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治體七用人(5)
上某學士書
潘耒
某聞之。衰世之法制禁令與盛世無殊。而不能為治者。法意不相孚。名實不相副。上下相蒙。苟且成俗也。今天下百官之職掌。不為不明。諸司之條例。不為不備。防貪禁奸之法。不為不嚴。然而紀綱猶不能無廢弛。民生猶不能無凋弊。天災地變猶不能無至戒者。何也。由實心求治之人少。而大小臣工。莫肯以天下國家為事也。為郡縣者。但求錢糧盜案。不累考成。民生之休戚。非所問也。為監司者。但求期會簿書。得免詿誤。官方之清濁。非所計也。有一大事。則彼此瞻。有一大議。則上下揣合。如上欲理財。則以開設事例為經費。裁減工料為節用。如上欲用人。則越次陞轉。謂之才能。循例保舉。謂之卓異。內廷外閫。莫非委蛇將順之人。早作夜思。無非彌縫掩護之術。視官資如傳舍。視仕宦如經商。自身家妻子而外。更不知有何事。甚至以忠言讜論為忌諱。罔上行私為得計。積習相沿。非一朝一夕之故矣。今 皇上重感天變。赫然震怒。抉擿譴訶。諭以洗以滌慮。經各衙門設立科條。增嚴加密。至為切要。然以言乎致治之本則猶有進。夫欲致治則必以實心行實政。上下一心。真知天變足畏。民碞足憂。惕然有同舟遇風之危。而相與朝夕講求政治之得失人才之賢否。耳目心思相為統攝。痌瘝痛癢無所不關。則利不期興而興。弊不期除而除矣。若徒恃科條以防姦。藉律令以止慝。有立法之名。無行法之實。竊恐彌縫掩護之弊。更有甚于前也。且如今制。督撫地方官。與在京大臣交通者革職。此其所得而禁者。輦下拜往之儀文耳。使在數千里外。私人往來。潛通貨賄。能知之乎。官吏坐贓。滿十金者即論死。審能如法。則人人皆楊震鄧攸矣。度今之作吏者能如是乎。夫立法遠于人情。則必有所不行。不行而法故在。則心巧為相遁。掩覆之術愈工。交通之跡愈密。而議者且以為令行禁止中外肅清也。夫天下未嘗無才。其才未嘗不能辦事。特患無以驅策而激勵之。於是以其才智專用之于身家。以其聰明專用之于彌縫掩護。設也一變其習。以其為身家者為朝廷。以其彌縫掩護者為拊循保障。則何事不可為。何功不可立。所賴二三大臣為 皇上陳其綱領。辨其本末。以實心實意振起天下之人材。以大機大權轉移天下之積習。開誠布公。信賞必罰。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紀綱肅而民生安矣。某一介草茅。罔知治體。蒙閣下虛懷下問。至再至三。故敢肆其狂言。直陳管見。以為今日所獻納者。當在正本澄源之論。而區區科條律比之事。固可以置而弗道也。
代應詔陳時務疏
程景伊
臣聞進退用舍。上關天命。下係民心。不可以不明。不可以不斷。而尤不可以不慎。此治理之本而綱紀之原也。我 皇上臨御以來。黜幽陟明。至公至當。中外遐邇。固已悅服傾心矣。然臣伏見一年之內。有奉 旨斥為懷挾私心。卑鄙小人。如某人而仍用為某官。有奉 旨斥為剛愎自用。怙過不悛。如某人而仍用為某官。近日則更有逮治問罪。如某人某人而仍用為某官某官。在 皇上神機獨運。固非愚臣所能窺見萬一。但以臣思之。一人之身。或悔心於末路。或變節於一朝。前後始終。固難必其操行之一致。然未有今日為賢。明日為不肖。今日為不肖。明日復為賢。今日在囹圄之地。方顯然共斥為罪人。明日即授以兵民之司。遽責以安邊治民之略。如此之驟且速者。夫刑賞者人主大權。聖王之用刑賞也。未用則再三審慎。不肯輕施。其既用之。則毅然必行。示人以可信。是故法立而民從。事行而眾悅。假使朝令夕更。忽焉而舉。又忽焉而錯。則天下視聽回惑。趍向不專。以為罪狀昭著。如某人者。尚得復用。則僥倖之心生。苟免之術起。其勢將有用賞而不足以為勸。用罰而不足以為懲者矣。且上年某地之崩坍。罪在某某。懷挾私心。擾亂軍政。罪在某某。某地之叛亂。則罪在某某。此兩案固天下所共知者。縱釋弗問。已為 皇上寬大之恩矣。今乃明知其罪犯。顯見其劣蹟。而復授以高官大職。思徐徐而待其成功。在 皇上愛惜人才。委曲成就。固有無所不至者。然以臣觀之。譬猶鑿頑石而求井泉。養蛀木以為梁棟。豈可得哉。至于 皇上所欲用之大臣。尤當養其廉恥。乃可責以有為。臣見近來大臣。行事小有差失。必行誚讓。如以某人為妄行瀆奏。以某人為昏憒廢弛。以某人為狡詐無恥是也。若果係昏憒廢弛。果係狡詐無恥。即應在罷斥之列矣。乃降革之議方行。而復官之 命旋下。無論士民官吏。各懷侮慢之心。即在彼亦必恧焉沮焉。無面目復與士大夫相見。又何以責其從容盡職乎。若以此妄瀆廢弛狡詐之 旨。不過出于一時之喜怒。而非為若人服官之定評。則如綸如綍之王言。出之亦未為慎矣。今夫郅隆之治。首推唐虞。君德之隆。莫如堯舜。然臣觀堯舜之時。所用者二十二人。不聞於委任方隆之日。而黜之罰之也。所誅者四凶。不聞於放流竄殛之餘。而柄之任之也。賢否之分。既判然而不同。則用舍之間。亦確然而各異。故曰進退用舍。不可以不明。不可以不斷。而尤不可以不慎也。雖然。此非獨人主一身之事也。大臣亦與有責焉。何則。佐天子以進賢退不肖者。大臣之責也。使其人而果賢耶。則當天威嚴重之下。便宜從容執奏。力保其無他。使其人而果不賢耶。則當擢用倚任之時。又宜反覆指陳。力言其不職。今大臣中特立不阿。剛方正直者。有幾人乎。此固在 皇上睿鑒中者。 皇上能盡得予違汝弼之大臣。而與之權賞罰之施。審用人之則乎。且夫近日之錮弊。則尤在九卿會議之事矣。天下是非無中立之形。曲直亦無兩伸之理。即各人所見不同。原可斟酌妥當。何妨黑白分明。從公商定。今則彼此周旋。各懷瞻徇。相習為軟媚圓熟之態。而以不辨是非。不分黑白為得計。公所議事,則互相觀望。不發一言。故有今日會議。閒談而散。明日會議。復閒談而散者。外託老成持重之名。內懷持祿養交之念。遲之又久。偶有出一言者。則起而和之。而及其退也。則又引身事外。惟恐其禍之及已。如此可尚謂實心任事之大臣乎。況乎各部議處議罪之案。尤為 朝廷進退黜陟所關。近來部件。有於援引律例之後。用雖字但字。加一轉語者。因其人之情罪。不過如所引之律例而止。而揣摩迎合。瞻徇營私。則援引律例之下。加一轉語。而無罪者可入其罪。且有罪者可出其罪。夫人主萬幾日理。萬一偶不加察。則濫刑僭賞之弊。即此而生。揆厥所由。必有任其咎者。臣故曰。非特人主之事。亦諸大臣之責也。然而端本澄源。則尤在 皇上體天德之剛。法天行之健。凡進退黜陟之閒。以定識斷之。以定力主之。勿輕發而驟施。勿游移而姑息。則順天命而慰民心。於是乎在矣。
遵 諭陳言疏
潘耒
竊惟皇上御宇以來。昭事上帝。勤求民隱。翼翼乾乾。始終匪懈。近有地震之變。示儆異常。考諸占書。咎在臣下。乃 皇上深自剋責。罪己求言。復頒上諭申飭中外臣工。諸凡不法不廉情弊。言之痛切詳盡。臣伏讀之下。感激涕零。敢瀝愚忱。敬抒管見。惟皇上恕其狂愚而採擇焉。不勝萬幸。一曰嚴賞罰。自古帝王斡運天下之大權。不過賞罰二端而已。賞一人而天下勸。罰一人而天下懲。雖堯舜不能舍此以為治。後世未嘗無賞罰也。不能為勸懲者無他。賞不信而罰不必也。一法也。用於此不用於彼。則幸免之路開矣。一令也。行於前不行於後。則枉撓之漸啟矣。伏讀上諭六條。地方官吏。刻剝小民。督撫大臣。枉法交私。種種罪狀。無所逃於睿照之下。經各衙門會議。設有條約。所以防奸治貪之法嚴且備矣。臣以為立法非難。用法為難。行之稍不斷。則或張或弛。而人得逃於法之外。守之或不堅。則一出一入。而人得遁於法之中。聖王用法。較若畫一。賞不遺遠。罰不廢貴近。此其要術也。昔者齊威王烹阿大夫而國中大治。漢文帝不赦薄昭而朝廷肅清。今當立法之始。尤宜堅如金石。不可稍有曲貸。茲科臣以不職督撫。指名參奏。 皇上赫然震怒。嚴加處分。及東撫浙撫。已經罷黜。而江督某。仍然任。臣恐天下有以窺國法之不能畫一也。得無以某方在戎行。姑責其摧鋒之效乎。臣按某在江右。最號貪殘。失人心。軍民一體。不能撫民。焉能馭軍。江右本非叛區。自某蒞任以來。寇盜蜂起。屢破城邑。致煩大兵撲滅。擾攘連年。僅而後定。才略可見矣。京察大典。已經革職。特恩任。宜如何報效。乃數月以來。未聞其出一奇。展一畫。身先矢石。陷堅克敵。有可紀之功也。天兵所集。謀臣猛將。如雲如雨。何藉此一臣而為之特撓國法耶。黜罰臧否。不宜異同。臣敢誦諸葛亮之言以為皇上告。夫立法而行之不斷。守之不堅。與無法同。臣願 皇上之意也。一曰廣言路。伏讀上諭。地方官吏。諂媚上官。苛派百姓。總督巡撫司道。又轉而餽送在京大臣。其於中外情弊。洞悉之矣。乃從前此等情弊。曾經發露者幾人。曾挂刑章者幾人。臣下不法不廉。至於如此。而猶然網漏吞舟。則以未經指擿糾參。皇上無從而知之。處分不得而加之也。誰司指擿糾參之任者。非言官乎。言官不過二三十人。耳目或有所不及。而又不許風聞言事。彼賂遺交私之狀。至深至秘。無跡可窺。言官自非得實。固難形諸白簡。況此奸貪之輩。又不難以勢力把持。金錢結納。言官稍有沾染。則箝口熟視而不敢言。臣按建言古無專責。歷代雖設臺諫之官。其實人人得上書言事。梅福以南昌尉而言外戚。柳伉以太常博士而諭程元振。陳東以太學生而政六賊。楊繼盛以部曹而劾嚴嵩。 本朝舊制。京官並許條陳。自康熙十年。憲臣奏請停止。凡非言官而建言。為越職言事。例當降調處分。夫人主明目達聰。常懼有所壅蔽。故宜導之使言。今乃禁之使不得言。豈盛世之風乎。臣請除越職言事之禁。俾大小臣工各得獻替。進言之途廣。則罔上行私之徒不能人人而把持之結納之。庶乎有所忌而不敢為。於此輩甚不便。於國家甚便也。其在外監司守令等官。若大利大弊。果係真知灼見者。亦許條奏。地方災荒。督撫不肯題報者。州縣官徑得上聞。如此則民閒疾苦無所不通。皇上端拱九重。而周知四海之外矣。更請許臺諫之官。得風聞言事。以作敢言之氣。其大奸大貪。不經糾彈。別行發覺者。言官一併處分。 世祖章皇帝成例具在。可倣而行。有能奮擊奸回。不畏強禦者。不次超擢。庶乎紀綱振而萬事舉也。一曰慎選舉。伏讀 上諭。大臣朋比私者甚多。每遇會推選用時。皆舉其平素往來交好之人。但云辦事有能。並不問其操守清正。竊服 皇上之洞見弊源也。夫督撫藩臬。與其釐剔於既用之後。不若慎重於方用之初。
今廷臣會推。非有衡量之素也。非有商搉之公也。一人唱之。眾人和之。唯唯諾諾。莫敢異同。泛而謂之曰才能。曾不指其何者為才何者為能。亦何以孚物望而協輿情乎。陶論知人曰。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言稱其人之德。必言其某事某事為可信驗也。東漢故事。選舉牧守。委任三府。皆咨其行狀。度其器能。若不稱職。尚書奏劾。廷尉覆案。行舉主之罰。是以多得良吏。今所推者。內而卿貳。外而監司。或歷部曹。或歷仕郡縣。豈無治狀可名。政績可指。臣請自今會推。必開載實跡數條。確切著明。眾議允協。乃得奏上。有不允者。聽不署名。異日所推之人。若有贓私過犯。罰及舉主。則朋比之私絕。而本原之地清矣。一曰褒廉節。人主風動天下。在明示意指。樹之風聲。未有令而不從。感而不應者也。今雖承積弊之後。人心士習。卑靡已甚。然以 聖明在御。激濁揚清。如泥在陶。如金在冶。惟所欲為。風之以廉讓。則廉讓矣。興之以節義。則節義矣。漢宣帝加意二千石。凡治行卓絕者。或增秩賜金。或璽書褒美。於是循吏輩出。光武即位。首封卓茂為褒德侯。而東京人才。至今稱盛。臣願 皇上一倣此意。於內外具寮。察其公忠廉直者。褒顯一二。或擢自閑散。或面加獎諭。以風厲天下。臣雖愚陋。寡所見聞。就臣所知。如前江都縣知縣軒轅允。居官潔清。惠愛及民。罷任之日。民為僦屋以居。至今歌思不絕。前嘉定縣知縣陸隴其。慈惠廉平。一塵不染。去官之日。小民焚香攀送。巷無居人。此皆治行彰聞。萬口若一者。並以考成詿誤。又臣與胡密子同為講官。熟知其人端方清介。志行卓然。前歲河臣請罷生童考試。純用捐納。奉 旨會議。廷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發言。惟密子抗言其非。諸臣因以定議。即此一端。足以徵其剛正有守。而今歲京察。亦被處分。夫為縣令者。簿書期會之間。詿誤有所不免。至密子所以察處。未見有顯然過失。臣願 皇上破非常之格。擢用此三人於廢棄之中。天下必將曰清廉如某某。雖遭罷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