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四宫大火(3)
夜逐寒眸色深深,心中意味不明,夜逐曦眉心一跳,广袖中的手慢慢攥紧。上方,皇帝凤眸幽深睨着众人反应,低低一笑,扬手挥退了绿屏,举起手中面皮,对着场下朗声道:“今日,有人冒充皇后潜入朕的寝宫,欲对朕图谋不轨,被朕火眼金睛识出,此人的同伙为了救出此人,就组织了六房四宫走水,此人虽已逃脱,但是,她的东西却是掉在了龙吟宫里。就是这张面皮!”
啊!就算是天子当前,全场依旧是一阵不小的骚动。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种事?竟然冒充皇后,对天子不利,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不知右相对于此事可有什么看法?”皇帝眼梢徐徐一扬,再次朝夜逐寒看过来,凤眸深深,似笑非笑。所有人的目光就循着皇帝一起,齐刷刷扬落在夜逐寒的身上。
夜逐寒轻低了眉眼,略一颔首:“颜颜不知所踪,而龙吟宫里却出现颜颜的面皮,微臣也不知道这其间有什么联系?原本微臣还以为颜颜不过是被什么耽搁了,还没有回来,如今看来,此事绝非那般简单,微臣担心颜颜的安全,请允许微臣去寻寻颜颜。”
众人一怔,包括皇帝,也包括边上的夜逐曦。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原本矛头的指向是他,他却巧妙地避过了皇帝给的这个难题,还引导了众人思想。意思是鹜颜可能被人陷害了是吗?也的确是,一张面皮而已,的确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皇帝眸色更沉了几分,唇边浅淡笑意不减,不徐不疾开口道:“这种事情让禁卫们去做就行,人多寻得也快,皇宫就这么大,费不了多长时间。”
话落,就朝边上的禁卫扬手,正欲下令,就蓦地听到不知是谁的声音传来:“右相夫人来了。”
所有人一震。特别是夜逐曦,更是愕然抬眸,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众人都循声望过去。入口处的人群一阵sao动,纷纷退至两边避让,一个女子在两个禁卫的轻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女子一身浅色衣袍,应该是浅色吧,因为上面沾满了灰尘、泥土、黑色的炭灰,袖边和袍角都是被大火烧焦的痕迹,几乎都看不出衣袍原本的颜色。女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一张小脸更是脏污不堪,不过,眉眼依稀可辨,可不就是右相夫人鹜颜!夜逐曦浑身一震,差点从软座下滑下来。怎么可能?他愕然睁大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看着她在禁卫的搀扶和带领下,脚步蹒跚地走到锦弦面前,跪地行礼。
锦弦眸色深幽地凝了她一会儿,扬手,边上的禁卫又轻搀了她一起起身。
夜逐曦只觉得气息骤沉、呼吸都呼吸不过来,骤然眼前黑影一晃,一阵衣风拂面,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夜逐寒已经快步上前,“颜颜……”
女子的意识似乎有些恍惚,怔怔转眸,看了夜逐寒一会儿,似乎才将他认出来,哑着喉咙轻唤了一声:“相爷……”
“发生了何事?”夜逐寒皱眉,紧声而问。女子没有说话,似是在努力回忆,倒是边上的禁卫出了声:“启禀皇上,右相夫人是属下几人在清理失火的彩云宫里发现的,当时,夫人浑身被粗绳捆绑,躺在一根烧断的横梁下面,昏迷不醒。”
啊!粗绳捆绑?众人惊错。夜逐曦更是错愕得回不过神来。若不是下身那个地方的灼烧刺痛感还在,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她不是夜逐曦,她是蔚景。方才在密室里,等凌澜问起她的鹜颜面皮的时候,她才惊觉面皮不见了。她记得当时在钟楼,随手撕下后,将面皮放在了袖中,后来在哪里掉了,她并不知道。听凌澜说,他去龙吟宫的时候,她身上的衣袍脱得只剩下一件肚兜和一条亵裤,所以,她想,面皮肯定是脱衣服的时候,掉在龙吟宫里了。
这个认知让她几近绝望。她想,完了,彻底完了,这次没有死在媚香上,却终究要死在面皮上了。没有了鹜颜的面皮,她就是蔚景的脸,她要如何出去?而且就算出去了,面皮落在锦弦的手上,锦弦又岂会不查?一查一切都完了。
最后,凌澜才想出此法。他将自己脸上的面皮撕下来贴在她的脸上,让她扮作夜逐曦,他说,因为在锦弦的认知里,对方中了媚香,锦弦肯定会查所有的女人,所以,只有男人才安全。她的身材娇小,要扮作身姿挺拔的夜逐曦并不容易,凌澜将她的身上绑了很多的棉絮将袍子撑起来,还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将她的双手易容成了男人的大掌,让她最意想不到的是,密室里竟然还有木质假肢,就是中间空的,底下高的那种,可以很大程度上增加人的身高。第一次顶着这些东西,她很不习惯,连走路都差点不会走,在密室里紧急练习了一会儿才出来。刚才被锦溪一撞,差点没摔跤,起身跪拜也都很不方便,所幸方才夜逐寒将他当做夜逐曦,对她施了援手,她才没有露馅。
她不知道密室里怎么会有这些易容变身的东西,她问凌澜,凌澜没有回答。她又问他,她扮作夜逐曦,那他怎么办?鹜颜怎么办?凌澜说,他就用真实的脸做回乐师凌澜就好了,而鹜颜,他自有办法。她问他什么办法,他又不说,当时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多问。也就是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他所说的自有办法,就是找个替罪羔羊、再弄了一个鹜颜出来。
其实,她并不认同这种做法,就像当初的梦儿一样。的确,她是要复仇,她是要活着,可是,她却并不想,她的生是以别人的死为代价。目光从女人的脸上移开,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全场,依旧未见凌澜,司乐坊的人所站的地方,她也看了看,也不见他的人影。正略略怔忡,就听到前方夜逐寒的声音骤然响起:“果然是有人陷害!”
她循声望去,就看到夜逐寒微寒了脸,看来,他并未发现女人是假的,以为有人欺负到他的头上,所以恼怒了是吗?再看向锦弦,只见其眸色深幽,心中意味不明。不一会儿,又见夜逐寒转眸看向女子,声音轻缓了几分:“颜颜没事吧?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女子摇了摇头,恍惚开口:“我也不知道,当时就后脑一重,我就晕过去了……”
夜逐寒点头,面色愈发冷峻,“肯定是有人将你劈晕,想要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彩云宫的火中,”话落,夜逐寒又转眸看向锦弦,略一躬身:“皇上,此事一定不简单,请皇上明察!”
锦弦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抬手招了立在边上的赵贤,沉声吩咐:“宣太医!”
太医们本就在场外,很快便领命而来。就在众人以为,这位帝王宣太医是想让太医看看这个女人身上的伤的时候,却骤然闻见他跟太医道:“朕现在被这张面皮搞糊涂了,孰真孰假朕已经分不清了,你且看看她的脸,说不准也是什么人贴了面皮也未定。”
看脸?蔚景浑身一震。
太医领命上前,女子一动未动,夜逐寒后退了一步,给太医囤出些地方。太医一手扶上女子的下颚将她的脸固定,一手来到其脸颊与鬓发的边缘,细细的、轻轻的摩挲。全场少说也有几百人,一时间声息全无。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太医和女人。
蔚景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袍袖中的手攥了又攥。她知道,什么粗绳捆绑、什么昏迷不醒,都是凌澜做出的假象,目的不过是想让大家以为,这就是一场栽赃陷害。夜逐寒这样以为了,或许大家也这样以为,她心存希望地想,如果锦弦也这样以为,那么,这个给她做替罪羔羊的女人或许能侥幸活命。
可是,如今,锦弦竟然让太医看脸。不用想,她也知道结果会怎样。她甚至已经可以预见女子脸上面皮被揭下来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完了,以锦弦的狠辣手腕,必定会血溅当场,而且,还有可能查夜逐寒,毕竟她是夜逐寒的女人,而查夜逐寒,自然就会查到夜逐曦,而查夜逐曦,就会……她不敢想。
太医的手指还在女人的脸颊边缘摩挲,她却已经有些不忍再看,微蹙了眉心,她轻轻垂下眼帘,忽然,听得太医笃定的声音传来:“启禀皇上,没有面皮,确定是右相夫人!”
什么?蔚景浑身一震,愕然抬眸。
没有面皮?没有面皮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个女人本来就长成这个模样是吗?怎么会?她记得,她顶的那张面皮是去风月楼前的夜里,凌澜给她的,当时,她见面皮精致又漂亮,她问他,是否照着谁的模样做的,凌澜说,没有,若是照着谁的模样,那岂不是要跟人家撞脸?她又如何用这张脸活在世人的面前?可是,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分明,分明就是她的面皮是按照这个女人的脸来做的,不是吗?为何要这样?脑子里有些乱,她一时想不明白。
那厢,锦弦似乎也是不信,忽的从高座上起身,踱到女子面前,抬手掐了对方下巴,凤眸微眯,仔细看了对方的脸一番才作罢。拂袖转身,再次走向自己的座位,略沉的声音徐徐传来:“看样子,果如右相所言,夫人的确被人栽赃陷害。”
蔚景正沉浸在思忖中,虽不得其解,忽然闻见锦弦此言,却还是不免心头一松。至少,这个女人安全了。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她安全了,大家就都安全了。原本她还以为又像是梦儿一样的替罪羔羊,却原来不是!她就是她,是真正的这张脸的主人。
前方,锦弦朝夜逐寒挥了挥手,示意他跟那个女人退下,夜逐寒恭敬一鞠,就轻扶了女子回到了相府的席间。蔚景发现,女子拂了脏乱不堪的裙裾坐下去之前,似是朝她深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这个女人肯定清楚她不是夜逐曦。这厢两人坐好,锦弦又让立在场中的禁卫和太医退下。蔚景以为一场惊险终于落下帷幕,却忽然又闻锦弦的声音骤然响起:“对了,张太医,等一下!”
所有人一怔。太医停住脚步,转身。
“今日之事,十分恶劣,不仅假冒皇后,企图对朕图谋不轨,还放火烧了朕的六房四宫,且还栽赃陷害右相夫人,这桩桩行为,每一桩都是死罪,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锦弦面色冷峻,声音清冽,口气坚决笃定。
蔚景心头一撞。锦弦还在继续:“朕想起,今日那个假冒皇后潜入龙吟宫的女人中了媚香。”
媚香?众人一怔,又是一片低低的唏嘘声。
“张太医,中了媚香之人会怎样?”锦弦眉眼一挑,看向恭敬立在那里的太医。
太医微微一怔,颔首:“回皇上,中了媚香,自然……自然是要……”
太医顿了顿,才说出那有些难为情的四个字:“男女交合。”
“那如果没有交合呢?”
“如果是内力深厚之人,可能可以抑制,但是,身体会大大受损,如果是毫无内力之人,中了媚香,没有交合,那便是死路一条!”
“那通过什么方法可以查出一个人有没有中媚香,有没有交合过?”
“脉搏。中了媚香跟没有中媚香,脉搏完全不一样,就算交合过,媚香解了,只要还在两个时辰之内,也依旧可以通过脉搏探出来。”
蔚景呼吸一滞,心头狂跳中,听到锦弦朗声道:“好!”
“事发之后,朕已令人封锁各个出宫通道,就连苍蝇都飞不出一只,所以,此人一定潜伏在大家之中,为了将真正的逆贼绳之以法,还望诸位爱卿能够体谅,让所有女人接受太医的探脉检查!”
啊!全场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相信诸位爱卿也并不想这等奸人逍遥法外吧!”锦弦凌厉目光扫过全场,场下顿时寂静下来,“没有太多时间了,张太医快开始吧,先从各府女眷开始,就按照坐席的顺序来。”
内侍太监抬了桌椅上来,太医坐下,女眷们开始一一上前接受检查。一颗心高悬着,蔚景微挑了眼梢,偷偷睨向身侧的女人,只见其面沉如水,一副淡然之态,她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所幸凌澜有先见之明,让她扮作男人。如果是女人,就又逃不掉了。
不一会儿,就轮到了相府这席,许是考虑到女人的伤,夜逐寒扶着女人起身的,并搀着她去到太医的面前。女人轻撩袍袖,露出一截洁白的皓腕,太医伸手抚上脉搏。蔚景目光紧紧看过去,就看到太医蓦地眸光一敛,一脸错愕,末了,似是有些不信,又再凝神探第二遍。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却没有逃过锦弦的眼睛。“怎么了?”
太医一怔,本想回答,后又似乎觉得不妥,有些犹豫,想了想,道:“没……没什……”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锦弦厉声打断,“说!”
太医一吓,连忙从位上站起,对着锦弦躬了腰,眼角余光怯怯瞟了一眼夜逐寒,这才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微臣探出……探出夫人她……”
“她怎样?”锦弦瞳孔一敛,迫不及待问道。
蔚景一颗心又是再次提到嗓子眼上。难道这个女人……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太医刻意压低的声音轻轻传来,“夫人她还是……完璧之身。”
蔚景一怔。众人低低的唏嘘声响起。蔚景看到锦弦面色一愕,似乎并没有想到会这样,她又转眸看向夜逐寒,只见其脸色青灰,似乎有些挂不住。
“怎么?本相新婚不久,恰逢这几日颜颜身子不方便,所以未能圆房,张太医觉得很奇怪吗?还是说,张太医认为完璧之身跟那个中了媚香的奸人有什么联系?”夜逐寒凤眸轻斜,睥睨着张太医,唇角一抹弧光,似乎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眸光一片寒凉。
张太医一惊,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完璧之身只能更加说明没有中过媚香,又怎会跟那个奸人有关系呢?”
闻听此言,夜逐寒这才脸色稍霁,“那还需再探第三次吗?”
“不用了。”张太医连忙摇头。
蔚景弯了弯唇,愈发觉得夜逐寒非一般角色,两句冷声反问,等的就是张太医那句“是完璧之身只能更加说明没有中过媚香,又怎会跟那个奸人有关系”吧?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才有力度。如此一来,女人便可彻底洗清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