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生(1)
在审讯室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煎熬的。审讯室里没有窗户,我的手机和所有物品也被上缴,不知道是几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无法预知的未来,担惊受怕的思绪萦绕着我。我迷糊而又困顿,可闭上双眼全是张南和叶一丁交错的脸。当警官让我离开的时候,我神经几乎错乱了,想疯狂地挣脱开所有的一切,想大声地哭又想大声地笑。我浑浑噩噩地走出警局,忽然被人抓住了右手,我看清楚了抓住我的人是石小单。被他牵着的手一阵温暖,我像是走在荒漠中见到了绿洲,好想紧紧地抱住他。
公安局外面,早早守候在此的记者见到我,都纷纷涌上前来问话。石小单并不理会,拉着我的手推开人群走到停车场,拉开车门:“上车。”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顺从地上车,顺从地跟着他去了某个小区。石小单轻车熟路地把我带上楼,打开其中一间房门:“看看吧,小是小了点儿,将就着住也是没问题的。”
我探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布置得清新淡雅,一看以前就是个女孩在住,而且还是个有情调的女孩。我往里跨进一步,才得以仔细地看清楚,虽说是一室一厅,但简洁的装修看起来很是舒服,尤其是茶几上还有我最爱的茶具。
我呆呆地开了口:“房租多少?我暂时没钱。”
“我知道,那就先欠着呗。”石小单见我开口说话,高兴地蹿到我面前说,“肚子饿不饿?我刚才叫了吃的,你先忍着啊,几分钟就好。”
我又不愿意说话了,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
石小单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喂,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别是在里面待出个好歹来了吧?喂喂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指那么地漂亮,也才想起,他应该是个魔术师,于是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你上次的魔术比赛,名次怎样?”
“哦?连这个你也知道,看来你蛮关注我嘛。”说完他搬过旁边的五指沙发,“来,你坐这儿,我变个魔术为你压压惊,外卖可还得等一会儿。”
然后我就看着那个曾经在银幕上的小男生,在我面前,离我不到20厘米的距离,只为我一个人表演那个魔术。更让人意外的是,他演着演着我竟然睡着了。我确实困了,在审讯室一天一夜没有闭眼,精神高度紧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安静的地方。
我是被争吵的声音惊醒的,醒来的时候我睡在床上,身上带着血迹的衣服已经被换上了白色的丝质睡裙。窗帘拉得很严,也看不到外面到底是天黑还是天亮,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只听到楼下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她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清楚?还把她接到这儿来,不是引火烧身是什么?你姐的教训,还不够?”
这是上次在石小单电话里听到过的声音,应该是他父亲。
紧接着,石小单激烈地反驳:“我姐的教训?那还不是你作的孽!”
“不管怎么说,总之不允许你和张家的人有什么瓜葛!”
“她是柯安,不姓张!”
“行,如果你执意要她住在这儿,那你明天按照计划去考试,出国!”
“谁说我要出国?你又凭什么来安排我?”
“凭我是你爹。”石父生气了,怒吼道,“要是你再这样不听我的话,你就别伸手问我要钱,滚出去,爱干什么干什么!”
“这是我的房子,该滚的是你!”石小单也怒了,丝毫不顾忌面前的人是他父亲。
他们父子的争吵让我心里内疚,毕竟是因为我这个外人。虽然不知道石小单为什么要帮我,但让他为了我和家人争吵,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我起身下楼,石父正站在阳台上抽烟,气得拿着烟的手都在发抖。
石小单转身看我:“你怎么下来了?睡觉去。”这是命令,和以往的吊儿郎当不同。
石父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我这才近距离看清楚了他的脸。和全天下所有慈祥的父亲一样,脸上有对孩子的疼爱和关心,也有对石小单这样叛逆态度的无奈和不安。
我点点头,小声地打招呼:“叔叔。”
石父没理会我,继续和石小单说:“小单,我们上楼谈谈吧?”
“谈?还有什么好谈的?第一,我不出国;第二,柯安需要住在这儿!”
石小单完全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这让他父亲很是尴尬,他当着我的面儿再次发火:“好话不听是吧?那行,我马上把这房子卖了!你的银行卡收回,再告知你那些狐朋狗友,谁敢借你一分钱我就对他们不客气!我看你牛,拿什么来牛!”
“卖房子?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凭什么卖?”石小单不服气地说。
“凭房产证上写的是你阿姨的名字。”
“什么?”石小单瞪大眼睛,“石腾雄,你骗我!”
说完伸出拳头,像是要向石腾雄打过去的样子。石腾雄一把将他的手抓住,连拉带拽地把他往楼上拖:“我就不信你小子还能把老子给恨住了!”
他们俩上楼后,我心里更加内疚了。如果继续待下去,看这样子,这对父子决裂都可能。石小单能把我带离警局在这儿安心地睡上一觉,我已经很满足了。于是我找到纸笔,在上面写道:“我没有勇气留在这座城市,谢谢你的帮助,有机会再感谢。”
5个小时的颠簸,我站在了滨海的地界上。呼吸着这片曾经养育了叶一丁的土地散发出来的熟悉空气,我又难受得想要蹲在地上哭。可刚蹲下身,叶一丁好像又出现在了我面前,如同昨天那样。
我拿着钥匙,凭着记忆打车来到叶一丁安排的住所,环境还算一般,一套二居的小居室。简单地一番收拾后,我出门置办了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之后的几天便待在房间里不敢出门,对未来甚至惶恐到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去哪儿找工作,也不知道身上的钱花完之后我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总之就像个废人一样窝在家里,等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待在家里的日子,我每天翻来覆去地想很多事情,从我被绑架开始再到最后出事结束的那天。我被许安芷成功诬陷过两次,最后还是因为被诬陷让她对我下了狠手。而雷希明明说过只要我回了张家,她就能保证我孩子的安全,可是到最后为什么我的孩子还是掉了?
一遍遍地想,想所有的细节,想了整整半个月,我才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记得,有一次我看见刘妈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站在小区外面很远的地方,有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里的人像是和雷希在一起的欧阳兰兰,只是隔得太远我没办法确认。当时我想,如果真的是欧阳兰兰,那刘妈一定就是雷希所谓能保我孩子的那个人吧?
但事实是,之后每一次许安芷或者是多多有什么状况发生的时候,刘妈都是在场的。从第一次她出现早产迹象到后来的奶瓶事件,再到上次我回去拿东西她对我的陷害。这些都说明了刘妈是别有用心的,至少,不是那么单纯。
如果真是雷希,所有的一切都容易解释了。她对付的是我和许安芷两个人,她想办法让我们住在了一起,你争我斗到两败俱伤,然后她再坐收渔翁之利。而我和许安芷,到最后也不会想到还有另外的人参与了我们的争斗,都只会把恨加到对方的身上。
只是,雷希一定没有想到,最后张南会死。
我在家里翻来覆去地想,想了接近一个月,几乎认定了这就是事实真相的时候,雷希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看到她来电的一瞬间,我想,该是印证我猜测的时候了吧?
电话那头,和我见过一面的雷希,像是和我特别亲近的样子:“做什么呢?半天才接电话。”
我说:“没干什么啊,怎么?有事儿吗?”
“哦?”雷希轻声笑了笑,“听说你孩子掉了?”
“是,你满意了吧?”我懒得废话,直接和她摆明了说。
“果然聪明。但你应该知道张南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对吧?”雷希算是间接地承认了。
“我不明白。”确实,对于她的目的,我一无所知。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在滨海,咱们约时间见个面吧?”她说话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通知,说罢马上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见面的地点雷希主动约在了Cokker咖啡,这家咖啡厅在小区对面的二楼,站在阳台上也能看到它的招牌,毋庸置疑,雷希已经知道了我所在的位置。
晚上6点,Cokker咖啡厅二楼,我和雷希还有欧阳兰兰相对而坐。
落座不到半分钟,甚至都没有基本的寒暄,雷希直入主题地递给我一部手机,说:“这事儿,是你做的吧?”
手机停留在一条长微博的界面上,微博的标题就叫:“CC集团执行董事之子一夫二妻的靡乱生活”。里面夹带着大量的图片,用文字的形式阐述了这段时间我和许安芷一同住在张南家里的事实。短短几天的时间,微博被人疯狂转载几十万次。
张南虽然不算是名人,但他家的CC集团多次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两年前CC集团还出资成立了公益性质的女性基金,专门为那些贫困的女病人提供资金帮助。所以这件事在微博上一经出现,自然会引起大家的高度关注。
我摇摇头明确地回答:“不是我。”
雷希没再多问,而是换了话题:“我想要知道张南是怎么死的,你作为唯一离现场最近的人,想必应该最清楚。”
“张南的死是意外和巧合。”我如实说。
“不是你找人杀的?”
“不是。”
雷希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品尝了一下,抬抬眉毛镇定地说:“好,我相信你。可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就在滨海长期待下去?”
“在滨海待着呗……”
“柯安,你不觉得你很恶心吗?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配合我演完这出戏?在我要看到希望的时候,又给我这样的打击?”雷希忽然变了脸,双手撑在桌上瞪大双眼,凶神恶煞地盯着我。
我避开她的眼神:“说吧,你到现在还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你都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了是我故意让你回了张家,让你和许安芷两人相互残杀到孩子不保对不对?所以你为了不让我达到目的,在最后的关头杀了张南对不对?”雷希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度伸手按在我肩膀上不停地摇晃。
我晃着头回答:“如果是我的话,我为什么还能在这儿?一切都是意外,当时张南看到了这条微博想要杀了我,是叶一丁闯进来救了我,误杀了他的!”
雷希晃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表情从刚才的狰狞慢慢恢复平静,将杯中的咖啡喝完之后,趁着欧阳兰兰买单的间隙,她起身整理着头发,一字一句地说:“行,有什么事儿我会再找你,只要你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别妄想从我的眼皮底下消失。”
她们离开后,我独自在咖啡厅坐了许久,所有的猜测在刚才变成了现实,让我特别地自责。如果我当初不轻信雷希这个人,不搬回张家,是不是就会没有这样的麻烦?
窗外是一条主街,现在正是下班的时候,小贩们索性把摊位摆在了人行道两边,下班的人们从中间路过,时不时停下来买点儿东西,好不热闹。窗户下面就是几个卖水果的小贩,其中一个卖樱桃的小贩面前,驻足了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
我把目光聚焦到这儿,只见女人弯腰专心地挑着樱桃,挑了大概一袋子之后微笑着递给小贩说着什么。也正是这么一抬头,让我看清楚了她的正面,是叶一丁第一次带我去医院时,睡在隔壁床那个生下死胎的女人。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能看到曾经有过交集的陌生人,忽然就有种熟悉感。我不自禁地下楼走到她身旁,她也看到了我,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好几秒后说:“咦,我好像认识你。”
“嗯。”我竟然有些兴奋地点点头,“我们在一个病房里待过。”
“对对对,之前在A市的时候,你就在我隔壁床呢,好像住一天就转院了?”女人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我的肚子,“你……生啦?”
我说:“掉了。”
“不好意思啊。”女人大概没想到这个结果,有些尴尬地把刚刚称好的樱桃递到我面前,“来,吃点儿。”
我摆摆手:“不用。对了,你就住在这附近吗?”
“是啊。”女人指了指街对面的小区,“就住那儿。”
我没想到她竟然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心里有点小激动:“我也住那儿。”
于是,我们俩就结伴往家里走。更巧合的是我们竟然进了同一个单元同一层楼,开门时我才知道她就住在我对面,然后她就盛情邀请我去她家里坐坐。
聊天中得知,女人名叫白禾禾,之前在A市上班,因为掉了孩子和男朋友分手,才回到了滨海。白禾禾比我开朗,见到我之后就不停地告诉我她的情况,等她大致把自己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通后问我:“你呢?你的孩子怎么掉的呀?”
面对她的坦诚,我选择了隐瞒,含糊着说:“嗯,出了点意外。”
白禾禾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问,而是帮我削好了桃子,递给我说:“喏,尝尝。”
白禾禾好像在滨海也没什么朋友,从见到我开始就不停地和我聊。她说她以前在A市的一家售房部做销售,和男朋友在一起也有两年了,上次流产之后男友母亲就和她摊了牌,让她必须离开A市、离开她儿子,还能得到一大笔钱,否则就收回儿子手里所有的权限和金钱。白禾禾说的时候还笑着问:“狗血吧?像不像小说里烂大街的桥段?”而当时她患有白血病的妹妹骨髓已经匹配成功,等着钱到位就可以手术。于是白禾禾选择收下这笔钱离开A市,之后就回到滨海重新开始。
我有些心疼地问:“那你离开你男朋友,不伤心吗?”
“伤心,怎么能不伤心。”白禾禾轻描淡写地说,“可比起我妹妹的生命,也就还好啦。”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她,就不停地重复:“没事儿,都过去了。”
可白禾禾倒比我还想得开,马上就喜笑颜开了:“我早就不去想这件事儿了,现在看到我妹妹活蹦乱跳的,我不知道多开心呢。”
我咬着嘴唇,看着她没再回话。其实我清楚,白禾禾应该是难受的,至少在心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