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往隼鹰巢(2)
“有些龙人则变得对飞翔毫不在乎,但喜欢搜集宝藏、财富、创作、知识。他们建造房子与收藏宝藏的堡垒,好将获得的一切都传给孩子,他们的欲求越来越多,还渐渐害怕那群野蛮的龙人,因为他们可能恣意凶猛地飞来,毁坏所有珍宝,一把火将一切烧尽。
“野蛮的龙人天不怕地不怕,他们毫不学习。由于他们无知无惧,无翅的龙人便将他们像动物一般猎捕。被刺杀时,他们完全无力拯救自己,但其余龙人会飞来烧光美丽的房子,毁坏、屠杀。不论是野蛮或睿智,最强的一群龙人总是最先互相残杀。
“最害怕的那群则躲避打斗,无法再躲藏时,他们逃离争斗。他们使用创造的技能来建造船,然后往东方驶去,远离西方小岛与在倾圮高塔间争战的翼族。
“因此,曾经是龙也是人的一族分裂了,变成了两族:龙愈来愈少,愈来愈野,住在西陲的遥远岛屿,因为无尽无知的贪婪、怒意而分崩离析;而人类聚集在富裕的乡镇城市中,占据内环诸岛以及南方、东方所有岛屿。但其中仍有保留了龙之智识——创生真语——的一群,就是巫师。
“但,歌曲唱道,我们之间还有一些知道自己曾经是龙的人,也有一些龙知道他们与人类的关系。而且,即使一族人变成了两族,也有一些依然既是龙也是人,他们依然拥有翅膀,但不是飞向东方,而是更西,跨越开阔海,到达世界彼端。他们在那儿和平居住,是既狂野又睿智的伟大翼族,有着人的脑及龙的心。因此她唱着:
西之西处
大陆彼方
我族飞舞
乘驭他风
“然后她以此作结。这就是楷魅之妇的歌谣中所说的故事。
“然后欧吉安对她说:‘我第一眼看到你时,看到了你真正的模样。那位坐在炉火边,与我面对面的妇人,只不过是你穿着的一件衣服而已。’
“但她摇摇头,笑了,只说:‘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过了一阵子,欧吉安回到锐亚白。他给我讲了这故事后,对我说:‘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想,有没有人类或龙到过西之西处?我们到底是谁?完整的我们到底在哪?’……瑟鲁,你饿了吗?上面那里,那个路弯处,看起来好像蛮适合坐着休息。也许我们可以从那里看到山脚外更远的弓忒港。那是一座大城,比谷河口更大。到弯口时,我们可以坐下歇会儿。”
从山路高处拐弯的地方,她们可以通过广幅林坡、多岩草原,直望到海湾边的城镇,以及守护海湾入口的险崖;而漂浮在深暗地海上的船只,有如木屑或水甲虫。小路前方远处再高些,有片陡崖自山边突出:那是高陵,再往上是锐亚白镇、隼鹰巢。
瑟鲁没有抱怨,但当葛哈说:“我们上路了,好吗?”坐在小路上、背衬海天交际的孩子摇摇头。阳光炽烈,且自从在小山谷用完早餐后,她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葛哈拿出水壶,两人再次喝了点水,然后她拿出一包葡萄干跟核桃,交给小孩。
“已经看得到目的地了,”她说,“希望我们天黑前就可以到达。我很想见欧吉安。我知道你很累,但我们可以慢慢走,晚上就会到那儿,那里既安全又温暖。收好袋子,把它塞在腰带下,葡萄干会让你的腿更有力。你要不要一枝木巫杖,像巫师的一样,可以帮你走路?”
瑟鲁一面咀嚼,一面点头。葛哈拿出刀子,为小孩劈下一段健壮的榛树枝;她又看到一棵倒在路上的赤杨,便折断一根长枝,削去多余的树皮枝叶,也为自己制作了一根轻便拐杖。
她们再度上路。孩子在葡萄干的效力诱导下,也拖着脚慢慢走。葛哈唱歌作娱,有情歌、牧羊歌,还有在中谷学到的叙事诗。突然,歌声戛然而止。她停了下来,伸手作势警告。
前面路上的四个男人已经看到她,就算躲在树林里等他们动身或经过,也来不及了。
“是旅人。”她小声告诉瑟鲁,继续往前走,紧握手中的赤杨木杖。
云雀对于盗贼团及小偷的言论,不仅是老一辈“世风日下”“末日近了”的怨言而已。过去几年来,弓忒的城镇及乡村间已丧失和平与信任。年轻男人像外地人一样对待同乡,糟蹋他们的好客善意,偷窃、销赃。以前鲜有的乞讨者现在随处可见,而一些不知满足的乞丐还以暴力恫吓。妇女不敢独自走在街道上,也对失去这自由感到十分不悦。有些年轻女孩加入窃贼及盗猎集团,却常一年内就返家,饱含怨气,伤痕累累,还怀了身孕。而村庄术士及女巫间,则谣传他们的法力变得不对劲:一向有疗效的咒文不再有疗效;寻查术一无所获,或所获非物;爱情灵药不再让男人陷入欲望深渊,却造成了毁灭性的妒恨;更可怖的是,有人不了解法术之道、之法、之限,以及逾越后将招致的恶果,却自称拥有力量,对他们的追随者许诺难以想象的财富、健康,甚至长寿。
葛哈村庄的女巫亚薇曾谈到法术的式微,谷河口的术士毕榉也如是说。毕榉是个敏锐而谦逊的人,曾为治疗瑟鲁的烧伤及痛楚尽一己之力。他对葛哈说道:“我以为这类事情发生时,毁灭的时代必已到来,是纪元的终结。黑弗诺的王座已经空置几百年了?不能再这么下去,我们必须回到中心原点,否则终将迷失,岛岛相怨,人人相恨,孩童相斗……”他瞥了她一眼,似乎有点胆怯,但眼神依然澄澈敏锐,“厄瑞亚拜之环已重返黑弗诺塔,”他说道,“我知道是谁将它带去……那是个征象,必定是。那征象代表将来临的新纪元!可是我们没有付诸行动。我们没有王,我们没有中心。我们必须找到我们的心、我们的力量。或许大法师终将会采取行动。”他又信心满满道,“毕竟他是弓忒出身的。”
但大法师的行迹,或黑弗诺的王位继承人,依旧杳然无踪,而一切继续颓坏。
因此,葛哈带着恐惧及冰冷的愤怒,看着前方四个男人两两左右分开,迫使她和孩子从他们中间穿过。
她们继续前行,瑟鲁紧贴在她身后,头压得低低的,却没有牵她的手。
其中一个长得颇为壮硕、蓄着粗黑长须的男人,咧开嘴轻笑,准备说话。“喂!”他说。但葛哈同时出言,更大声说道:“走开!”她把赤杨杖如巫杖般高举,“我与欧吉安有事相谈!”她大踏步穿过他们,瑟鲁小跑着跟在她旁边。那些人挺立不动,把虚张声势误以为巫术。欧吉安的名字或许依然有其力量,抑或是葛哈自身,也可能是孩子内在的力量。因为在她们走过后,一人说道:“你看到没?”然后往地上一啐,做了个避邪手势。
“女巫跟她的怪物小鬼,”另一人说道,“让她们走吧!”
其余人懒懒地离开时,一个戴着皮帽、身着背心的男人,直瞪瞪地望了一会儿,神情既苍白又震惊。他似乎想转身跟上那女人及孩子,这时嘴上有长须的人对他喊道:“悍提,走啦。”他依言照做。
一过转角,离开他们的视线,葛哈便抱起瑟鲁,急急前行,直到她不得不放下她,站着喘息不已。孩子既未发问,也不拖延。一旦葛哈可以再度上路,孩子便用尽全力快步向前走,握着她的手。
“你红红的,”孩子说,“像火一样。”
她很少说话,声音也不清晰,听起来十分嘶哑,但葛哈懂。
“因为我生气。”葛哈说着,仿佛在发笑,“我生气时,就会变红。就像你们这红人族,像西方的蛮人……你看,前面有座小镇,一定是橡木泉。那是这条路上唯一的村庄。我们在那儿歇息一下,也许可以买到一些牛奶。然后,如果还撑得住,如果你觉得你可以走到隼鹰巢,希望我们日落时就可以抵达。”
孩子点点头。她打开装着葡萄干与核桃的小袋子,吃了几颗。她们继续疲累地走着。
两人穿过村庄,抵达欧吉安在崖顶的房子时,太阳早已落山。初星闪耀在西方海面高高升起的厚云堆上。海风吹拂,矮草低垂。一只山羊在低矮房屋后的草坪上咩咩叫着。唯一的窗户亮着微暗的黄光。
葛哈将她与瑟鲁的木杖靠在门边的墙上,握住孩子的手,敲敲门。
没有回应。
她推开门。壁炉的火早已熄灭,只剩灰烬,但桌上一盏油灯发出芥子般的细弱光芒。从远处角落地上的床垫那儿传来欧吉安的声音:“进来吧,恬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