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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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怒求婚兰春受责 暗行刺张仆亡身

话说贺六浑乃是一代人傑,素负经济之才,常怀风云之志。当此年富力强,方图功名显达,岂肯志在室家。然龙潜蠖伏,辱在泥涂,茫茫四海,无一知己。昭君一弱女子能识之风尘之中,一见愿以身事,其知己之感为何如。

况赠以金宝,使之纳聘,尤见锺情,岂能漠然置之。但儿女私情,难以告知父母,故此迟疑。隔了数日,昭君不见高家求亲,又差兰春走来催促。其时六浑不在家中,却遇见其父高树。树问:「何事至此?」兰春道:「欲寻你家大官人说话。」树颇疑心,便道:「小儿有事,往朔州去了,三日后方归,有话不妨便说。」兰春暗料求姻之事,六浑定已告知其父,因遂以来意告之。

树闻之大惊,含糊应道:「待他回来,我与他说。」兰春别去。树辗转不乐。

一日,六浑归家,其父责之曰:「我与汝虽家道艰难,亦是仕宦后裔。汝奈何不守本分,妄行无忌。且娄氏富贵显赫,汝欲踵桑间陌上之风,诱其兰室千金之女,一朝事败,性命不保。独不念父母年老,靠汝一身成立,何不自爱若此。」六浑俟父怒少解,徐诉平城相见,遣婢赠金,令儿求婚之故。父曰:「此事断不可为。即求亲必不能成。后有婢来,当还其原物,以言绝之,方免无事。」六浑不敢再说,闷闷而退。

再说内乾夫妇以昭君年纪渐大,数日来为之求婿益急。昭君乃托幼妹爱君之母李氏,启於二亲道:「儿非爱家中财产,不欲适人,实因年幼,不忍早离膝下。再过三年,任父母作主。」内乾夫妇闻之,喜道:「此女果然孝爱过人。」那知其心在於欢也。又过几时,恐婢传达不明,亲自修书,以金钗两股一同封固,命兰春送去。兰春见欢,致书即退。欢得书,心益切切,语其继母赵氏道:「娄氏女私事,母亲已知。但其拳拳於儿若此,儿欲遣媒一求以遂其意。望母为父言之。」赵氏告於高树,树曰:「求之何益,徒为旁人讪笑。」赵氏道:「求之不许,则非吾家无情,便可还其金宝,以绝之矣。」树以为然。有善说媒者王妈,赵氏邀至家,谓之曰:「妈妈曾识东邻娄氏之女昭君小姐否?」王妈道:「这是老婆子主顾,素来认得。娘子问他为何?」赵氏道:「我儿六浑年二十一岁,未有妻室。闻昭君小姐年已十七,尚未许人。欲央妈妈作伐,求为六浑之妇。事成重谢,不可推托。」王妈大笑道:「二娘想错了。他家昭君小姐,多少豪门贵室央媒求婚,尚且不许,何况你家。娘子莫怪,老身不敢去说。」赵氏道:「我贫他富,本不敢启齿。但闻人说,娄家择婿,不论贫富,专取人才,看得中意的,贫亦不嫌。故央妈妈去说一声看,说得成亦未可知。倘若不成,决不抱怨於你。」王妈道:「既如此,吾且去走一遭。」说罢,便往娄家来。当日,内乾夫妇正在西厅商议昭君姻事。门公引王妈来见,内乾便命他坐了,问道:「你今到此,莫非为吾家小姐说亲么?」王妈道:「正是。」内乾问:「那一家仕宦?」王妈一时惶恐,欲说又止。内乾道:「凡属亲事,求不求由他,允不允由我,何妨直说。」王妈道:「既如此,老身斗胆说了。这一家乃西邻高御史之孙,二官人高树之子,名欢字贺六浑,年二十一岁。闻说府上招婿只要人才,贫富不计,再三央我来说,求娶昭君小姐为妇。未知相公、院君意下若何?」

内乾大怒道:「你岂因吾择婿艰难来奚落我么?我家小姐深闺秀质,何至下嫁穷军!」言毕,拂衣走开。杨氏亦埋怨王妈道:「汝在吾家往来有年,何出言不伦若此。以后这等亲事,切莫来说。」王妈只得告退,回复高家,不唯不允,反触其怒。自是六浑求亲之事遂绝。

再说内乾走至后堂,向昭君道:「西邻高家贫穷若此,今日央媒求婚,你道好笑不好笑?吾故叱而绝之。都是你不肯就婚,今日致受此辱。以后切勿逆我之命。」昭君不语。内乾微窥女意,见他说起高家,绝不嗔怪;说及回绝来人,反有不悦之色,心下大疑。出谓其妻曰:「吾想高氏与我家门第相悬,何敢贸然求亲。且传言吾家不论贫富,专取人才,此言从何而来?莫非女儿别有隐情,有甚传消递息之事么?诸婢中兰春是他心腹,须唤来细问。」便即唤出兰春,喝令跪下,问道:「高家敢来求亲,莫非你这贱人有甚隐情在内么?如不直说,活活打死!」从来虚心事做不得的。兰春到高家数次,常怀疑虑,今被内乾劈头一问,浑如天打一般,面孔失色。内乾见了愈疑,取一木棍便打。兰春急了,只得招道:「此非乾小婢之事,乃是小姐主意,教我去通消息的。」内乾喝道:「你通消息便怎么?」兰春因述小姐前往平城看见六浑,决其相貌不凡,后必大贵,故欲以身嫁之,遣我传信於他速来求婚。内乾大怒,连打数下道:「今日且打死这贱人,以泄我气。」

杨氏劝住道:「此是女儿失智,谅非兰春引诱。且去责问女儿,看他何说。」

内乾住手,同杨氏走入昭君房来。兰春带哭也随进来。昭君见了,不觉失色。

内乾怒问道:「你乾得好事!我且问你,高氏子有何好处,你欲嫁他?」昭君暗想,此事已露,料难瞒隐,不如直告父母,或肯回心从我,便跪下道:「儿素守闺训,焉敢越礼而行。但有衷情欲达,望爹娘恕儿之罪,遂儿之愿。儿虽女子,志在显扬。常恐所配非人,下与草木同腐。思得嫁一豪傑之主,建功立业,名垂后代,儿身不至泯没。前见高氏子,实一未发达的英雄。现在蛟龙失水,他日勋名莫及。若嫁此人,终身有托。故舍经从权,遣婢通信。实出女儿之意,非乾兰春之事。」内乾听了,大喝道:「胡说!」杨氏道:「女子在家从父,劝你莫生妄想。今日恕你一次,后勿复然。」说罢,夫妇含怒而去。其弟娄昭闻知,亦来劝其姊曰:「吾姊何故不图富贵,欲嫁六浑?」

昭君道:「眼前富贵那里靠得住。六浑具非常之相,顶有白光,将来必掌大权,威制天下。吾欲嫁之者为终身计,亦为门户计也。若舍此人,誓不别嫁!」

昭见姊意坚执,遂走出劝其父道:「吾观六浑相貌实非凡品。吾姊识之风尘之中,亦是巨眼。今六浑所乏者不过财产,不如以姊嫁之,厚给财产,亦足助成其志。父意以为可否?」内乾道:「吾家公侯世第,招他为婿,定为人笑,断乎不可。」娄昭不敢复言。

然内乾欲夺女志,计无所出。家有张姓奴,多力善谋。因以昭君之事告之,作何算计,能使回心。张奴道:「小姐以六浑后日必贵,故欲嫁之。若除却六浑,便绝小姐之心了。」内乾道:「若何除之?」张仆道:「杀之可也。」内乾道:「杀人非细事,如何使得。」张仆道:「奴有一计。主人请他到家,假言子弟们要习弓箭,求其指示,留在西园过宿。小人於半夜时潜往杀之,诈云为盗所杀。其父有言,只索酬以金银,便足了事。难道小姐还要嫁他不成?」内乾从其计。便遣人去请六浑。六浑见请,未识何意。其父高树道:「邻右家来请,去亦何妨。」六浑遂到娄家。内乾请到厅上相见,两人坐定。内乾启口道:「素闻郎君善於弓箭,家有小奴数人,欲求郎君指教一二,故屈驾至此。」六浑逊谢不能,内乾意甚慇懃,置酒相待。饮毕,使小奴十数人同六浑进西园演射。至夜,就在西园中一座亭子上铺设卧具,留他过宿。六浑遂不复辞,住下数日。内乾便问张奴道:「你计可行么?」

张奴道:「只在今夜,保为主人杀之。但须宝剑一口,以便动手。」内乾即取壁上所挂之剑付之。

其夜正值八月中旬,月明如昼。六浑用过夜膳,独坐亭上,自觉无聊,对月浩歎。坐了一回,听更楼已打二鼓,不觉倦将上来,解衣就寝。此时人声寂寂,夜色朦朦。张奴早已潜入西园,躲在假山背后,执剑以待。窥见六浑已经就睡,走至亭下,见门未闭上,内有火光透出,微闻牀上酣睡之声。

张奴想道:「此人该死,所以酣睡。」挨门而入,执剑走至牀前,揭帐一看,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哎哟」一声,弃剑於地,往外飞走。你道为何?

见帐中不是六浑,只见大赤蛇一条,通身如火,头若巴斗,眼似铜铃,蟠踞牀上,所以大喊而逃。六浑被他惊醒,忙即起身,见一人飞步逃去,牀前遗下雪亮利剑一口,遂即拾剑在手,追出亭子来。那人因吓慌了,绊了石子,跌倒在地。遂被六浑拿住,喝问道:「你系何人,敢来杀我?」张奴跪下道:「我是娄府家奴,奉主命来杀郎君。其如郎君不见,见一大赤蛇在牀,故不敢犯。」六浑道:「我与你主何仇,而欲害我?」张奴道:「只因小姐欲嫁郎君,劝他不回,故欲杀君以绝其念。」六浑听到此际,怒气勃生,随手一剑,将张奴斩了。还至亭上,执剑危坐,以待天明。

是夜,内乾心怀疑惧,寝不能寐。天明不见张奴回报,忙遣小奴到园打听。小奴走到亭边。只见血淋淋一人杀死在地。吓得呆了。又见六浑满面杀气坐在亭上,转身就跑,被六浑喝住。问道:「你家主人何在?」小奴道:「在西厅。」六浑道:「你引我去。」小奴引六浑到厅。内乾见之,情知事泄,不觉失色。六浑忿忿向前道:「我高欢一介武夫,不知礼义。君世食天禄,家传诗礼,如何自恃豪富,私欲杀人?且欢叨居邻右,平素不通往来者,实以贫富不同,贵贱悬殊之故。即前日求婚,并非欢意,亦因令爱欲图百岁之好,通以婢言,重以亲书,再三致嘱,欢乃不得已而从之。媒婆到府,君家发怒,欢已绝望矣。令爱别选高门,於我何涉?乃必杀一无辜之人,以绝令爱之意,是何道理?恶奴我已手戮。大丈夫死生有命,岂阴谋暗算所能害,唯君裁之。」六浑情辞慷慨,意气激昂,英爽逼人。内乾自知理亏,只得含糊逊谢道:「此皆恶奴所为,我实不知。今既杀之,已足泄君之忿。愿赠君廿金,以谢吾过。」六浑笑道:「吾高欢岂贪汝金者,此剑当留之於吾,以志昨宵之事。」说罢,仗剑而去。归至家,只言内乾赠吾以剑,余俱不说。

内乾在家暗将张奴屍首葬过,但嘱家人勿泄,把此事丢开。

却说昭君闻知,益加愁闷,私语兰春道:「姻好不成,反成仇怨。他日此人得志,必为门户之祸,奈何?」自此饮食俱减,形容憔悴。杨氏忧之,谓其夫曰:「昭君郁郁若此,必有性命之忧。与其死之,毋宁嫁之。」内乾道:「你且莫慌,我已定了一计,管教他回心转意便了。」便向杨氏耳边说了几句,杨氏点头称好。但未识其计若何,且听下回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