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卜世仁与倪二醉打 贾郎中向裘良说情(2)
再说卜世仁的妻子,在家等到二更天,不见卜世仁回来,叫丫头拿了灯,到门囗去探望。这丫头站在门囗望了半天,还不见回来,只见斜对门住的一个人回来了,看见丫头站在门囗,因说道:“你家卜大爷闹出事来了,都拴到兵马司衙门里去了。你还等什么呢?”这丫头听见,连忙进去告诉卜世仁妻。卜世仁妻吓了一跳,忙叫丫头去请过这人来细问。
原来这斜对门住的这人,姓管行四,在大街上开个杂货铺儿,才刚从铺子里回到家中,听见对门丫头来请,只得过来。卜世仁妻见了,忙道:“管四爷请坐。”教丫头倒茶,便问道:“管四爷可看见了我们卜大爷没有?”管四道:“我没看见,我回来的时候,路上遇见一个朋友,他告诉我,才知道的。卜大爷今儿喝醉了,路上又没有灯笼,碰了一个人,这人叫什么醉金刚,是个泼皮,也喝醉了,两下骂着就打起来了。遇着五城兵马司走那里过,又不知回避,兵马司老爷喝叫拴了,都带到衙门里去了。”
卜世仁妻一听见了,就吓得哭起来了,说道:“我一个女人家,教我怎么样呢?家里又没有人的苦,这不是把人活坑死了么?”管四道:“这不是白急的事,须要想方设法央人到兵马司去说情,那就放出来了,也不得吃苦。”卜世仁妻道:“这会子,我到那里央人去呢,又知道什么人可央呢?便是破着花两个钱,没有这个人的也难,真真的要把人急死了呢?”管四道:“我倒替你想出个主意来了,你现放着门路,有什么难处呢?你们府上的外甥,可不是荣府里的本家么?”卜世仁妻道:“我们外甥贾芸,虽是荣府里的本家,只怕也不能够到兵马司去罢。”管四道:“我听见你们外甥贾芸二爷,天天在荣府里办事,这会子很红。况且,荣府里现在做太仆寺少堂,又是刑部郎中。只消去央你外甥,教他到荣府里要封书子到兵马司去,犹如吹灰之力,还怕不放出来么?”卜世仁妻道:“这会子,已经迟了,只好明儿去罢。”管四道:“明儿须要一个黑早就去。这会子也不用着急,夜也深了,我去了。”卜世仁妻道:“等我们卜大爷出来了,到府上来叩谢罢。”说着,送出管四,便关门进来睡了。到床上,一夜不曾合眼。
到了次日,天才半明就起来叫丫头出去雇了车,梳洗已毕,留下丫头看家,便上了车到荣府后廊上来。不一时,早到了贾芸门囗,下了车进来敲门。里头丫头听见,出来开门,看见卜世仁妻,便忙跑进去说道:“舅太太来了。”五奶奶便同小红迎了出来,请到里面坐下,丫头倒上茶来。五奶奶道:“舅母,今儿怎么这么早啊!”卜世仁妻道:“我天没亮就起来了,外甥在家没有?”五奶奶道:“他今儿一早就出去了。”小红道:“今儿是荣府里头有事,他一早就到那里去了。舅母问他做什么呢?”
卜世仁妻道:“姑妈,你兄弟昨儿闹出个乱儿来了。我今儿特来寻外甥,给我出个主意的。”五奶奶道:“我兄弟他不是个多事的人儿,怎么得闹出事来呢?”卜世仁妻道:“我昨儿晚上,在家里等到二更多天,也不见他回来。我叫丫头到门囗探望着,幸亏对门的邻居知道了,来说你兄弟喝醉了,路上又没有灯笼,黑地里错碰了一个人,这人也是喝醉了,两下骂着就打起来了。遇着五城兵马司的老爷,吆喝着都不放手,老爷叫拴了,都带到衙门里去了。姑妈,我一听见就把我吓死了。可怜我急的一夜通没得睡,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人管我闲事。今儿天没亮就起来,叫了车到姑妈这里来,好歹央外甥给我料理开了才好呢!”
小红道:“舅舅这件事,你外甥便在家里也只怕是办不来的。先不先荣府里二老爷,从来是一点儿闲事不肯多的,通不许给人家在衙门里说情。舅母,你老人家莫怪,我说竟是另打主意的好呢!况且,你外甥不知道多早晚才得回来。舅母,且请回去,等你外甥晚上回来了,我就把舅母的话向他说了。他要是办得来,便不消说,倘若办不来,他明儿早上少不得来给舅母的回覆。”卜世仁妻道:“我的奶奶,那里等得到明儿,那还好吗?”小红道:“便是发落了,也不过打几个板子罢了。难道还有什么罪名不成么?”
卜世仁妻道:“阿呀,你舅舅要是打了板子,拿什么脸去见人呢?”说着,便哭起来了,又道:“姑妈,怎么叫个人去找找外甥去也好。”五奶奶向小红道:“叫丫头到府里去问声看罢。”小红便叫丫头从后门进去,“到琏二奶奶那里,叫人到外边去找着了二爷,说舅太太在这里有要紧的话对他说呢,叫他就来”。那丫头答应着去了,不一时回来说:“二爷知道了,说就来呢。”
这卜世仁妻便坐着呆等,于是左等也不见来,右等也不见来,已是巳牌时分了,心里正在焦燥,只见贾芸回来了,见了卜世仁妻,便道:“舅母有什么话,这么要紧?”卜世仁妻便把这事,又告诉了他一番。贾芸道:“这也是舅舅自己不好,这会子外甥言不出众,貌不惊人,那里能够管这个闲事。况且,荣府里我本家的爷爷二老爷,是一点儿外事不许人管的,要是向他说了这话,先挨一顿好骂呢!”因向小红道:“你是知道的,怎么不早和舅母说呢?该请舅母早些回去啊,你都不知道今儿我们家里没有早饭米么?难道留着舅母挨饿不成么?”小红道:“我早就告诉过舅母说,你这件事是办不来的。今儿家里没早饭米,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才刚儿是问丫头借了三十来个钱,打量买两斤面来下下,给舅母吃呢。”
卜世仁妻听见了这一番话,知道明明的是提他旧事,因不觉大哭起来,道:“那都是头里舅舅的不是了,你这会子还提他做什么呢?舅舅便是个该死的人,也要看你娘的面子,到底是你娘的兄弟,怎么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呢?”五奶奶道:“你舅母都急的这么样了,你怎么给他料理料理罢。”贾芸道:“可知道和我舅舅打架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呢?”卜世仁妻道:“听见叫什么醉天王罢。”贾芸笑道:“那里又是什么醉天王了,这人叫醉金刚倪二,他就在我们隔壁第四家住。头里我到舅舅家去要赊些香料,舅舅不但不肯赊给我,反倒说了我一顿,不是连饭都不肯留我吃。我实在是气不过,就赌气走了,回来路上出了神,也是就碰了这倪二,他恰待要骂,因看见是我,就问我为什么走路出神呢?我就告诉了他原故,他说要不是你舅舅,我便要骂他一顿呢。既然你短钱使,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拿去使罢。我后来还他这银子的时候,他连利钱都不肯要我的。我自己的舅舅,一个钱儿的东西都不肯赊,倒是外人倒这么慷慨,你教人怎么不寒心呢?”卜世仁妻哭道:“原知道那是你舅舅的不是了,古人还说得好:‘不念旧恶’呢,好歹看你娘的面上,救救你舅舅罢。”
贾芸道:“我告诉舅母实话罢,我昨儿晚上就知道了,倪二的妻子彼时就来和我说了。我就说,什么要紧的事,你放心请回罢,交给我就是了。我要是恨舅舅的,就单把倪二弄出来,不管我舅舅的事了。舅舅虽然不拿我当外甥待,我心里便十分的怪他,到底看我母亲的面上,还要看顾舅舅呢。我今儿一早到荣府里,会了我本家的堂弟小兰大爷,他现做刑部的郎中,央了他写了封书子,教人送到兵马司衙门里去,随即把两个人都放了出来了。这会子,只怕舅舅已经到了家里了。舅母,你老人家快些请回去罢。我也不留舅母吃饭了,我不是不肯留舅母吃饭,等明儿闲了再来请舅母来吃饭罢。”卜世仁妻方才揩了眼泪,告辞出去,大家送出大门,看着上车去了。
原来贾芸一早会了贾兰,告诉了原故。贾兰便写了一封书,教林之孝赍了到兵马司衙门里去。裘良看了书子,便当着林之孝叫带过卜世仁、倪二来申饬了一番,说以后不许多事,便都释放了出来。倪二回家,他妻子告诉了他原故,便忙到贾芸家来谢了。那卜世仁回到家中,他妻子还在贾芸家未回,才知道是他外甥的力。及至卜世仁妻子回来了,告诉了他这一番说话,卜世仁也觉自愧,只得也到外甥家来谢了一番。贾芸回不在家,小红也不出来。卜世仁便和他姐姐说了一会昨儿的事,临去时说:“外甥回来的时候,给我说来给他道谢的罢。”卜世仁去了,贾芸出来笑道:“今儿才认得外甥了。”要知后文更有何事,且看下回便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