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残阳如血
像是被烈日焦烤着的沙漠里的水,周围的景象开始一点点蒸发,白色的雾气渐渐氤氲泛滥,巫小婵一瞬间如同被扔进蒸笼里。有人投下冰块儿,在这个模糊的世界里,冲击着人的神经。很难受,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想到这一点,巫小婵一下子清醒过来。
缓缓睁开眼睛,巫小婵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里,地板上铺着一张白布。周围很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梦醒又陷一梦。
“自己”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明显是校服的衣服,胸前的校牌上写着:荆川中学初三年级十七班林雀子。有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一个人从门后走出来,巫小婵认得这个人——林雀称呼他为“混小子”。男孩儿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抬起她的下巴。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可以被称之为“罪恶”的东西,他说:“雀子,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个客人。只要你好好伺候他,等我拿到钱,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幸福快乐的日子。雀子,乖。”男孩儿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摸摸她的头,然后起身离开。他走之后,屋里很快进来一个男人。因为这个陌生男人的靠近,巫小婵感觉到“自己”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不住往后缩。然而这无力的挣扎并没有什么用。
男人几步就走到她面前,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男人捏住她的下巴,一双油腻粗糙的大手开始往她身上摸。“那小子说你是处女,可别是骗老子的。先让大爷我好好验验货…”话在这里戛然而止,男人的头突然像劣质的布偶娃娃头一样与脖子分离,骨碌碌的滚下地来,在半道上却被一只脚拦住。巫小婵抬头向那人望去,她也穿着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灵魂里一种熟悉的感觉开始战栗。那人弯下腰,把男人的头颅捡起来,拿在右手上。她的左手里还拿着另一颗头颅,年轻而帅气。
林雀渐渐收紧十指,两颗头颅同时涌出更温热也更鲜红的血。“雀子,我来接你回家。”巫小婵感觉到“自己”向她伸出手去,就在两只手快要触碰到一起的时候,房间突然大亮,她本能的闭上眼睛。
等到慢慢适应光线后,她才重新睁开。这是雀子家的客厅,“不久之前”那对男女就坐在面前的沙发上讨论雀子的去留。只不过现在客厅显得很凌乱,像是刚刚发生过什么激烈的冲突。“自己”仍然坐在地上,身上穿的是一套斑点狗的睡衣。她的养母,这个十几年来被她称为“妈”的女人,正用怨毒的眼光盯着她。她听到自己被指着骂:“小贱人!你想害我儿子,独吞家产,我知道!我一直都明明白白儿的!贱坯子,你想害我儿子…”巫小婵心里忽然涌起巨大的悲怆,这悲怆使她难以呼吸。她轻轻用手按着胸口,感觉胸腔里面有一种东西在疯长,她急于发泄这种东西——隐忍即灭亡。
“小婵!小婵…”巫小婵在颠簸行进的马车里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叶孤舟焦急的脸。这段时间她似乎总是让他担心,她想。
“我没事儿。这里是…”
“我让他帮我们准备的马车,现在才刚出宫门。”
她掀开马车窗帘子往外望去,巍峨的宫墙仍在目所及处,固守它千年不变的威严和沧桑。驱车行在这条平坦大道上,车轮子轱辘轱辘的响,车夫时不时用鞭子抽打马儿,嘴里唱着这个世界旋律奇特的歌谣——
佳人——归处,日月——沧桑——
小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世间皇宫其实一个模样。
“我巫小婵在此向天地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踏入这世间权场皇宫一步。”这誓言脱离灵魂,孤独遗留在空廓的天地之间。马车夫还在唱:“最是有情处,最是——无情人…”
叶孤舟把一个白净的瘦长瓶子塞到她手里,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夕枝的骨灰。一个人儿在这个纷繁的世间走一遭,历尽繁华与沧桑,到头来,也只有一方薄土、一个小瓶子得所安息。
马车缓缓驶离这人间富贵处,驶向天边如血的残阳,驶向——那命运不可知处…出于对上次在学校医务室里遇到沈青柳的不愉快经历的考虑,巫小婵没有把病拖到学校去。到医院门诊去一查,重感冒。巫小婵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感冒吃吃药就行,叶孤舟却比她还紧张,硬是拉着她坐在医院走廊里打点滴。
“这个速度行吗?”吊瓶里的药水以一种极慢的节奏一滴一滴往下滴落,像是丝毫不担心时间会用完似的,毫无挂念,只固执的以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的过。
“可以。”叶孤舟挂好瓶子,在她身边坐下来。
不管什么时候,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人来人往的,你方病罢我登场,循环往复永远没个尽头。让人不禁感叹生病的人怎么这么多,人就这么脆弱吗?走廊里不时有护士推着小推车走过,也有拿着张单子匆匆走过的人,也有跑错楼层的人走到中间一拍手回想过来,急急忙忙掉头往回走。消毒水的味道很不好闻,至少对于巫小婵来说是这样。这一切的声声色色和医院里这种独特的味道,让她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医院这种地方。这不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谁都不希望经常来这地儿,除非是医生或者护士——那是职业需要,但实际上他们心里想不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巫小婵靠在叶孤舟身上,百无聊赖,没打吊瓶儿的那只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挂在脖子上的瓶子。她把夕枝的骨灰带在身上,似乎这样就可以当作夕枝永远陪在她身边。
有一个人匆匆走过,经过两人身旁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听声音她很惊讶:“叶…叶孤舟?”“覃汐!你怎么会在这儿?”看到两人,覃汐显得很局促,她看看巫小婵,又看看叶孤舟,终于还是没能保持她一贯的矜持样子。
眼睛有些湿润,她说:“叶孤舟,既然你和她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那就不要再跟我纠缠不清,我们…分手吧。”“覃汐,对不起,我…”“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反正,我觉得…我又不是特别喜欢你。”这句话说得有些小孩子气。她意识到这个,感到很是尴尬和不安。“我…我还有事,你们…你们继续…再见。”她抓紧挎包的带子,在这个狭窄的走廊里跑起来,一转眼就消失在人和人之间。
“她说的‘继续’,是指什么?”叶孤舟偏过头去看巫小婵,巫小婵正好也偏过头来看他,两人这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并没有任何尴尬。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看叶孤舟的眼睛,巫小婵才发现他的眼睛的确跟一般人不同。它的颜色不是一般的黑褐色或者棕色,而是“黑玻璃”,纯粹的黑,清澈如水。青箜剑选择的主人,正好是拥有魔瞳的魔子,这是个巧合吗?异世界的青圣主,和这个世界的魔子,竟然是同一个人。
叶孤舟同样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巫小婵的眼睛,这双能魅惑人心的眼睛——她从未向他解释。为什么她能让梨花园洗尘宴上的所有人变得如同木偶一般,不能看,不能听?自己是否也可能正受着这双眼睛的魅惑呢?叶孤舟并不打算问,她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她的眼睛并不漂亮,甚至有些死气。这是只有在这样近的距离,在她凝视着你的时候才能看得出来的。这是一双“死”的眼睛,像灰烬,像是黑色的神袍,像“时光”里的“东西”们——把生命完全埋葬于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死”之中。因为只有“死”——才是永恒。
不得不说,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眉目传情”的地方。调皮的小孩子寻着空儿脱离父母的视线,像头小牛一样在走廊上打打闹闹,结果两条小短腿儿一个交绊,直挺挺的往旁边的人身上倒去,小手正好按在巫小婵正扎针输液的手上。她一吃痛,把视线移回来。叶孤舟赶紧把小孩子从地上拉起来,小孩儿的父母及时找来,看到这一幕连声给两人道歉。巫小婵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尚算友好的笑容,回着:“没事儿,没事儿…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孩子的父母这才抱着孩子离开。中途小孩儿竟还扭回头来对她做一个鬼脸,巫小婵不理会他,连眼神儿都懒得给一个。为什么她每一次碰到小孩子都没好事儿?
“你怎么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喜欢小孩子?”
巫小婵想起在杜诺家遇到的那对双胞胎,和刚才那一个暗暗作一番比较,颇有些无奈:“是小孩子不喜欢我。”巫小婵查看一下打吊瓶的手,没什么事儿,于是重新坐下。想想,她问叶孤舟:“覃汐是你第一个女朋友吧?”“是。”叶孤舟补充到,“她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嗯?”巫小婵没有看他,“怎么说?”叶孤舟苦笑着说:“你看,在感情上我是个多么失败的人。所以她是最后一个。我这辈子以后只打算守着你过日子,安安分分的当个小店员。”巫小婵闭上眼睛,重新靠在他肩上。
“过日子,真是好陌生的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