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都杀了吧
解忧去了皇宫,虽有皇帝御赐的符令,可在宫中出入自如,但她没拿来用,连第一道宫墙都进不去,她在宫门下站着,等候里面人回复。
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冯榆得到消息,忙去内殿启禀,进去的不是时候,皇帝睡在一旁小榻,似有呓语,榻边有宠妃候着,正浓情的拉着手。
冯榆一时进退两难。
沅妃觉察有人,温笑嫣然,抽回了手,说道:“皇上昨儿睡得晚,还未醒,今日休沐,并无朝会,冯总管如此急匆,可是外面又出了大事?”
冯榆犹豫了下:“倒不算大事。”
沅妃微笑:“那让皇上再睡会罢。”
冯榆看了眼榻上浅眠的皇帝。
近些日皇帝睡不好,常半夜惊起,连上朝都没有心思,沅妃听闻,便时常陪伴在侧,碧霄殿从无留宿嫔妃,可昨夜,沅妃似乎一直没有离开。
这位沅妃虽出身低微,但举止温雅,闲谈有度,自几年前进宫起,便一直盛宠不衰。
冯榆一时衡量不透,到底是沅妃重要,还是回来不久的解忧公主重要?
冯榆在门边未走,沅妃迟疑问道:“是有哪位朝中重臣求见么?”
冯榆回道:“并非重臣。”
沅妃也奇了,怕是外面人不太好应付,得让皇帝定夺,若是宫中人,不必如此急色,不是重臣又筛去大批人,沅妃冒出个念头:“莫非,是解忧……”
身边传来稀疏的动静,榻子上的紫衣男子忽抬了手,放在紧蹙的额间。
沅妃轻讶,一听这名字,他倒醒了。
他似迷迷糊糊:“你说谁?”
“解忧公主求见。”
皇帝猛的睁眼,清醒异常,从榻上起来,声音不似寻常:“再说一遍?”
冯榆见机补上,复道了遍:“解忧公主人正在宫外等候。”
“宫外……”因熏香的作用,脑袋昏沉,突然痛得很,皇甫衍道:“她手上有令,要见我怎不直接进来?”
冯榆盯着地面,没答话。
“她有没有说见朕做什么?”
“公主只说求见。”
皇甫衍大脑飞速的运转,上一次见,还是半月前,在桃花林……
正要开口让她进来,他忽既想到这几日烦心的破事。
那首诗案这两日就会作判,早不来晚不来,她偏要这时来,她不横冲直撞闯入,反而要故意放低身段,请人通传,难不成,要给那些人求情?
皇甫衍心里闷着气,只要关于别人的事,她倒知该怎么服软了!
“她喜欢候就让她侯着吧。”
沅妃见皇帝又缓缓躺下了,有点看不明白,冯榆亦是不懂,应下声,正要出去,忽又被叫住。
皇帝改了注意:“让她来碧霄殿外候,别在宫外丢人现眼。”
冯榆应声离去,沅妃如坐针毡,低了声:“解忧应当有话要与你说,我在这不合适,先回去了。”
皇甫衍拉住起身欲要走的她,轻了声:“你就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
解忧站了将近两个时辰。
元月的天气,多雨多风,时常幻测不定,今早晨间多云,这会儿至晌午,云遮日头,起了风,有点冷了。
冯榆不懂两人闹了什么别扭,叫人拿来厚重披风,却被她推远,不敢强塞,叹了口气,在她旁小声劝:“公主,倘若非有要事,不妨改日再来。”
至传午膳,宫人提着食盒,从她旁经过,入了殿,不久又出来,解忧撇了眼,忽然问:“里面还有谁?”
冯榆答道:“沅妃娘娘在。”
从早到午,没见半个人进去,连冯榆都在外侯着,说明沅妃一直在里头,解忧又问:“是昨夜就在这了?”
冯榆怕说错话,没作声,空中乌云密布,突然飘起了毛毛雨,冯榆劝她不走,便道:“公主不若去屋檐下候吧,若淋雨伤了身子,皇上心疼,可如何是好。”
他会心疼?
会吗?
解忧抬起脑袋,看着天空元月末的冷风冰雨,慢慢的,又变成了大雨。
忽然,响起了雷声。
紫色的闪电从外压进,亮了下眼睛,沅妃捻紧眉目,看向那边一桌的膳食,皇帝没去吃,一直在行笔,雷声轰鸣,他抖了一下,糊花了那个字,他促身站起,似乎想出去,但又忍住了。
放下墨砚,沅妃觉得他可能需要一个台阶,便道:“解忧候了许久,皇上不妨出去见见。”
第二道雷响起,他踏出了殿外。
殿外空旷的石板上,解忧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落下的雨停在她睫翼上,打的眼睛睁不开,见里面有人出来,她撑起眼皮,雨太大,朦胧得只见一条长影。
皇甫衍紧握着掌,心里头不爽。
她从小有怕打雷的毛病,一听雷声恨不得抱着自己躲起来,第三道雷响起,皇甫衍见她身子稍有动荡,她或许还是怕的,却仍是立在那里。
他心里更是有气。
既知怕,不知道自己进来么?
她何时这般守他的规矩了?
解忧眼前恍惚,紫衣青年的身旁忽然窜出一个素衣女子,那女子手中撑开把伞,朝她奔来,置在她头上。
女子温声切然:“解忧……”
解忧没有接受这好意,把身边素净女子的伞推开,沅妃还想再上,但被皇甫衍叫住了:“你管她做什么,喜欢淋,就让她淋个够!”
沅妃一时愣住,踌躇不前,竟不知到底该劝哪个是好,又或者当个空气人,好歹能不惹祸上身。
但到底,有人先心软了。
只见檐下的紫衣青年跨下三层石阶,愤怒至极的冲入雨中,拉扯住了身旁女子的手腕,那么用力的想把人拽进去,但女子执拗,始终不肯。
沅妃不忍他淋雨,这才半个多月,他身上那些伤才养好,禁不起折腾,便去把伞为他撑上,却不料被他推开,只听他说:“冯榆,送沅妃回宫。”
风雨飘入脸颊,这雨确实冰冷,握着伞,沅妃瞬间明白自己才是多余的,当他心尖上的人出现,哪还有何宠妃。
冯榆眼力劲极好,游刃有余,走去小声说:“娘娘,奴才送你回去。”
……
解忧衣衫整个湿透,豆大的雨顺着手腕流下,皇甫衍身上也全湿了,扣紧着她冰凉的手,又滑又糙:“跟我进去。”
解忧看了眼殿门:“有话在这说。”
他不知道她在犟什么,微怒着抓紧她的手,她还是不愿挪动,他不耐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夹着生雨,解忧挤出一句话:“我今日来,想恳请你,放过他们。”
听到这个冷冰冰的请字,皇甫衍愣住半会,听到后面几字,果如他猜测,让她候了半天都不清醒。
他怒极了:“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你什么时候改改,那十六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轮到你来说情?”
“你弄错了,那十六人,你要杀要剐,随你便,”解忧敛下神情:“我说的,是边境俘虏营里的人,他们罪不至死,你不该滥杀无辜,也不该施以烙刑。”
皇甫衍冷冷凝着她。
这番求,比那十六人更严重。
“身为大晋公主,理应唾声痛骂奴桑铁骑残忍,而不是为那帮可恶的奴桑人求情。”他摆出道理,声如寒冰:“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解忧抿唇,可笑了起来:“我可以是东海人,可以是晋国人,也曾想过在奴桑再不回来,如浮萍漂泊,哪里能容得下我,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她眼中没有家国大义,也无铮铮风骨,不论是晋国人,奴桑人,还是其他夏朝人、高骊人,这帮人为了地盘和资源争来争去,今日谁打谁,明日谁赢谁输,她看透了,本质上,都无区别。
然而,皇甫衍没管她心底什么想法,听到她那句再不回来,心中跌宕,疯了似的侵入她眼前,双手锁住她肩,凝怒了音:“我有什么地方不容你了?他不介意你,这就可以成为你移情别恋再也不回来的理由了?就如此简单么?”
解忧半怔地看着他。
很难形容此刻该是如何心境,半月前一句挑衅的话,他竟还魔怔记到现在,尽管她不愿多想,可事实就是,他其实一直在和一个死人较劲。
移情别恋这个词有点夸大,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品,她可以自由自在的爱一个人,也可以在失望过后不爱,也可以在爱过之后生恨。
在边境时,他发疯的问过她——“解忧,那个死人,到底是哪里好?哪里值得你不顾一切地不要命?”
她没有回答他。
这个问题,她是真的回答不了。
皇甫衍却不这么想,见她沉寡不言,他想的是她故意在折磨他,逼着他发疯,她一定便是想看到他这副痛苦难受的样子,她越满不在意,越不说话,他便越是煎熬。
恨不得撬开她口让她说两句。
她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对他呢!
不是不在乎么,可他又在干什么!
一串的念头在心中起伏,他冷不丁松开她肩,她没稳住身子往后欲倒,雨水石滑,他一见,又想拉她,但心中愤恨,抽回了手,眼睁睁看她被推倒在坑洼的雨水里,她没有立即起来,双眸低下黯然。
雨水顺着脸颊入口,他明白为何她不愿进去了,冷笑着:“收起你楚楚可怜的样子,别以为你在这淋场雨,我就会答应你放过那些人!”
“要怎样你才肯罢手?”
“我不会罢手的。”他声如万载冰霜:“一帮畜生,没有全杀了是我对他们仁慈,对他们施以奴刑,不过是让他们清醒记住,他们不配算作人。”
她凌然问:“那我是什么?”
想到她身上烙印,他怒意兹生:“你和他们不一样,别自甘下贱!”
她面庞轻然一讽。
皇甫衍神色微滞,懊悔说话太快。
“无媒无婚,不知廉耻地跟你上过床,何尝不下贱,可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抬起头看他,连名带姓的念着他:“皇甫衍,我后悔了,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皇甫衍方才那点悔意退的干净,突又瞪着她,她后悔了,后悔当初跟他情投意合缠绵悱恻!她非要把他仅存的最后一点希冀残忍毁灭!
强忍着怒气,但他还是忍不住,不能拿她怎么样,回身几步,辗转难受,把刚好够着的花盆踢了个稀碎。
刚好伴随着雷声,惊心动魄。
“奴桑人该死!”皇甫衍只能迁怒旁人,促然嘶了声:“你想让我罢手,想都别想,你就算在雨里淋个三天三夜,我也不会收回命令,我就是要慢慢折磨那帮畜生,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回身要进殿。
“做过你的女人,就不该再有别的男人,我脏了,是不是让你很没面子?”
听到那个脏字,皇甫衍脸上动容。
她不是干干净净的人,他很清楚,若是他真的介意,若是他真的嫌弃,早就让她赴死了。
可他舍不得。
桃林夜见到那块奴印,一开始,他不愿接受,也不愿相信,便派人去暗查,但时间过去太久,与她接触过的人,或死,或失踪,根本无从查起。
再听到那首诗,听到那些人的谈论,他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千刀万剐,他能怎么样,除了杀人,杀掉那些该死的奴桑人,把她受到过的侮辱痛苦百倍还回去!
除了这样做,他到底还能怎么样!!
目光从他背影上移开,解忧望着连绵不断的雨,奴桑不是个好地方,但也不全糟糕透了,不是所有奴桑人都不配活着,不配做人,那里也有她三年的回忆,她声音在雨中萧瑟:“如若是这个奴印,让你看不顺眼,令你大开杀戒,我可以让它永远消失。”
皇甫衍心中刺痛,不可否认,他就是见不得这印记,烙刑深入刺骨,无法彻底抹去,是终身刑罚,但让他不痛快的,也不止这奴印。
可她说永远消失……
皇甫衍猛的回头过去。
她站了起来,扯开了手腕上的护带,袖子敞开,衣衫粘了雨水,很湿,需要她自己一点点卷起来,那枚耻辱的印记,在她举起的左小臂上赫然出现。
她掏出那把匕首,抵在印记上。
皇甫衍瞪大眼睛,心跳快了一拍,他没有动,想着,她一定是想用这种方法作状威胁,认定他心疼,认定他一定会出手阻止,最后只能言不由衷答应她。
她最怕疼了,不会这么做的!
雨色朦胧,他看不到她眼底的决然,也看不到刚割开的血迹被雨刷走,直到淌出来的赤色液体流动太快,抵挡不住雨水的洗屈,在她整个小臂里肆意横行。
“你疯了!”
他慌了。
疯狂跑过去,她最后一下手起刀落,毫不留念,小臂上血肉横飞,彻底地把奴印刮去,顺势流下的赤色粘稠,把整条垂荡的手弯染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她左手垂垂坠下,雨点打在小臂皮肉上,疼得她说不出半言。
他喊得嘶哑,看着匕首上的血迹被雨刷洗,这刀很特别,锋利薄刃,削铁如泥,拿来捅他时,就已感受到。
雨血相混,失血很快,地上滴下的全是红色,在雨的冲击下荡漾,解忧脸色一发白,身子站不稳当,快要倒下时,一阵地转晕眩,被他横扫抱进了屋子,放置在榻上。
这样的伤,削皮见骨,皮肉翻滚,血肉模煳,他只以纱棉止血,不敢随便处理,跑出去了很远,喊了数声:“冯榆……去冬草堂请蔺之儒……”
“快去!”
再回来,他伏首在她身边,对她小臂上的伤不忍多看,手掌捏着塌边,很紧,胸腔起伏,他有满腔的怒意,却不知还要怎么发泄,最后只能握拳击在床榻边缘,裂开了缝。
忍着手臂传来的痛,和床榻吱声的震动,解忧麻痹自己,挺着痛楚,把完整的把话说出来:“倘若你还不满意……毒酒、白绫、匕首,我自请一死。”
他不知该怒还是恨她:“你真以为,我不敢让你死?”
“谢皇上成全……”咬着苍白的唇,她闭了闭眼:“我一家三口,终于可在九泉相会。”
“你!”皇甫衍面色紧绷。
解忧没能支撑太久,失血过多,且痛灼,晕了过去,很快又在疼痛中清醒,有人在处理她的小臂,她只觉那条手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不知用了什么药,皮肉灼热,她唇齿间打颤,疼得想要蹦跳,但手被人死死按住,身体也被人按了回去。
“公主,再忍下,一会儿就好。”
她听到了沙苑的声音。
因她紧抿着唇,没有吐一声痛,沙苑怕她咬舌,试探地让她咬了什么东西,很软,她趁势咬住。
解忧觉得自己挺没用,明明才一刀,她就痛苦得快要受不住了。
小臂上的剧痛慢慢消除,她闻到奇怪味道,也渐渐晕迷。
等解忧再睁眼醒来,床帏印着昏黄烛火,闪闪摇曳,意识刚一清醒,小臂如火烧,痛感又再恢复。
她动了动,身上贴衣干燥,想必是有人撤下湿衣换了干净的,缓了很久,她才认清这是碧霄殿。
又是晚上,又是在他的床上。
整个房间,异样的安静。
人呢?没其他人么?
开门的闷响传来,再过须臾,殿门关上,解忧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他人坐在了床榻边。
修长的指伸出,触碰着苍白的脸颊,她眉毛一下拧紧,把脑袋偏到里面,他不是不知她厌恶,却也没强硬,收回手,轻声道:“饿了一天,你先吃点东西。”
经过半日折腾,她这只手勉强算保住了,他剑拔弩张的气焰也少了些。
瞧吧,哪一次不是他先服软妥协。
见她不理,皇甫衍又说:“不吃东西,你哪来力气与我争吵。”
解忧睁开了眼,欲起,怕她左臂有伤不便,他见状去扶,但她没让碰,自个独撑从床榻上起来。
皇甫衍收回手,从旁端起粥:“你方失血多,蔺之儒吩咐吃些清淡的。”
亲手舀了舀粥,要喂她。
解忧头一回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冷血无情啊。
没回来时,他百般逼迫她,威胁她,羞辱她,她终于回来了,他便切换了一副面孔,深情得都快忘了他自己曾经对她做过什么吧。
敛下眼皮看着这碗粥,又抬头看着他温良的面庞,见多了他的喜怒无常,倒也不奇怪,与其说是他爱狂怒,不如说是她常常挑起他的怒,可她不是哑巴,该说的话,没法忍住憋着。
解忧问他:“你当真在乎我吗?”
皇甫衍答的快:“当然。”
她讽道:“我有想过,若你所做一切都是因我,那我要用自己的命让你悔恨,给你最大的报复。”
瞧着她苍弱的脸色和她那条小臂,皇甫衍心想,她现下便是在报复他吧,她故意让他看见这抹奴印,好让他心痛,让他心如死灰,又当他面剜肉剔骨……
“你以为,你死了,我一定会悔恨?”皇甫衍微微侧眸:“你折磨自己,以为是在报复我,可这样的报复,对我不痛不痒,你若真恨我,就做点让我痛苦的事,别做这种毫无意义伤害自己的蠢事。”
“除这条命,我一无所有,”抿着惨淡的唇,她冷眸黯然:“你说,我该怎么报复?要怎样,才能让你痛苦?”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皇甫衍端着粥坐在榻前,映在地上的影子清凉。
他要怎么样才能痛苦?
看着那个曾经和他一起长大,情不自禁爱着他,满眼都是他,会声声叫他衍儿的姑娘,转眼爱上了别人,一步步的离他而去,口口声声的说后悔,他不痛苦吗?
可她并不觉得,这有何可痛的!
“那样窝囊的去死,的确太愚蠢,我又得到了什么?即便我真的死了,你却逍遥快活,我怕是死也不瞑目。”
皇甫衍回过来神,对上她这双深邃的眼眸,方才沉黯的眼睛里,藏着几不可见的一点光芒:“既然你在乎我,若我想要什么,你是不是都会给?”
皇甫衍顿了顿,没有立刻说要给,以为她还是想替那些人求情,眼眸敛下,沉默须臾,把粥放下,他才问:“你想要什么?”
解忧说:“天下王权,荣华富贵。”
听言,笑容渐渐在他脸上浮起。
解忧以前最是看不上这两样东西,她恨禁锢她的皇权,只想远远离开,她曾有万千财富,却眨眼奉送,当她一无所有,才觉这两者有多重要。
“不说这些,先喝粥。”皇甫衍又拿起,拨了拨,一勺递送,她紧着唇,不张开,好似他会喂她毒药似的,看着她小臂点红轻纱,他眼中有无尽的心疼,片刻又道:“你喝完这碗粥,我便发发善心免了那些俘虏死罪。”
没管她突然撇过来的两眼只差要把他瞪个窟窿,皇甫衍温良了音:“不然,你这一刀白挨了,多不划算,”又补道:“乖,张嘴。”
这个乖字太刺耳,她何尝没有看到他勾起来的唇角是那样畅快。
他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吧,报复她移情别恋最后还不是得屈居他的淫威之下,他特别喜欢用各式各样的把柄拿捏她,威胁她,试图让她乖乖认命好好听话。
他是皇帝,是君王,一句话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是什么呢?
是他随便拿捏的玩物吗?
解忧打开眼前的东西,视线一花,那勺子被扬了很远,在地上碎了。
皇甫衍的目光从勺上收回,觉得可笑,明明她是来求人的,可她一点委曲求全的态度都没有,还把自己作成了这副鬼样子。
哪是求?分明是在逼他放人。
皇甫衍缓了缓语气:“你在宫外,我不能常去见你,好不容易见面,怎就非要吵要闹,一碗粥而已,至于吗?”
解忧一刻也待不下,从床榻上下来,找到鞋子,左手小臂有伤动不得,费了劲才套上,他把碗搁下,看她这番动作:“你要去哪儿?”
“出宫。”
他一袭浅浅紫衣端坐在榻,明眸不悦,仿佛多待片刻会要了她命,他没阻止,道:“有必要走得这么着急?”
碧霄殿没有多余的女子衣物,她那湿衣染血胡乱一团,被丢在一旁,鞋子能将就,这衣裙不能再用。
见她立着不动,皇甫衍神情悠然,忽又生出几分笑,他替她换了干净贴衣,原本想让婢女拿套合适的衣裙过来,但深入一想,他又没那么做。
解忧回头看了眼他,眼神变冷,她不可能只着里衣,衣衫不整从这踏出去,但若无他命令,也不会有人给她送衣衫,他总会为难她到点子上。
屋中昼刻快至亥时,宫禁将至,待宫门落锁,今夜她将再出不去。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在乎这些,只会觉得还没把她玩够。
皇甫衍正想着她会怎么服软,却见她去了殿中橱阁,片刻后,珠帘响动,她从里面出来,他亮了下神色。
她穿上了他的便服,难为她一只手受了伤还能把衣衫穿上,为怕惹人夺目,她最外层套了银白风衣,不待他细看,她没理睬他,转身走向殿门。
“那些人,你不管了?”望着她到门边的背影,皇甫衍笑了声。
她今日费那么多心,又是淋雨,又是自残剜肉,不过是要博取他同情,他确实动摇了,可到最后关头,她怎就不再多忍忍,稍微迁就他一点点。
一点点就好了啊。
只一碗粥,怎就让她失了控。
“你都杀了吧,死了干净!”
皇甫衍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笑意退下,也觉察到了她的怒,从未见她有过这样狠戾的语气。
银白风衣宽敞,将她遮得严实,唯一能见她背影寒瑟清霜,云发及腰,嗓音如吸了冬日冷凉,再传过来:“你就是个刽子手,连自己孩子都不会放过,因你做的孽,它怕是投不了胎,午夜梦回,不知会不会来缠着你,叫你一声爹爹。”
皇甫衍脸色异常难看。
在她开门走后,那碗粥没能幸免。
……
赶在最后落锁前,解忧从宫道出来,背对着巍峨的宫墙,行在长街上。
深夜幽寂,长长的街道,只有她一个人影在夜下步行,她低下眼眸,摸着小臂上的白纱,眼中闪过悲怅。
她把这块烙印当做是欠他的债,他很疼惜的摸过,‘谁跟你说,债是这样欠的,即便要还,也不该是这样还。’
如今,人死,债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