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墨痕无解
又过了半月多,快临近三月,奴桑冬日来的早,去的晚,要到三月末才算是春来,她身子早已恢复如初,屋中闷得紧,又念外头大风雪一过,已是四处初融,便也闲不住。
小狼狗长大了好多,黄白黑相间的毛发,散散乱乱,也不在像小时那般温顺,张嘴便是獠牙利齿,像极了狼,凶狠极了,她不好再如此叫它小狼狗,起了个名字,阿穆尔。
训练场处,她一箭射偏,箭落地,阿穆尔像疯似的冲出去。
回来时,嘴上叼着她的箭,哈哈的摇尾想要邀功。
她极为爱抚的摸它毛发,“乖乖,晚膳给你多加一块肉。”
阿穆尔趴下,拢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两块。”
阿穆尔无辜的看着她,两眼汪汪。
解忧一咬牙,“三块,不能再多了,再吃你就更胖了。”
阿穆尔立即两眼放了柔光,摇着尾巴,围绕她转,又跑远了。
“看来嫣支生了这场病,箭术还颇有长进。”
耳后传来音。
解忧回头,又看看不远处靶子上深深插入的两只箭,均离红心处不远,她呲牙微笑,“索埠师傅,您在夸我?”
这很难得。
但被夸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只是,”话锋突兀一转,“静止的靶子自然容易射中,可猎物却不会静静等着嫣支去猎取。”
她换了张不笑的脸,眉峰轻疑,“猎物?”
索埠敬重伏礼,“三日后,汗王将上不罕山狩猎,要带上嫣支,索埠特来知会,请嫣支早做准备。”
“狩猎?是像月前那样大型狩猎吗?”解忧是知道的,奴桑没有春节说法,却是会在正月初七时有一场打猎开幕仪式,一月前,王城内又组织了一次大型狩猎,多达两千多人,听说,除了狩取猎物,这也是他们许多将领的练兵方式之一。
那样的大场面,可惜,她却在病榻中。
“是汗王一时来了兴致,说想与嫣支小猎几日。”索埠回她道。
说白了点,就是单纯的个人猎,而不是像月前那般众人围猎,往往要在方圆几十华里建立大的包围圈,由首领按照事先的安排对野兽进行大规模的围猎。每个参与者都各施其职,整体配合非常严密,俨然一场有组织、有秩序的游戏,又像一场事先安排好的军物演习。
而个人猎,却只是有兴致的玩玩。
不罕山离王城不算太远,水流丰富,林茂繁华,野兽甚多,素来也是诸多将士狩猎练兵之地,不过两日路程。
虽是小猎几日,人数也及四五百,护汗王与她的安危。
第一日安营扎寨,汗王大帐与她相隔有些距离,她把带来的东西收拾收拾,给阿穆尔安顿个好地方,便踏步前去汗王营帐。
许是带来的人都去帮着安营,此刻汗王帐前倒不见有人候着,她毫无疑虑,正待要伸手拉帘,里头有声音传出。
“怎么,我不能来吗?”又是一顿轻涩之笑,“汗王是有了新宠,早忘了我这个旧爱。”
“娅儿,本汗这几月确有疏忽了你。”
“汗王疏忽了我,岂止这几个月,以前是雲灀姐姐,如今又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小丫头,还是前东海儛后之女,只怕与儛后有几分神似……”
之后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
“雲灀姐姐初到时,她病弱多娇,你从未理她,那时我十一岁,常见她伤神,我就想,我希望我嫁的人能给予我温暖,而不是冷落,雲灀姐姐用了十年才令你动容,为你生下修鱼,我呢,你连一丝机会都不曾给予。既然你不喜欢,你当初又为何娶我?”
“这个身份,我一丝一毫都不想要。”
“你曾是我眼中的英雄,如今,可还是吗?”
许久,低沉的一把嗓音,嗫嚅。
“娅儿……”
解忧撤出手,回了自己营帐,阿穆尔似是察觉她神色不对,跳到她身边,又添又闹,直到见她笑着开心了,才肯罢休。
第二日,她换了一身紧束的狩猎服饰,与汗王前入山林,一人一骑,汗王配给了她三名猎手,可教她如何狩猎,分步不离在她身侧紧跟,毕竟林中猛兽居多,怕她有危险。
可她找了半天,只见过草和树,哪里有猎物?
阿穆尔却是比她活跃多了,一天之内极度兴奋,一嗅到猎物的气息,便急忙到她面前邀功,若非阿穆尔,这么大的林子,她只怕都找不到真有猎物。
她箭法虽有长进,但对能动的东西完全没把握,好不容易瞅着一只野鸡,却只刺伤野鸡的腿,令它跑了,有些丧气。
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小兔子吧,又有些不忍心下手。
对于天上的禽鸟,她更是射不下来。
无异,她第一日空手而归。
用晚膳时,她都不好意思讲她今天多失败,索埠尽心尽力教她的箭术算是白学了,汗王温和笑着,安慰她,“别急,凡事得慢慢来。”
解忧看了眼菜色,又小心翼翼问他,“汗王,雲灀嫣支在时,她学箭术,是不是特聪明?”
汗王似乎回忆起了往事,脸上的笑越发温良,“她是聪明,学东西也快,记得本汗第一次教她时,她之前从未用过弓,发第一箭,却是直戳中红心。”又转为了叹息之意,蕴酿起无限遐思,“只是,她平日甚少接触这些,她是大家闺秀,性子又温和不惹人,常做的事便是教孩子识晋文讲书,偶尔,又还会变出诸多新鲜玩意,她每天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我每每去找她,她是不在的,她是玥儿送过来的人,我虽刻意去冷落她,却总觉她也在冷落我,直至有一日,我真生气了……”
停了停,看向面前的小女子,解忧却是两眼盯着案桌上的菜式,正待颇有要研究的架势,两耳充当耳边风,压根没有在听他说,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会说这些,以至于,也让她没了听的欲望。
汗王念了一声,“忧儿。”
解忧抬头,“哈?”脸色一变,结结巴巴,“在……在听呢。”
那时他质问她,是不是一直刻意回避他,是不是对他有意见,她也是如此的茫然抬眼,一脸无辜,眼睛波动,轻柔又不失怜动,发出那样的音调,‘哈?你在说什么?’,原来,她连面对他,都在想别的事情,连对他一贯的尊称都忘了。
汗王深深吸气,“用膳吧。”
“哦。”解忧也呼了一口气,度了眼他脸色,确信方才一不小心溜神,还好他不怪罪。
唉,汗王是不是说了生气?不会是生她气吧?
她除了用膳却不敢再问。
第三日,汗王似是忽然神采奕常,来了兴致,说着要亲手教她,接过索埠递过来的长弓,搭箭。
本想射只鸟给她看,她却发现,鸟儿仍旧在空中飞扬,箭却不知去了何处。
放下长弓,汗王音色轻凉,一层叹息,“当年之勇,不复存在。”旋即又对她笑,“夫蒙的射猎术当属奴桑第一,他明日便会过来不罕山,到时,再让他亲手教你。”
“左、左贤王?”她愣了愣,连坐下马儿也不听使唤,轻身一抖。
明、天?
汗王带她来不罕山狩猎,不会是故意给韩馀夫蒙和她制造机会的吧……
“怎的这副脸色,你们之前不是相处很好吗?”汗王带了点笑意。
好……吗?
她拉长了这两个字,脑海中的想法明明确确告诉她,不,好!
夜里,她无法睡着。
“琉璃?”
唤了一声,没有声音,想着,肯定是太累睡去了,三更半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她,她起来,暗黑中摸到火折子,准备点开油灯。
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到令她一下子面色惊惧,大气不敢出,明明触手可及的油灯,也不敢再点。
她摸黑又回到榻子边,若她没记错,榻子右边三步,是剑架子,三步之内拿剑拔剑,能有多快?
不知道,因为对方在拔剑光亮刺了她眼睛时,她无法猜测自己的速度多快,拿到剑便是奋力一拔,向前一划,刀剑击鸣之声,锐耳。
两人拉开距离,来人见惊醒了她,杀招略显,解忧惊诧,想过无数种可能,会不会是汗王的人与她开玩笑,会不会是公玉鄂拖又使什么奸计,又或者是流丹派来劝她合作的人,也有可能是韩馀夫蒙派来的。
但对方不说话,却只是一次次开招袭击她,她瞬间排除所有,只留下两个字——刺客!
当即,她拼死破开黑衣人的杀招,跑出了营帐,外面静悄悄的,这下她傻了眼,阿穆尔倒在她帐子前边,难怪昨儿晚上一直叫,今夜阿穆尔却如此平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阿穆尔是被迷晕还是被杀。
她管不了,因为她帐子前的几个守卫,连带整个围域所有值夜的守卫,都已经被杀,甚至周围一些营帐内部,她看到一抔抔的血迹,大部门人都在熟睡中,没有应对这批刺客,她心中一急。
只能大声喊,“来人哪,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奢望还留有活人,果然,在她第三声响起时,远处几个营帐亮起了灯火,有几个侍卫已经利落拿刀剑出来。
解忧看到身后的黑衣人已经甩帘子出来,脸色大变,又见上来的侍卫已经替她上去迎战,更远处熙熙攘攘的一片营帐都亮了灯火,侍卫纷纷持剑破帘而出,而藏身于黑暗的黑衣人,又出来了一大把。
怎么回事?
难道这刺客不是争对她?
她想到什么,“琉璃!”
跑去旁边琉璃住的小帐,却发现琉璃不在,被褥叠得像没动过一样,这丫头,这三更半夜她能去哪儿?知不知道现在多危险!
她折返出来,又念起汗王,尽量避免交战的黑衣人与侍卫,赶紧跑了过去,汗王帐子前面亦是一派战火,一把黑衣人此刻与侍卫拼的你死我活。
解忧迫不及待进入大帐,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一把突然而来的剑已经抵达她脖子,“不许动,否则杀了你。”
她吓得不敢再动。
“忧儿!”
汗王一急,可无奈汗王面前一把长剑抵着,无法过去。
解忧大脑迅速给自己补充此刻的情形,帐子里只有五个人,内外一片凌乱不已,似是方才有过猛烈的缠斗,一抹壮高的黑衣人,手持长剑,冷冷指着汗王,差几分便能刺到,而索埠,手中利刀,横在黑衣人脖子面前,令黑衣人不敢再上前。
这个局势并没有维持多久,那抹壮高黑衣人立即撤手,对索埠拆招而去,剑剑凝狠,索埠与那人上下不敌。
而拿剑威胁解忧的,是一个瘦弱的黑衣人。
见那边两人打起来,瘦弱黑衣人分神,似是紧张战局。
趁这缝隙,解忧忽然向黑衣人手腕就是一个扣手锁抓去,顺带将瘦弱黑衣人的剑推移几分,同时左手肘子微微弯曲,重重顶向瘦弱黑衣人细直的腰杆子。
黑衣人一下子手腕一阵麻痛,长剑差点跌落,解忧利落转身,趁黑衣人弯腰疼痛之际,又是果断一掌落在黑衣人胸口,令黑衣人招架不住,连发后退。
解忧却看着自己的手,怔了怔,方才出手的那个手感,有些柔软……
这个瘦弱的黑衣人,竟是个女子!
她与那黑衣女子直视,女子的目光阴冷至极,仅仅那双眼睛,她觉得,有些熟悉又不熟悉的感觉。
那边情况似有突变,索埠纠缠住黑衣男子,叫道,“汗王,快走!”
硬碰硬不是个好兆头。
汗王早已过来拉住解忧,往外走,解忧还停留在那女子那抹冷狠的目光上,直至出了大帐,这才知情况有多糟。
这些刺客绝对是有预备而来,能准备杀了诸多值夜守卫,又能潜入营帐中悄然无息杀了许多人,大约两百来个黑衣人个个是武力高手,此刻的侍卫人数急速下降,已不足三百,伤的伤,死的死,怕也是抵不了多久!
这不是玩,是真真切切的一条条人命!
是要杀汗王!
黑衣女子紧随出来,却不动手也不动口,有两名黑衣人见汗王出来,绞杀一名挡路的侍卫,旋即持剑而来,一顿向汗王劈去。
解忧下定了决心,知这批人杀招毒辣,今夜不是汗王死就是他们死,他们自然是见一个杀一个,断不会留她活口,正要持剑迎招而去,手中短剑顿然被人夺去,一没。
她怔愣。
身侧的汗王比她更干净利落,她还未看清是何招式,汗王手中短剑已经染血,两名黑衣人脖子处各有一道血口,应声跪地,他一脚将其中一人踢远,正好又撞倒迎面而来的黑衣人。
无话,汗王一路护着解忧,突出两方乱斗的重围,来到圈马处,却只见本养着两百匹马的栅栏,已是空无一物,解忧心中惊诧,真是断绝了一切后路!
转而又看到身后左斜方,火光通明,浓烟滚滚,她记起这里是设有烽火台的,而不罕山不远处,是军营,至少有一千兵马,烽火台专做传信警报之用,这时也不知是谁将其燃起,但至少,若有人看到,必定会前来救援。
如今,只看,能拖多久是多久。
没了马,有黑衣人堵着路,也无法从正面下山,汗王带着她逃入茂密山林之中,后面仍有十几个黑衣人穷追不舍,黑衣人又分拨两路包抄,即使她与汗王脚程再快,也抵不过这些人飞天遁地的包围。
面对前后左右渐渐逼近的刺客,两人停了脚步,汗王轻微揽过她颤栗的肩,“忧儿,别怕。”
“我不怕。”她坚定。
“没事的,你是晋国公主,系着奴桑与晋国的关系,他只是冲我来,暂时不会杀你的。”
解忧一愣,他?
那个在大帐中要杀汗王的黑衣人?
汗王已经知道是谁要杀他?
还未反应过来,汗王忽然将她一下推送出包围圈,顿时一名黑衣人手脚极快,过来抓住她单肩,刀剑已经从后面架在她脖子上,黑衣人果真是不想杀她,而剩下的黑衣人将汗王一人紧紧围住。
二话不说,便是一招招致命袭去。
以一敌十几,无论汗王绮里遏渠曾是多么厉害的一位枭雄,多么无所不敌,如今以一已病缠之身敌这么多位刺客,招式速度体力,哪一样能及,绝无胜算的可能,如此下去,又还能硬撑多久?
解忧看着焦急,却恨自己此刻无能为力,不敢乱动,脖子下的刀锋利得很,难不保会真的一不小心杀了她。念及什么,顿时心生一计。
她看向右边,用奴桑话喊出一个人名,“左贤王!”
挟持她的黑衣人忽的一愣,听到这人名犹有一惧,下意识看向那边,却是黑漆漆一片,空无一人,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中了招。
不仅下身某处作死一般的疼,手中剑还被人夺了去,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轻看了这女子下手的力道。
解忧拿剑逼他,这个人能听懂奴桑话,可以确定是奴桑自己人要杀汗王,且方才听到她念左贤王三个字,这人也有反应,而且反应还蛮大的,她不确定他是怕,亦或者……他是左贤王的人?
“你是谁派来的?”解忧用奴桑话,霸气冷冷的问。
“唔……”
然而,黑衣人却是再无机会回答问题,背后,一箭直穿心口,太快。
她目瞪口呆,看着黑衣人口吐血沫,嘭一声躺倒地下,抬头,前头几十步处,一抹黑色人影冷冷看了这边一眼,手中之箭,已经又快速对准了另一个人。
包围圈中,以一敌十几,已明显力怠不足,完全对身后这长箭毫无防备的人。
解忧大惊,那是,汗王……
不可以!
不要!
她奋力奔跑,纵身轻跃起,尖锐铁箭,深深刺入她身体,空气中,只留下她绞痛抽吸的音,啪嗒,整个人落地。
她疼得咬牙切齿,冒了冷汗,颤抖的手臂上,一支箭挺立。
心中正在暗暗庆幸挡住了这箭,抬起眼皮,却眼睁睁看着头顶又一柄箭擦过,速度令人发指,她顿时一惊沉。
不!
偏首瞥去,绮里遏渠正脱离十几人的牵扯,好不容易占得一回上风,似是察觉到身后异样,猛一回头,很快,一箭刺入,绞进肉体之中。
绮里遏渠轻喘着气,眨了下眼睛。
胸口,这突然一箭深入的力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背后,一黑衣人见他已无还手之力,跃起,一刀,从背后狠狠划去,绮里遏渠再无力气去挡,刀锋从背脊划过,沾染了血色,清冷刺疼。
解忧面色一惧,只见他身躯缓缓倒下,仅用一柄短剑插地,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十几名黑衣人目光皆是清冷,持刀静静站着,已确信绮里遏渠再无反抗之力,遂不再动手。
“不要……”
解忧捂着疼意蔓延的臂膀,鲜血侵染手掌,慌了似的跑过去,扑在绮里遏渠身边,声音颤如,“汗王……”
黑衣人纷纷退开了几分距离。
那抹持弓箭的黑衣人影,一步步踏过来,草声簌簌,离两人还有四五步之远,停了,说话的音,轻讽狞笑,“这待人宰杀,临死的滋味,如何?”
绮里遏渠笑了一声,气息微弱,“这箭术,是我亲手教你的。”
“是啊,您教会了我,可是,您也用它来杀我。”黑衣人话锋极具冷凉,“您一定想不到,在您如此精心的布局下,我还活着。您之前用什么手段对我,我便用这手段还给您。”
绮里遏渠面色沉蕴,沧桑的容越显苍弱,最终只是轻轻看向解忧,“她只是个无辜的女子,你放过她。”
那人也向解忧瞥去一眼,讽笑了一声,“噢,原来父汗也有想要疼惜的女子,她肯为父汗挡箭,想必也情深意浓。”
解忧微微惊诧。
父汗?
他是哪个王子?
可惜,这人黑衣蒙面,只凭一双眼睛,她也认不清人。
“那她就更该死!”那人忽然一顿冷喝,目光毒辣。
绮里遏渠道,“她是晋国公主,你杀了她,只怕会与晋国为敌。”
“晋国?”黑衣男子唇齿冷笑,与他谈有协约助又他一臂之力的盟友吗?是啊,没有晋国的支持,他今夜怎敢这么做,黑衣人音冷,“确实,奴桑与晋国的关系不应乱,不过,一个公主而已,大不了,我日后赔他一堆女人便是了。”
解忧一时无法猜出这人身份,她所认识的人中,与黑衣人皆不符,转而又望着绮里遏渠,担忧他的伤,却见他胸前血染侵蚀的衣襟,已转为一种淡墨的黑色。
她看向自己手臂,同样是墨黑之色,瞬即脱口而出,“汗王,这箭带毒……”
黑衣男子冷道,“父汗,这毒您应该最熟悉。”
绮里遏渠微微低首,瞄到那一团如墨似的血,轻笑,“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不,我不仅要还到您身上,我还要看着您珍惜的女子,如何生生死在您面前!”黑衣男子忽然盛怒难依,手势轻抬,“他身上有解药,给我搜出来。”
一名黑衣人立即上前,将绮里遏渠身上搜刮一遍,却没有找到类似解药的东西,不免有些惊惧的看向黑衣男子。
“没有?”
“墨痕无解。”绮里遏渠温笑,“若是毒药可解,怎还配称得上是毒。”
“很好,很好。”黑衣男子连说两遍,大笑了一声,旋即,一双眼睛又如锐鹰凝烈,“若非阿妠舍身替我挡了那毒箭,换了我一命,父汗,我竟不知,原来要杀我的人是您,您如此想置我于死地!”
解忧看向黑衣男子,通过两人对话,已隐隐有些眉目,这是这对父子的情仇,汗王要毒杀自己儿子,但这位王子逃过一劫,如今是来报仇来了。
但这位王子是哪位?阿妠是谁?
汗王……又为什么杀自己儿子?
黑衣男子扔了长弓,转而拔出了腰侧佩剑,清风冷夜,凉了音色,“很好,今夜是您断了您自己的后路,怨不得我。还有一个小美人陪你送死,儿子对您,可还好?”
绮里遏渠轻闭了眼睛,不愿再说话。
许久,轻叹息起,“忧儿,我连累你了。”
解忧看着把自己包围的黑衣人,汗王重伤,以她疲弱之力,又怎能逃得出去,又瞧着黑衣男子指着她的长剑,摇了摇首,说道,“若是命里注定我要死在这里,那我也是如何躲不过的。”
言毕,解忧闭眼,只听见身侧剑起要动手的风声。
似有冷风吹过,脖子瞬即生了凉意。
久久地,没有预感而来的刀落,黑衣男子不杀她了么?
睁眼,她着实吓了一跳,心脏骤停,黑衣男子的剑直刺她喉口,而绮里遏渠的短剑,硬生生的旋转缠绕着那抹长剑,将其打开。
黑衣男子欲再强攻,一把长刀突然乱入,缭乱了眼,黑衣男子冷冷抬头,嗤凉一声,“你居然还没死。”
“索埠师傅!”
解忧大喊,不敢置信突然出现的索埠,全脸皆是斑驳血迹,身上好几处已是皮肉翻滚,长刀染血,似是方从炼狱爬出。
黑衣男子身后,黑衣女子也已现身,一身黑衣干净无比,似乎今晚这场屠杀,从未插手,只是静静看着。
忽的,解忧听到四周高高低低的嚎叫,越来越近,再近些,解忧听出了这些声音来自于何种物体——是狼嚎!是一群!
黑衣女子眼色骤变。
山林四周,几十条狼隐匿四角,蠢蠢欲动,十几名黑衣人相视,眼睛已经拧得不能再拧。
“一直听闻索大人有不传驭狼之术,今日一见,果真不假!”黑衣男子甫一发话,手中招式越发戾狠,非取对方性命,相持之下,索埠侧身一斜,背后一匹狼突击一跃,张开利牙,迎面便是朝黑衣男子袭击。
另外围住解忧的十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匹又一匹的狼快速出击,嫉恶如仇似的撕咬人,獠牙利嘴,凶残暴虐,黑衣人纷纷出招避闪。
黑衣男子将迎面而来的狼毫不留情斩杀,狼很可怕,一群狼固然更可怕,但一群狼面对一群压根将生死置之度外手法招招毒辣的人,却是非常可怕。
解忧眼睁睁看着一匹又一匹的狼与人缠斗,被人无情宰杀,鲜血散了满地。
远处,更多的黑衣人聚集过来。
索埠在那边喊,“嫣支,带汗王走!”
是对她说。
仿佛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予到了她手里,甚至包括汗王的性命。
索埠信任她。
她劈手夺过汗王手中原本属于她的短剑,趁黑衣人与狼乱斗,支撑起汗王颓弱的身体,一步步走出这片厮杀场地,每每有黑衣人过来阻挡,总有一匹狼发疯似的冲过来,朝黑衣人撕咬。
刀剑,毫不留情。
有狼血溅在她脸上,温热。
她想,原来她曾认为凶狠无比,毫无人性的狼,它们的血也有温度。
她和汗王的命,是一群没有血性的狼用它们自己的命,一寸寸交叠,保下来的,血染了漫山的荒草,腥味绵延。
不敢看后面的乱斗是如何惨烈,她只知往前走,一定要走,一定要不停走,不能辜负了,那些鲜血和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