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新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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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或问石膏泻胃火,又加知母以泻肾火,何为耶?盖胃火太盛,烁干肾水。用石膏以泻胃火者,实所以救肾水也。然而,胃火既烁肾水,肾水若干,相火必然助胃火以升腾矣,胃火得相火而益烈。单泻胃火,而相火不退,则胃火有源,未易扑灭,愈加其焰矣。泻胃火,而即泻相火,则胃火失党,其火易散,大雨滂沱,而龙雷不兴,其炎热之威自然速解。此所以用石膏以泻胃中之火者,必用知母以泻肾中之火也。(〔批〕泻肾火,正所以泻胃火,妙论出奇。)或疑石膏既泻胃火,又用知母以泻肾火,用麦冬以安肺火,宜乎火之速退而热之尽解矣,何以用白虎汤往往有更甚者?曰∶嗟乎。此又非白虎汤之故,乃不善用白虎汤之故也。火势不同,有燎原之火,有燃烧之火。燃烧之火,其势已衰;燎原之火,其势正炽。以救燃烧者救燎原,势必愈为扑灭,而愈增其光焰矣。人身之胃火亦不同,有轻有重。轻者,如燃烧之火,少用白虎汤,即可解其热;重者,如燎原之火,非多用白虎汤,不足以灭其氛。倘以治轻者治重,安得不添其火势之焰天乎,非变为亡阳,即变为发狂矣。

或疑石膏比为白虎,明是杀人之物,教人慎用之宜也。今又云火重者,非多用石膏不可,吾恐又启天下轻用石膏之祸,未必非救人而反害人也。曰∶嗟乎。论症不可不全,论药不可不备,天下有此症候,即宜论此治法。乌可因石膏之猛,避其杀人之威,而不彰其生人之益乎。石膏实有功过,总在看症之分明,不在石膏之多寡。若看症之误,多用固杀人,而少用亦未尝不杀人。若看症之确,少用固救人。而多用亦未尝不救人。然则人亦辨症可也,何必忌用石膏哉。

或又疑石膏可多用以救人之生,先生不宜从前之过虑矣,毕竟石膏宜少用而不宜多用也。

曰∶石膏原不宜多用。石膏大寒,戒多用者,乃论其常;胃火大旺,戒少用者,乃论其变。存不可多用之心,庶不至轻投以丧命;存不宜少用之心,庶不至固执以亡躯。知不宜多用,而后可多用以出奇,庶几变死为生,反危为安也。

或疑石膏泻燎原之火,自宜多用以泻火矣,然而过多又恐伤胃,若何而使胃不伤,火又即熄之为快乎?曰∶燎原之火,即生于地上,胃中之火,即起于土中。以石膏而救其胃中之火,即如用水而救其燎原之火也。然而,燎原之火以水救之,而无伤于地;胃中之火以石膏救之,必有伤于土。盖土即胃土也,胃土非火不能生,奈何反用水以灭之乎?然而胃火之盛,非胃中之真火盛,乃胃中之邪火盛也。邪火,非水不可灭,故不得已大用石膏,以泻其一时之火也。又胃火之盛,乃胃土之衰也,胃火既盛,而胃土愈衰,胃土既衰,复用寒凉以泻火,火衰而胃土更衰矣。故泻火之中,即宜补土之为急,倘徒泻其火,未有不土崩者矣。治法宜人参同用于石膏之中,大约用石膏十之七者,人参用十之三,相济而相施。火既易熄,而胃土又不伤,断无有亡阳之祸者也。(〔批〕用石膏以泻火,即用人参以救土,实妙论妙法也。)或疑石膏泻胃火,有用至一两,而仍不解,几几有发狂之变,又将何药以解之乎?曰∶舍石膏,再无别法也。夫发狂之病,此胃火热极,不可以常法治者也,必须用石膏至二三两,加人参亦必二三两。又不可拘于前说,用石膏十之七,而人参用十之三也。(〔批〕知常知变,才见起死回生手段。)盖火盛之极者,土衰之极也,不用人参以补元气,而唯用石膏以救其火炎,未有不败者也。此等之病,必登高而歌,弃衣而走,见水而入,大骂大叫,神欲外越,此呼吸存亡之秋,不得不以变法治之。倘服前药而少安,便有生机,否则,虽多用石膏、人参,亦何以救之哉。

或疑发狂之病,往往有少用石膏,多用人参而愈者,又是何故?曰∶发狂有虚火、邪火之不同。邪火之发狂,必须多用石膏、人参,以挽回于俄顷。虚火之发狂,又宜专用人参,以定乱于须臾。岂特石膏必宜少用,且断断不可共用也。苟虚实、邪正之不明,而用药一错,未有不下喉即杀人者。而虚实、邪正,何以辨之,要不能舍验舌之法,而另求辨症也。正虚而发狂者神乱,而舌必润滑;邪实而发狂者神越,而舌必红黄,且燥极而开裂纹也。以此辨症,又何误乎。

或疑石膏定狂,定胃中之火也,何以即能定心中之狂乎?不知心中之狂,乃起于胃中之火也。救胃火,正所以救心狂也。夫心乃火脏,胃火宜非所畏。乃胃火热而心发狂者,如本是同舟之人,一时劫夺,变出非常。苟不诛讨,则心宫何安乎,此救狂必泻火也。

或疑寒凉之药多能杀人者,无过石膏,即黄柏、知母,亦不同其类。屏黄柏、知母而不弃石膏,何也?曰∶石膏,乃救死之药也。胃火热极,非石膏不能降。胃火不降,必变发狂而死矣,用石膏救之,死症立变为生。彼用石膏而杀人者,非胃火而妄用之也。夫人身之火,最烈者,胃火与肾火也。胃火宜泻,而肾火宜补。不用石膏以泻胃火,而反用石膏以泻肾火,安得而不杀人乎。但肾火与胃火补泻之不同,乃宜补而用泻,亦因黄柏、知母降肾火之说而误之也。寒凉之药,未尝不生人,彼误用之而杀人,与石膏何过乎。

或又疑屏黄柏、知母之并用,是知母不可助寒凉以杀人矣,先生偏称知母助石膏能生人,抑又何也?曰∶胃火之盛,原宜直降胃火,用石膏,不宜再用知母。然而胃火之所以盛,由于肾水之衰,水虚而不能制火也。胃火既盛,势必烁干肾水,水尽而火势焰天,人即立亡矣。

用石膏以泻胃火者,正所以急救肾水也。但徒救肾水,而肾火增热,势必胃火仍旺,而不遽熄。故又用知母,以暂退其肾中之火,则胃火无党,庶几易于扑灭也。此石膏必用知母之相助,乃一时权宜之计,而非永久之图也。

或问石膏能泻胃火,胃火既泻,何必又用知母?先生偏誉知母助石膏之有功,似亦偏说也。

曰∶石膏泻胃火以救肾水,不能泻胃火以泻肾火也。胃为肾之关门,胃火息而肾火犹盛,是关门路平烽熄,而内火焚烧,岂是安宁之象。故泻胃火,即宜泻肾火也,泻肾火,非知母不可,尤妙知母不唯止泻肾火,且能泻胃火,所以同石膏用之,则彼此同心,顾肾即能顾胃,不比黄柏专泻肾而不泻胃也。

或问白虎汤发明真无微不晰,而石膏用之于大、小青龙汤中,尚未议及,岂白虎能杀人,而青龙否乎?曰∶龙性难驯,用之不当,其杀人同于白虎。夫同一石膏也,何以分称龙、虎,亦在人用之何如耳。用之于热散之中,则名青龙;用之于寒散之中,则名白虎。石膏大凉,用于热之内,则能解热,而不畏其凉;用于寒之内,过于大凉,虽能退热,而常生其变。似乎白虎之汤,猛于青龙也。然而,邪在胃,非白虎不可解热;邪未入胃而将入于胃,非青龙不可解热也。惟是石膏得桂枝、麻黄,势善升腾,用之青龙汤中,只可少而不可多,有异于白虎汤中,石膏可以重加也。

或问青龙汤有大、小之名,分在石膏之多寡乎?曰∶石膏不可多用,不独小青龙汤也。

小青龙之别于大青龙者,以方中用芍药也。龙性虽难驯,得芍药之酸收,则石膏不能升腾矣,盖芍药所以制石膏也。譬如小龙初长头角,惟恐伤人,畏首畏尾,故以小名之。世人但知石膏之猛,谁知加入芍药,则石膏正无足忌乎。惟小青龙之用石膏,不得其宜,亦有祸害,但不若大青龙无制之横耳。

又问大青龙既然过横,何不加入芍药乎?曰∶此又不可也。邪在荣卫之间,将趋入于阳明,非大青龙之急用,断不能行雨以散热。若加入芍药之酸收,则风云不能际会,未免收敛有余,而优渥不足。此仲景夫子特制大青龙汤,雨以沛之,毋单尚凉风之习习也。

硫黄

硫黄,味酸,气温、大热,有毒。至阳之精,入肾。能化五金奇物,壮兴阳道,益下焦虚冷,元气将绝者甚效。禁止寒泻,或脾胃衰微,垂命欲死者立效。坚筋骨,去心腹 癖,却脚膝冷疼,仍除格拒之寒。此物纯阳,专伏纯阴之气,化魄生魂,破邪归正,其功甚巨,故有将军之号。然而,其性大热,用之不得其宜,亦必祸生不测,必须制伏始佳。此物用寒水石制之大妙,世人未知也,硫黄十两,研为末,加入寒水石一两,亦研为末,和在一处,以水化之,寒水化而硫黄不化也,候其水干,然后取出用之,自无他患。

或疑硫黄大热,寒水大凉,取之相制,似乎得宜,然而用硫黄正取其纯阳也,以寒水制之,阳不变为阴乎?不知寒水制硫黄,非制其热,制其毒也。去毒则硫黄性纯,但有功而无过,可用之而得其宜也。

赤石脂

赤石脂,味甘、酸、辛,气温,无毒。入脾与大肠。凡有溃疮,收口长肉甚验。能止血归经,养心气,涩精,住泻痢。此亦止涩之药,内外科俱不可缺者也。

赤石脂,禀土金之气,而色赤则象离火,寒邪之下痢白积者,似可涩之。若大热暴注滞下,全是湿热,似宜祛暑祛积,未可用此以止涩之也。

或问赤石脂酸涩之味,过于收敛,似不可轻用?曰∶病有泄泻太滑者,非此不能止。有不可不用之时,亦不宜慎重而失之也。

寒水石

寒水石,味辛、甘,气寒,无毒。入胃经。却胃中大热,五脏伏热亦可祛解,并解巴豆、丹石诸毒。兼治伤寒劳复,散积聚邪热,止烦闷喉痹。消渴可除,水肿可去。此物存之以解热毒,亦药笼中不可少之味也。

或问寒水石解胃中之大热,是其功与石膏正复相同,何以泻胃中之热用石膏,而不用寒水石乎?曰∶寒水石虽解胃中大热,然不可与石膏并论。寒水石却胃中大热,但能下行,而不能外散,若石膏,则内、外、上、下无不可以泻火也。(〔批〕寒水石至阴,较石膏而更甚。)或问寒水石同是解热之药,而谓不可与石膏并论,岂更有他义耶?曰∶寒水石可以泻有余之邪热,而不可泻不足之虚热,此则与石膏同也。更有与石膏异者,石膏泻湿热,而寒水石止可泻燥热耳。故诸湿肿满属脾者,最宜忌之也。

或问寒水石,近人用之于药中者绝少,似亦可删之品,而先生收之,何也?曰∶燥症之不明于天下也,久矣,而润燥之药,又无多几味。余独存寒水石者,所以救燥热之病也。

石钟乳

石钟乳,味甘,气温,无毒。主咳逆上气,疗脚弱冷疼,安五脏,百节皆通,下乳汁,九窍并利,解舌痹渴,补下焦,止遗精,益气强阴,通声明目,久服育子。亦须制伏,方可入药。雷公之制自佳,非研万遍,断不可轻用。

钟乳石专能化精。凡人精少者,最宜用之,然亦必须用之于补药中,始能奏效,否则亦徒然也。

或问钟乳石得火有大毒,先生谓入药必须制伏,经火 耶?不经火 耶?曰∶钟乳石断不可经火,研极细末,另用牡丹皮煮汁泡三日,去汁用之最佳,无毒而获大益。

或问钟乳石以明亮者为佳乎?抑杂色者皆可用之乎?曰∶用钟乳石,所以化精也。化精自取明亮者,始能入肾。其治诸病,虽杂色亦可用也。

或问石钟乳,其气剽疾,令阳气暴充,饮食暴进,世人未免恃之为淫佚之资。谁知精气暗损,石气独存,孤阳转肆,益精之谓何。李时珍戒人久嗜,有益于世不浅,而吾子不言及,何也?曰∶人有强弱之不同。火衰之人,必须服钟乳以益精。而火盛者,不特不可久服,而并且不可暂服也。时珍备言之矣,余何必再宣哉。

代赭石

代赭石,味苦而甘,气寒,无毒。入少阳三焦及厥阴肝脏。治女人赤白崩漏带下,暨难产胎衣不下,疗小儿疳疾泻痢惊痫,并尿血遗溺惊风,入腹可愈。经曰∶怯者,惊也。怯则气浮,重剂以镇之,代赭之重,以镇虚逆也。孕妇忌服,恐堕胎元。此物有旋转乾坤之力,药笼中以备急用,断难轻置。

代赭石虽能旋转逆气,然非旋复花助之,亦不能成功,二味必并用为佳。

或问代赭石体重以定逆,何以能转逆耶?曰∶代赭石非能转逆也,旋复花实能转逆耳。然则转逆用旋复花足矣,何以又用代赭石乎?不知旋复花虽能止逆,而不能定逆。用旋复花以转其逆,复用代赭石以定之,则所转之气,不至再变为逆也。

滑石

滑石,味甘,气大寒,性沉重,降也,阴也,无毒。入足太阳。利九窍,津液频生。行六腑,积滞不阻。逐瘀血而解烦渴,分水道以实大肠,上气降火,实有奇功。此药功专滑利,凡有火积在膀胱者,非此不能除。故夏月犯暑口渴者,必须用之以解,似乎滑石乃止渴之圣药。然而,滑石非止渴之药也,藉其利膀胱而去湿热耳。夫湿热积于膀胱,则火必上升而作渴,利其湿热,则火随湿解,而膀胱之气化自行。膀胱之气化既行,则肺气清肃,不生火而生阴,而津液自润矣。此滑石所以利尿而止渴也。然而渴症不同,有内火而渴,有外火而渴。

犯暑而渴者,乃外来之火,而湿郁于膀胱也。阴虚而渴,乃内起之火,而湿流于膀胱也。倘亦用滑石以利其湿热,湿不能去,而转添其燥热矣。盖外火可泻,而内火宜补,未可概以滑石而轻利其湿也。否则,转利转虚,益犯虚虚之戒,不可不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