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宫大火(1)
皇宫大乱,到处都是提着木桶、端着铜盆奔跑的身影。龙吟宫里上上下下亦是随着锦弦倾巢而出。
男人白衣如雪动,从廊柱后走出,快身闪入殿门。还未及进入内殿,就闻见女人喘息的声音,他微微一滞,步履如风。
内殿的门洞开,刚及门口,就闻见一股浓郁的暗香扑鼻,他眉头一皱,连忙屏住呼吸,眸光在内室里一扫,在青烟袅袅的香炉上微微一顿,最后落在软榻上的女子身上。
媚香!
瞳孔剧烈一缩,眸光从女子身上移开,看向凌乱在地的杏色衣袍上,眸光瞬间一冷,又转向床榻上的女子,死死地盯住。
女子显然已没有了意识。
男人薄唇越抿越紧,血色也一点一点爬上眸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屏住了呼吸的缘故,他竟感觉到了几分窒息。
“是啊,我想他呢,我爱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不是很清楚吗?你不是早已将我了解得透透的吗?我为了爱他,我甚至连命都不要,你不是也知道吗?复仇干什么?他曾经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姐姐,我不是也没有复仇,还替他隐瞒,还替我姐姐代嫁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就是想他了。缠着他算什么,吊在他脖子上又算什么,我还要爬上他的龙榻呢!今日虽然失败了,可来日方长不是吗?”
果然很有本事!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拾步,他缓缓走到床榻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矮榻上痛苦不堪的女子,袍袖中的大手紧紧攥起,一阵骨节交错的“咯吱”声后,他猛地抬手扳过女子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
许是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痛,女子秀眉一皱,呜咽了一声,紧接着又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伸手握住他的腕,生怕他离开,小脸更是吃力地往他扣在她脸上的掌心里蹭。男人眸色一寒,大力将她的手挥开。骤不及防的她因着他的力度,手臂往上一甩,就撞到了矮榻床头的木柱上,“砰”的一声闷响。女子再次皱眉呜咽了一声,却依旧没有清醒。
男人闭了闭眼,胸口起伏,稍敛了一下心神,才睁开眼,弯腰,准备将地上散落的衣袍拾起来,这时,女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起身抱住了他。
男人浑身一僵,就躬在那里。
女子一边抱着他,一边口中含糊不清、念念有词。男人仔细辨了辨,才似乎听清她在说什么。
“别走……别丢下我……”
男人一时心念大动,可是下一瞬,他又听得她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我如此为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他瞳孔一敛,直起腰身,几乎不做一丝犹豫,大手用力将她的手臂掰开,毫不怜惜。因为用了蛮力,她跌倒在床榻上,痛苦地皱眉。
他紧紧抿了唇,黑眸深邃,环顾了一下四周,骤然扬手,一股强大的内力倾散而出,他又蓦地一收,桌上的茶壶就被他接在手中。提着茶壶,他走到香炉边,掀开镂空雕花盖子,用茶壶里的茶水将熏香浇灭,末了,又回到矮榻边,提着茶壶对着女子兜头淋下去。
对,兜头!水声哗哗溅淋在女子的脸上,女子惊惧痛苦地摇头、拼命地摇头,想要摆脱这种溺水的感觉。
男人沉眸,不仅没打算放过她,还变本加厉,直接揭了茶壶的盖子,让水流更大的冲刷下来。他以为她会清醒,却终是没有。茶壶的茶水尽数倒光,女子依旧没有清醒。
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声纷沓,男人低咒一声,拾起地上的袍子裹住女子,将她打横抱起。疾步出了龙吟宫,他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跃上了屋顶。提着内力踩在宫殿的琉璃瓦上,他步履如风、衣发翻飞,快速朝一个方向而去。
在司乐坊的后院翩然落下。众人救火的声音都响在前面,他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闪身进了一间厢房,掩上门后,大手快速扳动桌案上的一个灯座,厢房的一扇墙壁“唰”的一声移开。
一个密道赫然出现。眸光微微一敛,他抱着女子闪身而入,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墙壁自身后合上。顺着青石台阶而下,他一路走过,大手一挥,墙壁边上的烛火一路亮起。台阶走到尽头,是一间密室。
石桌、石凳、石床。桌案上有白瓷茶杯茶壶,石床上有薄被软絮。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一个木橱,橱里面都是衣袍,有男人的女人的、黑的白的、姹紫嫣红的,还有一件朝服;密室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兵器。
男人径直走到石床边,想要将怀中女子放下,可女子死死抱着他的颈脖不放,还在他倾身将她放下之际,用力一拉。两人的唇瓣就这样毫无预警地贴在了一起。男人眸色一暗,下一瞬,猛地直起身子,动作之大,差点让女子搭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脱臼。
男人转过身背对着她而立。
待微喘的气息平定,他又拾步走到桌案边猛地一撩袍角坐下,定定地看着桌案上的一盏烛火,片刻之后,又转眸过去看着床榻上的女子。
床榻上,女子似乎更加难受了。
男人眸色一暗,别过眼,静默了片刻,忽然起身站起,快步来到床榻边。
拾起地上的衣袍,将女子扶着坐起,他想要将衣袍搭在她的身上然后度一些真气给她。
可是女子怎会让他如愿?双手再次攀上他的脖子。男人一震,大手扣在她的肩上,大力将她掰开,他试着摇晃着唤她:“蔚景,蔚景……”
可饶是如此,女子依旧没有清醒,只是微微眯着眸子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见他一动不动,就开始打他,一下一下没轻没重地挥打在他的身上,痛苦不堪:“好难受……好难受……”
任她打了一会儿,他伸手将她乱动的腕捉住,女子就顺势歪倒在他的怀里。
落在女子腕上的大手骤然用力,蓦地将女子从他的怀里扯起,他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蔚景,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概是他的力道太大,他似是听到了手骨被捏得一响的声音,女子吃痛,就嘤嘤哭了起来。男人微微一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只得连忙松了她的双腕。女子一边嘤嘤啜泣,一边低声喃喃:“锦弦……”
男人瞳孔一敛,浑身僵住,女子滚烫的唇就贴了上来。猩红一点一点将男人的眸眼占据,他蓦地低吼一声,倾身压下。
心里面有股莫名的情绪拧着,从得知她冒充皇后去找锦弦的那一刻起,一直拧着。那股情绪是什么,他说不上来。直到刚才,他才知道,是生气。
他在生气。从未有过的生气,他甚至不惜同时下令宫中暗棋,六房四宫同时走水,目的就只是为了确保锦弦能够抽身出来。
他很清楚,这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也是很危险的行为,就算查不出火是何人所纵,但是至少让锦弦提高了警惕,更加确定了宫里有很多的异己而要除之。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何,当时脑子一热,暗令就这样传了下去。
他到底在气什么?气他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培养的棋子,却是个执迷不悟的傻瓜吗?还是气这颗棋子不听自己劝告、不任自己摆布?亦或是气她如此不计后果、莽撞之举会连累到自己、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时的他恨不得将她掐死。
方才在龙吟宫,这个女人跟锦弦到了哪一步?锦弦知道她是她吗?应该不知道。
如果知道,就算六房四宫起火,锦弦也定然不会放任她一人在龙吟宫里面,早就起了轩然大波了。
只是,两人……
锦弦肯定吻过她吧?如果没有,衣袍又怎么会在地上?她又怎会那般样子躺在矮榻上?他进去龙吟宫时看到的情景分明就是在做那什么被临时打断的模样。如果再晚一点呢,如果六房四宫的火起得再晚一点,或者说,他不让六房四宫起火呢?接下来会怎样?
会怎样?
她与锦弦,会跟她与他现在这样是吗?再接着锦弦会发现她是清白之身是吗?是清白之身,然后就知道她不是蔚卿,是吗?然后呢,然后她的真实身份就会暴露是吗?
好痛……
意识一点一点回笼,视线一点一点清明。光影晃荡得厉害,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身上的男人认出来。
是凌澜!
她的心里慌乱到了极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她在龙吟宫里点错了香,中了媚香,然后,跟锦弦……
是怎么变成了凌澜,她一点都没有意识。
而且,这是哪里?是凌澜救了她是吗?他们两个……
可是,他现在的这个样子……
男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边发狠地吻着她,一边重重顶进……
男人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一件往身上套。从她的那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男人俊美的侧脸和微微绷起的下颚。
蔚景有些懵,也有些尴尬,脸上一热,扯了薄被盖在身上,就躺在那里,从背后看着男人。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当然知道。
曾经,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锦弦的,后来,她以为她的第一次肯定是夜逐寒的,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凌澜,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当然,他是救她,她知道。
当她清醒过来看到是他,说实在的,她震惊之余,是有一丝庆幸的,就算无关情爱,至少她不讨厌他,他救过她。如果是锦弦,那么,一切都完了。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如何将她从锦弦那里救了出来,她只知道,他似乎在生气。
她不明白他在气什么,但是,他的这个样子却让她有些受伤,好像他是有多不愿意、多不屑、多迫不得已才碰她一样。
“凌澜……”
她撑着身子坐起,拥着薄被靠在床头上,犹豫了一下,开口,想说声谢谢,本来气氛就尴尬,两人又都不说话,就更是压抑得紧。可谁知话还未说完,就被他蓦地转身打断:“是不是很失望?”
他嘴角噙着一抹弧度,凤眸似笑非笑,蔚景怔了怔,看着他下唇的一处破皮,这又是被她咬的吗?许是见她没有吭声,他又补了一句:“没有在龙榻上醒来,是不是很失望?”
蔚景再次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自是知道他误会了,肯定以为她跟上次碧湖时一样,故意勾引的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事说来话长……”
“是说来话长,还是难以启齿?”男人冷嗤一声,再次将她的话打断。
蔚景怔了怔,还未做出反应,男人忽然倾身逼近:“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做任何事情都要过大脑。”
“想要冒充皇后爬上龙榻,你就应该事先找个男人,先毁了自己的处子之身,你难道以为锦弦为你守身如玉、跟蔚卿那么久,从未碰过她不成?还是说,这些你都知道,你不过就是想将自己的第一次给那个男人?”
蔚景皱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个男人果然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不管轻重,不管好听不好听,不管对方受得住受不住。
“既然你这样看我,为何不让我就躺在龙吟宫的龙榻上?为何不让我如愿将自己的第一次给锦弦?”
“你是在怪我?”男人冷笑,直起腰身,白袍在烛火的光影里轻荡。
“不,”蔚景摇头,“我感谢你。”
男人一怔,她的话继续:“感谢你救了我,但是,这并不是表示,你就可以随意强加自己的想法在我的身上。”
“强加?”男人忽然低低笑了,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没有冒充皇后?没有躺在龙吟宫的龙榻上?”
如果是他冤枉了她,那些宫女呢?那些宫女可是喊她皇后娘娘,还拾捡了她这个皇后娘娘丢弃的别的男人的锦巾,不是吗?
“你没有说错,我的确冒充了皇后,不过,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略略犹豫了一下,才道:“名册!”
名册?男人一震,眸色骤冷:“你怎么知道名册?”
蔚景无奈,只得将那夜无意听到他跟黑衣人谈话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首诗的意思,我也是突然之间想到的,然后就想找你,却不见你,我见时间紧急就自己去了钟楼。”
“是吗?”男人挑眉冷笑。
他何尝不知道那首藏中诗的意思是午时钟楼,为了万无一失,这次他没有委派他人,而是自己去了,谁知锦溪竟然后脚跟上了他,还粘着他、跟他纠缠了许久,直到他哄她说,自己其实是想去御花园给她摘木兰花给她惊喜的,让她先回未央宫等他,她才离开。
他去了钟楼,等了很久,他看到锦弦派的禁卫统领去了,一直没有看到那个接头的内奸出现,当然,更没有看到这个女人。
“你不信?”蔚景有些气苦无力。
“我必须信吗?”男人轻笑。
蔚景看着他,深潭玄黑的凤眸里哪有一丝笑意,她本想说,她还看到他跟锦溪在那里接吻呢,却终是没有说,只垂眸弯了弯唇,“罢了,事实胜于雄辩,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我有没有撒谎?现在我也不想多说。”
“那就别说。”男人声音清冷,拾步走到衣橱边,取了女人的衣服,朝石床上一抛,衣服就散落在她的身上,“穿上,得赶快出去。”
蔚景一怔:“我们还在宫里?”
“不然你以为呢?”
她以为?她以为已经出宫了。
宫里哪里来的这样的地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分明是一间密室。在皇宫里造出这样一间密室本来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这间密室里竟然还有女人的衣衫。她抬眸看向男人,却发现男人早已背对着她而立。
“今日之事,我只是救你!”男人淡淡的声音徐徐传来,蔚景正在穿衣的手一顿,片刻,便弯了唇角:“我知道。”
她一直知道。她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他对她有意思,且不说,这样一个冷情凉薄的男人不会轻易对一个女人有意思,就算有,也不是她。应该是这个密室的女主人吧?衣橱里有男人的袍子和朝服,她可以理解,因为凌澜跟夜逐曦,需要经常变身,但是,女人的衣服呢?为何会有女人的衣服?且里里外外,一应俱全。这个女人是宫里人吗?会是那夜杀全福夺名册的那个红衣女子吗?正一边穿衣,一边愣愣想着,又骤闻男人的声音响起。
“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一意孤行,我不会拦你,也必不会再救你,你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