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善良
有姽婳娘子的命令,温家那些小辈是一刻也不敢偷懒。十二个小时,从那天下午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没一个人敢合眼。城堡外的人是这样,城堡里的人也同样是这样。徐老板几次都想冲出去,但最终都被联盟卫士给拦住,踏不出这城堡一步。前半夜冯芜倒还能跟那些人打成平手,但到后半夜,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城堡里的人听着他的呼喊和惨叫,却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天早上,雪刚下不久,冯芜就被人抬进来,身上犹还挂着两片雪花。有温煜那句“什么都好说”,几人不再被隔离开来。温家十八少分配给六人四个相连的房间,徐老板和冯芜一个,巫小婵和林雀子一个,谭潭一个,林父一个。此时,在属于徐老板和冯芜的房间里,六人齐聚。林雀扶起躺在床上的冯芜,用瓷碗给他喂水。
冯芜仍然昏迷着,嘴根本不能张合,水也根本喂不进去。谭潭凌晨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此时也在这里帮忙。她嫌徐老板手不知轻重,亲自给冯芜擦拭伤口,而越看她就越心惊。“烧伤、冻伤、刺伤、砍伤、棍棒打伤…他简直就是一个外伤活体展示大全,真是什么伤都有。看他这个样子,身体里肯定也受伤不轻。”徐老板一拳砸在桌上,恶狠狠地说:“这帮人,还真是够狠的!”
“怎么办?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答应给他医治,这样拖着可怎么行?那什么…治愈术没有,医生总还有一两个吧…”“他们这是故意要给我们点儿颜色看呐…”徐老板看一眼床上的冯芜,又转过头去,“既然如此,怎么可能答应给他医治?”
多次尝试喂水未果,林雀也有些急。她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听到这里心里更加烦躁,“啪”一声就把水碗摔得四分五裂,房间里一时噤声。“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和谭潭在这里照看着他就行。”徐老板看得出来有些生气,在这种情况下,林雀似乎没什么资格给他下逐客令。眼见着形势不对,林父连忙出来打圆场。巫小婵在一边旁观,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个工作就只得由林父来做。他能够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跟徐老板对等讲话:“我们还是先去隔壁房间吧,两个女孩子比我们要心细,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我先回房间。”巫小婵说完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开。不知道身后徐老板和林父有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反正争论声是再没有的。
雪下得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巫小婵站在窗前,突然发现自己已然忘却时间。模糊能推算出来现在已经是十二月,至于到底是十二月初还是十二月末,她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曾有戴手表的习惯,但也只是曾经,现在手腕上连戴过手表的痕迹都已完全消失。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温家堡里也连计时的东西都没有,自然也无法知道具体的时间。恍惚间自己似乎被时间给抛弃在这座冷清的城堡里——其实不仅是时间,就连自己到底是在哪儿她也不甚清楚。她从来没有这样茫然过。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显然这里根本困不住她,她可以通过任何一扇门回到小店里,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不管是联盟还是研究社都不可能找到自己。然而这次她并不是一个人,要她抛弃那些人,她做不到。
半掩上木窗,风雪声一下子变小很多,只有仔细听才听得到雪簌簌下落的声音。她紧紧衣裳,慢慢转过身来。就在这一刻,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相貌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捂住她的嘴巴,欺身把她推到窗后阴暗处,压着她的身子让她无法动弹。一瞬间,巫小婵在这个人的身上闻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眼睛一时陷入黑暗中,她看不清这人的样子,只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很近很近的地方,低低地响起:“身上寒气怎么这么重?”
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这人的模样也渐渐清晰。与此同时,捂住她的手也慢慢松开。巫小婵看着这个人,说:“你怎么敢在这里出现?杜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暴露身份,我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里是温家堡。”“我知道。可是我只想见你。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很担心。”也许是旁若无人,又或者是这种隐秘的气氛,杜诺竟大胆到说出这样的话。
“杜诺,我从来都没有‘在你身边’过。你何必…对我说这种话?”杜诺状似很无奈地摇摇头,说:“小婵,不要对我有偏见。”
偏见?
巫小婵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可能是不久以前,叶孤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你跟我认识的很多人都不同,你所鄙视的,恰恰是那朵墙脚的花。你不觉得你对这花有偏见吗?”小舟前面说的是什么,她已记不太清,唯独记得这句话。
“偏见…”你们两个所谓“偏见”是一个意思吗?
房间外突然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巫小婵一惊,看向杜诺。杜诺贴着她的耳朵说出两个字:“等我。”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廊里的烛火映进来,房间里已只剩下巫小婵一个人。
谭潭跨进门来,说:“房间里这么黑,怎么不开窗?”巫小婵蓦地想起杜诺刚才那句话,于是说:“寒气太重,还是不开窗的好。”转而想起什么,巫小婵问,“你身体还好吧?”她指的自然是昨天的事。
谭潭拍拍手,房间里的烛火一盏盏燃起来——这是她刚刚习惯不久的“温家堡生活方式”。这样一来,巫小婵索性把窗完全掩紧,屋里顿时连最后一点儿雪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谭潭有点儿拘谨地笑——单独面对这个叫“巫小婵”的女孩儿,她还有些不习惯——说:“我没事儿。只是当时感觉很痛,睡一觉醒来也没什么不适…巫小婵…”
“嗯?”
谭潭环顾四周,这里面都是冷硬的石壁。她的眼神犹带点儿新奇和彷徨,骤然接触到这样一个她所从未想象到的世界,这种情绪是难免的。她于是带着这种情绪,急于找人倾诉般,对巫小婵说:“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儿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一点儿都不真实。这几天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雀子他家,如果我没有上那辆车,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在我生活的世界里竟然存在着这样一群人,也可能永远无法了解在我眼中一个不亲不疏的同学身上背负着多大的痛苦…”“你觉得…雀子是痛苦的?”
谭潭郑重地点头,说:“雀子是,林雀也是。虽然这有点儿异想天开和不自量力,但我真的想为她们做点儿什么,让她能生活在阳光里,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交更多的朋友,同样烦忧也同样憧憬着未来。”巫小婵失笑:“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
“啊…善良…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评价,”她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从来没有人这样说我。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善良。”“嗯…你可以不把它当成一种评价,就当成…嗯…”巫小婵想想,说,“寒暄,嗯,寒暄。跟我说的‘天气看起来不错’之类话是一样的。”“但实际上天气并不怎么好。”想想那漫天飞雪,两人相视一笑。
“其实我是来拿雀子…林雀的外套的,她只穿着里衣。”
谭潭拿着外套进去时,巫小婵在门口看。冯芜依旧昏迷着,林雀正用手指蘸着水帮他润唇。她不禁想,林雀对这个冯芜——是不是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