。夷城垣为平地。十三日戊申,陷景陵,贼别将陷德安,自成驰檄黄州,指斥乘舆,伪托仁义以诱远近,伪示有三年免征,一民不杀之语。愚民皆感之。李巖复私作民谣,令党诵之云:穿他娘,喫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以故所至风靡,黄州守将弃城东下,掠江上客舟,大扰江南北,方国安诸将屯汉口。
左良玉避自成
正月,李自成大队逼汉阳,左良玉率众二十万,自金沙堵下九江,遂至芜湖。良玉既避贼东下,沿江纵掠,降将叛兵,所在蜂拥,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诸军,尽列沿江两岸,不间为兵为贼,皆击之。良玉列状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贼始散。
三月,传制襄城失守,明法具在,左良玉悯其久劳行间,责令图功自赎,方国安、陈可立革职,充为事官杀贼。
马世奇入对
癸未,李自成、张献忠益炽,上不时召对群臣,马世奇对曰:今闯、献并负滔天之逆,而治献易,治闯难。盖献人之所畏,闯人之所附,非附闯也,苦兵也。一苦于杨嗣昌之兵,而人不得守其城垒;再苦于宋一鹤之兵,而人不得有其室家;三苦于左良玉之兵,而人之居者行者,俱不得安保其身命矣。贼知人心之所苦,特借勦兵安民为辞。一时愚民被欺,望风投降,而贼又为散财赈贫,发粟赈饥,以结其志,遂至视贼如归。人忘忠义,其实贼何能破各州县,各州县自甘心从贼耳。故目前胜着,须从收拾人心始。收拾人心,自从督抚镇将约束部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
上载李自成驰檄诱民及左兵扰民等事,故特录此。
徐标入对
癸未五月,召巡抚保定右都御史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淮江来,数千里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声,曾不见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几?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标又曰: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致备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复上言屯田,及车战诸策。上皆善之。标受事不久,而数数召见,盖闵念饥民,欲得其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