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赶赴绍兴(3)
按本朝的规矩新官上任第二天就应该到直属的上司那里报个道。
孔不二看到这位绍兴知府时他正在院里浇花,脸很白,胡子长而稀疏,看到这张脸孔不二就想到看戏时曹操的脸,一脸奸诈相。
而知府看到他显然很热络,忙放下手中的水桶,迎了上来。
孔不二不是傻子,换成旁人,那知府肯定只管自己浇水,做属下的就得耐心等他浇完,而自己是谁啊?先别说与宰相是连襟,自己老爹的名声就能压死眼前这个知府。
他一直是知道自己这些优势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二十几年内在京城里目无王法的横行霸道。
想到这里他的优越感又提升了数倍,也不躬身,只是举手作揖道:“下官拜见知府大人。”
“好说,好说,孔大人客气了。”知府忙也回了一揖。
这算什么事儿?哪有上级给下属作揖的?孔不二在心里开始瞧不起这个知府大人。
又是一桌酒菜。
孔不二这次有些小心翼翼,看着菜肴丰盛,虽然已被吊起了食欲,却不敢动筷,看着佣人替他倒满了酒,他咽了咽口水,旁敲侧击的说道:“让知府大人破费,下官实在不好意思。”
知府挥了挥手道:“本官受宰相及令尊大人照顾,感恩不尽,请孔大人吃顿家常便饭又算什么?”
这么说是这知府掏的钱?孔不二有点放心了,拿了酒杯喝了一口,酒香扑鼻,是难得的好酒,应该不便宜,于是他又有些不放心了,放下杯子,想了想,道:“下官一路过来,看到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尊红衣的泥偶,这算是什么风俗,下官怎么从未在别处听过。”
一听红衣泥偶,知府的脸色变了变,迅速的往四处看了看,凑近孔不二道:“孔大人你有所不知。”
“不知什么?”孔不二也凑上去。
“这绍兴府,尤其你的山阴县,有个叫‘红衣社’的,甚是厉害,信徒无数,势力庞大,专与官府作对,一有风吹草动就加以威胁,所以连本官也不敢轻易得罪,那些红衣泥人就是百姓信奉他们而设的,本官提醒孔大人,以后遇到红衣社的事要小心着点。”说到后面,知府的声音越来越小。
“有这等事?”孔不二的声音却猛的提高,直将知府吓得向后退了退。
“孔大人,你小声点,隔墙有耳啊。”知府只差没上来捂孔不二的嘴。
他是故意提高了声音,瞧那知府一脸谈虎变色的模样,孔不二心里更加轻视,照知府说法那红衣社不就成了这里的士皇帝了?那老子的七品官是什么?他想着一股怒气冒上来,拿起酒杯一口喝干,奶奶的,管他这桌菜是谁请的呢?爱请就请,老子我还就不怕有把柄在你手里,想着就大筷的去夹菜。
知府看他是要吃个痛快,忙拿起酒壶又替他倒满。
带着微熏坐着轿子回县衙,绍兴水多桥多果真不错,一路上桥下桥,走走停停,孔不二有些昏昏欲睡,但脑中又似乎停不下来,那一尊尊红衣的泥人不停的在他眼前飘着,让他心神不宁。
妈的,他低骂了一声,换了个坐姿,然后脑中不知怎地,想到皇帝那日扔给他看的奏折,以那知府的胆子是绝不敢写奏折向朝廷告状,那又是谁写的?他用力的抓了下头,只怪自己当时没仔细看。
轿外有阵阵的吆喝声,该是经过一个集市,他微微掀开些轿帘往外看了看,正好看到街边的一个首饰铺,围着几个妇人,他不由得想到自家娘子,想着成亲几日他还没给自家娘子买过什么首饰,以往喝花酒时他对那些陪酒的姑娘向来慷慨,总不能对自家娘子小气。
便对着轿夫喊到:“停轿。”
岂知路边的货色哪能入孔不二的眼,孔不二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件像样的,正自失望,忽听旁边饭庄一阵吵闹,他转头去看,见有一人被店中的伙计推攘出来,甚是狼狈。
那人跌倒在地,半晌才爬起来,孔不二以为不过是个酒鬼,却发现他毫无醉意,而旁边看热闹的人似都认识他,竟是对他嗤之以鼻。
“那是什么人?”他不由得问首饰的小贩。
“他啊,”小贩哼了哼,“附近会稽县的县令谢怀清。”
“县令?”那不是跟他同级,同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被几个平常百姓平白唾弃?
“这位大人,您是刚来绍兴上任的吧?”他一身官服,小贩很容易看出孔不二的身份,手指了指旁边那个叫谢怀清的县令,“您刚上任,我可好心提醒您,别学他想要剿灭红衣社,在我们绍兴啊,红衣社就是衣食父母,剿灭红衣社?就是与百姓为敌,看吧,连饭庄也不招待他,自找罪受。”
他这番话,若是在其他地方,岂是一个寻常百姓可以说的,说出来就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是想造反,但在此地,明知孔不二是个当官的,却敢毫无顾忌的说出这样的话。
孔不二再次见识了红衣社在此地的势力,眼睛又看了眼那个会稽县县令,心想自己哪天是不是也有可能会落到人人喊打的下场,不由眉皱了一下,扔了手中的簪子,转身上轿去了。
自轿中看着那个叫谢怀青的站在路边,这才注意他身上的确穿着官服,只是没戴官帽,一脸的胡子,但明显的年纪尚轻,一身官服难道是同他一般来见知府的?却为何没有坐轿,而是步行?莫非县衙里的轿夫也不想抬他?
“妈的,这什么鬼地方,当官的还不及百姓?”他头缩回轿中,摘下官帽掂在手中,对着它道,“你有什么用?”
出了集市一路往山阴县的方向去,未行多久,只听后面有人喊。
“前面请留步。”
孔不二正自苦恼,听到喊声自轿中伸出头去往后看,竟是那会稽县令谢怀青。
他一怔,又看看前面,自己与他素不相识,难道是叫前面的人?
轿子未停,后面的谢怀青又喊:“孔大人留步。”
孔不二指指自己,心想,叫我呢?你早喊啊。
轿子总算停下,他眼看着谢怀青就这么一身官服狂奔过来。
“孔大人,这位可是山阴县令孔大人?”谢怀青走近,喘着气问道。
路山阳光正烈,孔不二眯着眼:“正是,你叫住我何事?”
听他说“正是”,那谢怀青一脸喜色,作揖道:“本官会稽县令谢怀青,早听说山阴县会有新的县令上任,刚才见有轿子经过,猜是来拜见知府大人,孔大人,我本来就准备过几天来拜会大人,今天既然巧遇,可否下轿来,我有事要与大人商量?”两人一轿之隔,谢怀青道。
孔不二这才仔细打量他,见他额头饱满,眉目间颇有神彩,若不是现在一脸胡子,外加一副狼狈,该是长相不错,昨天已经见了那师爷小白脸,现在又是一个,这江南山水养人,怎么美女不见一个,专养出来小白脸?
孔不二抓着头,脑子里禁不住的胡思乱想,好不容易又转回来,看看谢怀青,心想,且看他要说些什么,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草亭:“就那边吧。”
这草亭本是为行人躲雨而设的,现在两人穿着官服坐在亭中,颇有些怪异。
“谢大人怎么不坐个轿子?这大太阳天的,从会稽县过来这么远的路?”孔不二虽是第一次做官,但自小周围的人全是官场中人,耳濡目染,官与官之间相互奚落,落井下石这套倒是学得八九分,所以见谢怀青这么一头汗,忍不住奚落了一句。
谢怀青也不以为意,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苦笑道:“让孔大人见笑。”却并不解释为何没有座轿。
显然是难以启齿,这让孔不二的优越感又上来了,他忽然有些同情这位与他同级的县令,好好一个县令怎么当成这样,不该啊不该。
“谢大人找我何事啊?”他整了整官服,笑看着谢怀青道。
“是有关红衣社的事。”谢怀青开门见山,虽然隐隐的,他觉得眼前这个笑得油滑的新任县令不怎么牢靠,但还是直接说了目的。
“又是红衣社?”听到红衣社,孔不二的好心情没了一半,脱口道。
谢怀青一怔:“大人已经知道有这么一个红衣社了?”
“知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每家每户门都竖着神像呢,我怎么会不知道?”孔不二有些心烦的挥着衣袖扇着风。
“那孔大人对这红衣社是什么想法?”
“想法?不就是像佛祖,太白这类的神社吗?”孔不二没说实话,他就是因为这红衣社才被皇帝派来的,路上差点被红衣社劫杀不说,昨天入了绍兴城开始他耳边听到最多的就是“红衣社”三个字,他对红衣社的想法是什么,就是此地的土皇帝。只是他为什么要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实话?官场如赌场,掷骰子还要抽老千呢。
而谢怀青哪知道他的花花肠子,见孔不二不以为意,正色道:“孔大人可不要小看这红衣社,那可是之前红莲社的余孽。”
“红莲社?”
“攻占京城,差点火烧皇宫的红莲社,大人不记得了?”谢怀青似乎很激动,站起身。
“真是这样?”孔不二故作忽然领悟,“那谢大人是意思是?”
“这样的组织早点斩草除根为好,照他现在的势力发展下去,早晚会威胁到社稷安危,孔大人,我们应该联起手来,把这个红衣社给铲除。”谢怀青边说边握起拳头。
怎么跟皇帝说的一样?孔不二眯眼看着他,虽然跟皇帝说的一样,可看他现在混得这副怂样,跟他联手?止不定哪天自己也成他这副德性,他又不是傻子。
“那个,”他抓着头,想着那个词怎么说,半天才想起来,“那个还得从长计议,谢大人,我回去考虑,考虑一下。”他站起来,有要走的意思。
“孔大人?”谢怀青不甘心,“这关系到社稷安危啊。”
“知道,知道,”孔不二往外走,他不怎么喜欢谢怀青这类当官的人,看上去一脸正色,其实草包一个,动不动就社稷安危,他见多了,“从长计议啊,我先回去想想。”说着不看谢怀青的表情,出了亭子上轿去。
谢怀青还在身后跟着,见孔不二头也不回的上轿,顿时一阵失望,原以为来了个帮手,现在看来也是个怕事的,指着孔不二的轿子,道:“我看你就是和那何知府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想想,就是根本不想管,好,你们不管,我一个人管,也怪皇上信错了人,派你这种人来做县令,我那废尽心机递上去的奏折算是白写了,我呸。”
孔不二没想到他当场就骂开了,毕竟也是堂堂县令啊,老爹不是说斯文吗?可自己是斯文了,人家不斯文啊。
原来那奏折是他写的,孔不二正自思量,听谢怀青最后一个“呸”字出口,便有些忍不住,毕竟平时无赖惯了,从轿中伸出头去,冲着谢怀青道:“骂谁,骂谁呢?不就是个县令吗?该干啥干啥去,整个一瞎折腾,翻天了。”说着才又缩回头去。
他早忘了自己也是个县令,以为还是一品大员孔将军家的三公子,一口京片子,一骨脑耳就把教训人的话吼了出来,直把谢怀青给吼愣住了。
“回去。”孔不二看看他的样子,放下轿帘对轿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