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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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二岁·遇见(3)

孩子们都没见过这样新鲜的玩意儿,争先恐后地把小鸡埋在了沙子里,生怕被别人占了便宜,抢了先机。夏如画站在沙堆的最上面,抹平了他们踏过的痕迹,偷偷瞅着魏如风,魏如风朝她点点头,夏如画笑了起来,神气地喊:“预备!开始!”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去,魏如风也混在中间,夏如画从沙堆上跳下来坐在一边,数着罐头瓶子里五颜六色的小石头,笑眯眯地挑最好看的攥在手心里。

然而夏如画慢慢笑不出来了,时间过去了很久,可是小鸡却还没被找到。很多孩子都不耐烦起来,又过了一阵,有的嚷嚷着尿尿,有的被爸妈喊去吃饭了。后来夏如画也着急地加入寻找小鸡的队伍,没人说她犯规,因为大家都没力气找了。

到最后沙子堆前只剩下了夏如画和魏如风两个,他们身上都沾满了泥沙,一边翻一边呜呜哭着。夏如画的小辫散开了,她也顾不上扎,只是哽咽着念叨:“我的小鸡呢?小鸡哪儿去了?”魏如风抹着她脸上的眼泪说:“姐,别急!我给你找,一会儿就找到了。”

那天他们一直找到了晚上九点多,但还是没有找到那只小瓷鸡。夏如画抱膝坐在地上,魏如风靠在她的旁边。

“找不到了,咱们的小鸡丢了。”夏如画吸着鼻子说。“姐,别哭了,以后我再送你,送你好多好多。”魏如风拉起她说。“骗人!你又没钱!”夏如画撇撇嘴说。“长大就有了!我要挣钱,把你想要的,都送给你!”魏如风一板一眼地说。“那你什么时候长大?”夏如画挑起眼睛看着他。“快了!就快长大了!”魏如风使劲挺了挺瘦弱的背脊。夏如画看着他保证的样子,扑哧一下笑了,她指了指沙子堆说:“咱们在这做个记号吧,别把它忘了,它等着看你长大呢。”两个人认真地垒了个小小的土堆,夏如画找了根树枝插在沙子里。回家的时候,他们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

那会儿他们还小,魏如风的梦想轻薄到只要替夏如画找到一个让她开心的宝贝就好。而在那个地方,不仅埋下了他们少年时代珍爱的小小玩具,还埋下了日后情深义重的绵长种子。

5.只有你一个

慢慢地,夏如画长成了附近最漂亮的女孩子,再也没人因为她没有好的玩具而不和她玩。人不应只看外貌的,但长得好的人会让人更愿意了解内在,于是更容易被发现优点,于是更被大家喜欢。夏如画就是如此被街里的人们理所应当地宠爱着。

然而,魏如风对她的美丽很漠然。每当邻里间笑着称赞夏如画时,他都在一旁默然不语,对于夏如画拿回的那些别人送的小零嘴小礼物也都不屑一顾。有一次还因为他死活不吃后院虎子送的糖果和夏如画闹了两天别扭。没人特别注意魏如风,在鲜花一般的夏如画旁边,这个留着寸头、瘦瘦的小男孩就像一块石头一样,丝毫不起眼。也只有夏如画总是回过头冲他笑笑,喊着他的名字,和他走在一起。

稍大一些的魏如风不和其他的小孩玩了,而那些孩子也都不喜欢魏如风。夏如画从没特别仔细地在意这些,直到偶然看见那场男孩子之间的小小战争才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和魏如风玩。

那天夏如画放学回来在巷口看见了魏如风拦住阿福,阿福住在临街,他妈妈是南方人,口音软软地唤他阿福,于是小伙伴们也都这么叫起来了。阿福总送给她漂亮的玻璃珠子和雨花石,但是从没给过魏如风什么,两人也没在一起玩过。

夏如画刚想走过去,却在听到如风的话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魏如风清晰响亮地说:“你别来我家了。”

“为什么?我去找你姐又不找你!”阿福瞪了他一眼。“别来找我姐了。”魏如风说。“你管得着么?我就爱找你姐玩!”阿福仰着眉毛说。“我姐只爱和我玩。”魏如风梗着脖子说。夏如画微微有些吃惊,阿福笑了起来,指着魏如风说:“得了吧!谁都知道你是夏奶奶捡回来的!我们从小一块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垃圾堆旁边找吃的呢,我们谁都不爱和你玩,如画也是看你可怜才和你玩的……”

阿福仍继续说着,但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魏如风打倒在了地上。“你疯啦!”阿福怒气冲冲地爬起来,挥起拳头就向魏如风打去,转眼间两个人就扭打成了一团。夏如画惊讶地站在一旁,却没跑过去拉开他们,因为她看到虽然阿福比魏如风高大,却是魏如风占了上风,他打得狠,拼命得狠。还有,夏如画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魏如风为了不让阿福找她而打架。

不一会儿,阿福就告饶了,如风的脸也肿了起来,他不依不饶地说:“不许再找我姐!”阿福连连答应,战战兢兢地走出小巷,拐过巷口的时候,他看见了默默站在那里的夏如画,忙低下头红着脸跑走了,居然都没敢说一句话。

夏如画没瞧阿福一眼就走到如风身边,摸摸他肿胀的脸说:“疼不?”魏如风摇摇头,皱了下眉头避开了她的手。夏如画有点生气,讨厌他不理人的态度,板着脸说:“干吗跟阿福打架?回家奶奶肯定会骂你!”魏如风不吭声,夏如画更生气,说:“谁说我只爱和你玩了!你和人家打架,他们都不和我玩了怎么办!”魏如风抬起头,望着夏如画,眼底里有着一种无法触摸的寂寞,一字一句地说:

“姐,你是觉得我可怜吗?只和我一个人玩不行么?只有我一个不好吗?”他的眼神很纯净,纯净且坚定。

夏如画怔怔地和他对望。她没觉得和魏如风玩多么有意思,因为他不如虎子主意多,也没阿福会逗人。

但是和魏如风在一起,她觉得特别舒服,因为只有魏如风是会一直陪着她的,不仅在学校能看见,不仅吃完晚饭可以看见,而是每时每刻都能看见。

魏如风会用攒了好几个月的一分两分的钢镚儿,买夏如画最爱吃的豆沙粽子回来。其实夏如画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豆沙,能有粽子吃还挑馅料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是很久以前那次吃粽子,她唯独吃了两只豆沙的,魏如风便默默记下。

魏如风会为她去摘各种各样的花,春天有串红,夏天有喇叭花,秋天有海棠,冬天有小雏菊,因此夏如画简陋的小床前,总飘着甜甜的花香。

魏如风会每天在学校门口等夏如画下学,很自然地拿过她的书包,为她撑伞,踮起脚尖把奶奶给他的围巾围在夏如画的脖子上。

魏如风会在夏如画噘着嘴洗碗时,走到她身边把她挤开,粗手粗脚地在池子边干起来。当夏如画不小心把盘子摔坏的时候,会大声对奶奶说:“是我不小心!”

夏如画在那天就这么突然发现,原来瘦瘦小小的魏如风一直站在她身边,当虎子、阿福都不在时,他也永远站在那里。而夏如画有些偷偷欢喜,其实她心底里很开心魏如风这样子。

“好吧,只有你一个!”夏如画笑着捧起他的脸说,魏如风很害臊似的躲开她的手,但眼神里是说不尽的快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一起跑回了家。

就这样,儿时不以为然的承诺悄然埋下,随着他们的成长慢慢生成坚韧的结,命运也许那时就开始纠缠,只不过,他们谁也没能看透。

傍晚,阿福妈带着阿福来他们家告状,魏如风立在旁边一声不吭,只是夏奶奶不住地道歉,颤巍巍地塞了好几个豆包到阿福怀里。阿福妈说了个够,走的时候还愤愤地啐道:“来路不明的衰仔也敢往家领,哎哟,长大变狼害了你们!”

夏如画生气地瞥了阿福一眼,清亮地说:“我弟弟才不是狼!”魏如风也抬起头,他一对眸子冰冰冷冷的,阿福妈看着有些发颤,忙搂着阿福走了。

夏奶奶没说如风什么,她总是不说他的,只是默默摇头。夏如画以为雨过天晴,没有半点不高兴。而魏如风却悄悄走到夏奶奶身边说:“奶奶,我以后不打架了。但是我一定会保护姐姐的。”

夏奶奶低下头,看着这个眼神坚定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6.编号1149

侯队长的问话让叶向荣足足思考了几年。

这些年来,叶向荣一直在私下关注着程豪的动向,他亲眼看着程豪慢慢走到社交界的前面,温文尔雅、冠冕堂皇地开了贸易公司,涉足影视,投拍了不错的电影,和知名的女明星传了传绯闻。使得所有人都慢慢抬起头,仰望着这个精明的企业家。

而叶向荣却明白,程豪用一股不知名的资金演绎了这段辉煌,而辉煌又足够遮蔽人们的目光。看似温良的这个人,毫不客气地蚕食了祥叔的一些产业,甚至比祥叔更贪婪,现在他正笑眯眯地舔着爪子,不知道下一步会吞下什么。

这些疑惑和研究最终都化成了厚厚一沓报告,摆在了侯队长的办公桌上。

叶向荣被侯队长叫来的时候心里很忐忑,走在办公楼里,手心脚心都出了汗。进到屋里,侯队长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指指远端的椅子让他坐下,只是拿着他那份报告细细看了起来。

屋里老掉牙的挂钟响着“嗒嗒嗒”的声音,叶向荣咽了口吐沫,感觉比出现场还紧张。

侯队长终于翻完了最后一张纸,呼了一口气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能坚持的,偷摸搞了不少东西嘛!局里对程豪这个疑点很重视,现在市里决心严厉打击上游犯罪,坚决不让犯罪分子借着发展经济的机会,实施犯罪活动!你说说你具体的想法吧。”

“真的?我就说一定得查下去!程豪绝对不是好鸟!”叶向荣十分兴奋,一扫刚才拘谨的样子,冲到侯队长办公桌前说。

“回去坐好了!刚想夸你这回表现不错,就又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怪不得吴强都要娶媳妇了你还耍单儿!就你这样,能找到对象吗!”

叶向荣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呵呵,我还以为您又不让我查了呢,其实咱们又不是捣乱抓人,为的不也是能有公平、合法、稳定的经济发展环境么!”

侯队长摇摇头说:“你这种查法肯定不行,别说局里不通过,你折腾到市里去也一样不让!”

“啊?您什么意思?到底查还是不查啊?”叶向荣一下慌了神,愣愣地说。“你就不能换个思路?非走正门和人家硬碰硬不可?”侯队长若有所指地说。“正门不走您还让我走后门啊……”叶向荣说着说着一下子停住了,眼前一亮说,“侯队!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侯队长扯着嘴角笑笑,坐在椅子上说:“你说说。”

“卧底!”叶向荣凑到侯队长桌前说,“安排个卧底进去!彻底摸摸程豪的脉!把问题给他解决在老窝中!咱们海平绝对不能再出一个祥叔了!”

侯队长缓缓点了点头,严肃地看着叶向荣说:“叶向荣,我委派你负责这个案子!你再出一份详细的报告!卧底单线对你,你单线对我,注意保护卧底安全,查清程豪的经营状况和幕后黑手,决不姑息违法行为!”

“是!”叶向荣满脸红光,利落地敬了个礼。

叶向荣第一次见1149是在海平市的一家地下旅店里。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楼道里的一股霉味,让叶向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坐!”叶向荣腾了个地说。卧底警察“唔”了一声,随意地靠在了那叠成一团有些泛黄的被子上。叶向荣看着他,怎么也觉不出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侯队说你以前做过6年卧底?”叶向荣压抑住自己的疑虑,认真地问。“嗯。”他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说,“知道这事的也只有侯队了。”“侯队亲自和你联系?”“不是,和我联系的那个人牺牲了。”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叶向荣一眼,看得叶向荣心里一阵别扭。“案子侯队跟你交代了,我想咱们还是要沟通一下……”

叶向荣还没说完,卧底警察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拉开门朝外面喊:“妹子,给俺打壶热水中不?”

就站在他们隔壁房间门口的服务员态度冷淡地说:“自己去服务台拿壶去!”“唉,唉!”卧底警察缩首缩尾地应着,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冷静。

叶向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说:“你耳朵真灵!”卧底警察恢复了漠然,淡淡地说:“习惯了。”“你有什么想法?”叶向荣暗自咽了口吐沫说。“做调酒师,然后找机会获得信任,程豪现在是用人的时候,东哥夜总会前一阵分别招了三拨人进去,但前天就辞退了两个。程豪很冷静,而且心思细腻,所以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卧底警察说。

叶向荣没想到他已经这么详细地调查了程豪开的东哥夜总会,甚至连最近的人事变动都清楚了,不由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年轻人更加有了一丝敬意。不过叶向荣仍有点不太喜欢他,可能是和吴强待惯了,他觉得自己的同事都该是有着满腔热血、靠近一点就能给捂暖的人,而不应是眼前这位这样,冷淡得分不清颜色。

“现在主要还是争取能靠程豪近点,有事我会联系你,你注意保护自己。”叶向荣看看手表说。

卧底警察点点头,丝毫看不出认真的样子,拎起水壶说:“嗯,我先打趟水去。”“哎!”叶向荣叫住他。

“嗯?”卧底警察回过头。“你要是不想做,我就跟侯队说,你放心,局里那边还比较尊重个人意愿,你已经做了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叶向荣微扬着头小声说。卧底警察愣了愣,张嘴比了比口型。叶向荣也愣了愣,随即笑着说:“兄弟,俺叫你啥啊?”卧底警察瞥了眼门口说:“就1149吧!”

不一会儿,叶向荣就听见了楼道里1149那熟练的带着点乡土味的西北话,他看着房间门上漆涂的1149号牌,不禁弯起了嘴角。

1149刚才的那个口型是说:我也是警察。

叶向荣走出小旅馆的时候满怀着憧憬,那年海平的冬天格外冷,可他的脸却兴奋得通红。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就从这个让大海浮冰的日子开始,会慢慢发生那件震惊海平的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