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的保全(2)
她今日还想呢,以她对蔚卿的了解,如果得知她勾引锦弦,她肯定不会放过她,一定会想着法儿的折磨她,而蔚卿性子阴冷、又死要颜面,绝对不会明着来。所以,才大度地将自己的披风给了凌澜,是吗?此刻正值春季,是很多禽兽类动物的发情期,稍微一些刺激,都可能导致这些动物的疯癫。而蔚卿便利用了这一点,在披风上她涂抹了可以让禽兽发疯的药粉,然后放出乌骓。无论最终是乌骓伤她,还是她伤乌骓,对蔚卿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之事。而且一切也的确朝着蔚卿的计划在走。乌骓刚出来的时候,的确是疯癫的,她看到了它猩红的眸,也看到它狰狞地朝她伸出利爪,换作常人,绝对逃不过。只不过,让蔚卿没有想到的是,她是蔚景,她是乌骓的主人,所以,在她轻唤了一声“乌骓”后,乌骓认出了她,于是,就放弃了攻击。而凌澜之所以出手杀了乌骓,抓破了自己的脸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试想,如果在有药粉的刺激下,在乌骓疯癫的情况下,她却完好,乌骓也完好,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乌骓认识她。乌骓认识她意味什么,她不敢想。所以,不是乌骓死,她就会死是吗?凌澜划破了自己的脸,其实在保全她是吗?可是,如果是这样,他为何不跟她讲?
心中万千情绪一下子全部激涌起来,她掀了薄被,起身下床。
眼前景物微微晃荡,有些头重脚轻,她稳了稳,拉了件中衣披上,脚步虚浮地出了门。夜风很凉,迎面吹来,她竟是觉得身上滚烫的热度似乎被带走了不少,人也清醒了几分,步子就猛地停了下来。
自己这是要去哪里?要去问他吗?这个时候去哪里问他?去他跟锦溪的房间,将他从两人的床上喊起来问他吗?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兀自一人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她便返身朝相反的方向走。
幽幽夜色下的相府一片宁静,只有偶尔几间厢房亮着烛火,方才她也没有看更漏里的时辰,如此看来,夜已经很深了。环抱着胳膊,她顺着抄手游廊缓缓走着,心底深处的那种无力感一点一点泛出来,让她只觉得颓然到了极致。以前养尊处优的公主日子过惯了,什么事都不需要她动手,只要交代一声,就有人帮她做好,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没用。似乎什么事都办不成,还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就她这个样子,自身都难保,报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浑浑噩噩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相府的后院。虽说是后院,却也并不萧条,亭台楼阁、水榭假山,也都一一俱全。水榭下,循环的水声叮叮咚咚,响在静谧的夜里异常清脆,她抬头望了望天,今夜的星子很少,只有寂寥的几颗,嵌在沉沉蔼蔼的天幕上,发着昏暗的光。明日怕是要下雨了。缓缓将目光收回,她正欲转身的瞬间,一抹白衣簌簌的身影蓦地跃入眼帘,她一惊,本能地将身子往边上的廊柱后一矮,掩住自己后,这才微微探了头,朝身影的那方望过去。
假山旁、水榭上,白衣胜雪的男人长身玉立。虽然光线很暗,视线不清明,但是蔚景还是认出了对方。是凌澜,水榭水面上的波光映着男人俊美如俦的容颜,他,竟然连夜逐曦的面皮都没戴。也是,今日夜逐曦的面皮被他抓破了,得重新再做一张了。只是,这个时候,他在这里是……正微微疑惑,就见他忽然轻抚手掌。空气中一股异流涌动,一个黑影也不知从何处飞出,等蔚景看到时,正翩然落在凌澜的后面。
“二爷。”黑影恭敬颔首。
“今日皇上去了碧湖,但接头之人没有出现,被……”
“我知道了。”凌澜转身,淡声将对方的话打断。“接下来有什么消息?”
……
蔚景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房,只知道自己头痛得更加厉害,身体也越发的滚烫起来。哎,本来身子没好,她不该再出去吹夜风的。看吧,她就是这样无用的一个人,身边忽然没有了母妃的约束,没有了铃铛的照顾,她就将自己搞得那般狼狈。勉力回到床榻上躺下,意识慢慢变得有些混混沌沌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亦是浮浮沉沉,一会儿像是被置在灼热的火山口,一会儿又像是跌进了千年寒潭。热,热得身子像是要被溶化,冷,冷得身子又几乎被冻僵,冷热不但交替,不断在身体里冲撞、翻搅。好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只觉得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影逼近。很近。呼吸就喷薄在她的面门上。有一丝熟悉。是谁?
一声轻叹,若有似无。是个男人。
她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太重,怎么也睁不开。浑浑噩噩中,她就想,努力地想,好像是锦弦,又好像是凌澜。忽然,一抹清凉落在滚烫的额头上,她舒服地轻哼。那感觉,那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她感冒发烧,母妃用湿毛巾敷在她的额上。
“母妃……”她抬手摸索着抓住对方的腕。对方身子微微一僵,却不说话。
“母妃……我好难受……”她真的很难受,睁不开眼,她却哭了。在母妃面前哭鼻子不丢脸不是吗?有温热的指腹轻轻揩上她的眼角,一点一点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这种感觉好温暖,她想起,曾经每每这个时候,她的母妃都说:别怕,孩子,母妃在这里陪你,你安心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勉力牵了牵唇角,她将对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睑,她忽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屋里的烛火已灭,天已经亮了。耳边是雨点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淅淅沥沥、噼里啪啦。竟然真的下雨了。头依旧有些痛,她支撑着身子,强自坐起,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巾从额头上滑落下来,跌在身前的被褥上。蔚景一怔,拾起锦巾在手上,又想起昨夜的事来。大概是烧得太严重,她几乎想不起来什么,就算有些零星的记忆,也非常浅淡,她也不知道是她的梦境,还是现实。
弄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她坐着,连忙上前,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扯了袍子裹在她的肩上:“夫人还病着,千万不能再受凉。”
弄儿紧张的样子让蔚景只觉得心中一暖,这种感觉有多久没有过了,她已经记不得了。微微一笑,她道:“我没事。”
“药都煎好了,夫人先趁热喝了,奴婢再去给夫人端早膳过来。”
药?蔚景一怔,弄儿已将托盘里的瓷碗端起,来到面前。一股腥苦之味扑面而来,蔚景蹙眉看着瓷碗里黑浓的汤汁,忽然开口:“谁开的药?”
“二爷。”弄儿手执瓷勺,轻轻搅动了一下汤汁,舀了一勺,递到蔚景的唇边。
蔚景怔了怔,没有接,“二爷几时来的?”
“奴婢也不清楚,这些药是管家康叔送过来的。”
“哦,”蔚景垂了眼帘,眸光又落在手中的锦巾上。
“药要凉了,夫人趁热喝了吧。”弄儿又将瓷勺往她面前递近了一分。
“我自己来吧。”蔚景伸手将她手中的瓷碗接过,白皙纤长的手指捻起瓷勺,舀了一勺送到唇边,轻轻饮下。一抹浓苦在口腔内弥漫开来,她皱了皱眉,又想起什么,“对了,相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弄儿摇头,转身将托盘里的一个小瓷碟端起,递到她的面前。蔚景垂眸看过去。上好的青瓷小碟中,两粒果脯晶莹剔透。
雨一连下了几日,才渐渐转晴。
蔚景将瓷碗中浓苦的汤汁一饮而尽,将药碗递给弄儿,下床开了窗户。烧已经退了,身体也差不多好了!只是着阴雨绵绵的天气,湿气太重,虽是春日,却有些冷得不正常,难得今日见了阳光,她顿时觉得心头的阴霾也去了不少。
窗外,青石路面的低陷处,还蓄着泥泞的水洼,金丝黑靴蹁跹而过,溅起一些积水。男子束发,面如冠玉,竟是朝她这边走来。蔚景眯了眯眸子,随手捡起一件披风披在肩上,便迎了出去。
她看第一眼,以为是凌澜,可第二眼,她就知道,不是,不是凌澜,而是夜逐寒。
这几日,凌澜一次都没有来过,而夜逐寒也不在府上,所以她这里,很安静,安静的竟有些恍然不知年岁。
“相爷,”蔚景走到门口,朝着来人微微一鞠。男人脚步微微一顿,微眯了凤眸朝她看过来,片刻,又拾起步子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臂,轻揽了她的肩,“听说颜颜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蔚景微微一怔,低眉顺眼,“谢相爷关心,已经无碍!”
“无碍便好,回房换身衣服,随本相一起入宫参加皇上的选妃大会。”
当蔚景简单地梳妆一番,走出相府的时候,才发现,凌澜和锦溪也在,还有夜逐寒,三人早已候在了府门口的马车旁边。夜逐寒和凌澜兄弟二人不知在说着什么,两人都面带笑容,边上的锦溪亦是笑得璀璨。已是晌午的光景,早朝已过,所以两个男人又恢复了那标志性的着装。蔚景微微眯了眸子看过去,不得不承认,这两个男人的确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本。夜逐寒一身玄袍如墨,袍内露出银色木兰花的滚边,气度高洁;而他边上的凌澜,一袭白衣胜雪,袍角和袖边金丝银线绣着雅致的墨竹花纹,风神如玉。两人这样随随一站,无疑就是一道风景。她一出来,三人就看到了她,夜逐寒笑着朝她招手,“颜颜。”
蔚景回了他一个笑容,说实在的,经过那夜,她已经对这个丈夫不抱任何希望,他越笑得绝艳,她越是觉得寒凉。边上的凌澜,眼梢轻抬,凤眸眸光轻轻从她脸上一过,恭敬又疏离地唤了声:“大嫂。”
她微微一怔,礼貌地点了点头,见他的目光早已收回,不知落往何处,便也没有理会,拾阶而下。
“走吧!”夜逐寒拾步走向前面那辆马车。
马车内
蔚景和夜逐寒面对而坐,原本她还担心不知两人该如何独处,没想到夜逐寒自上来后,就一直闭目养神、一声不吭。这倒也省了不少事。她不知道,这几日男人去了哪里,关于红衣刺客之事又查到了几分,她只知道,这个男人这几日肯定很辛苦。因为他的脸色,明显泛着苍白,就像是大病初愈一般。本想关心几句,又恐多问不好,便也就作罢了。而且,她也没有时间去关心,因为有另外一件事情困扰着她。
因为是新帝的第一次选妃,所以宫里上上下下都特别重视,早在几日前,皇宫就已被布置得一派喜气洋洋。特别是未央宫外面的空地上,更是红毯铺了一地,四周彩幔飞舞。一排一排的案几软座摆放得整整齐齐,案几上各种瓜果糕点摆了满席。
蔚景一行赶到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了,或三五成群聊着天,或坐在软座上翘首以待,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致。说实在的,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蔚景也见过几次她父皇选妃,可是这样大的排场,这样请文武百官以及家眷出席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过,锦弦的用意她懂。无非就是笼络人心、拉拢关系。毕竟他才刚刚登基,朝局动荡、根基不稳,他需要平衡这些关系,而选妃就是最直接,也是最有力平衡这些关系的捷径。所以,在他登基才一个多月的今日,就如此大张旗鼓地选妃,一点都不奇怪。听说,今日参加选妃的女子一大半都是朝中大臣的亲戚,就连夜逐寒,都有个什么远房的表妹也在选妃之列。想到这里,蔚景禁不住弯了弯唇,这难道就是做帝王的好处吗?可以享尽天下美色?可是,不累吗?每日朝前政务繁忙,朝后还要面对这么多女人,真的就不累吗?
在内侍太监的带领下,他们几人来到内务府事先安排好的位子坐下,夜逐寒说,他去跟其他几个大臣打声招呼,凌澜说,他先离开一会儿有点事,最后,相府这一桌,就只剩下蔚景和锦溪两个女人。
锦溪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见离选妃大会开始还早着,就也离席不知跑去了哪里。最后便只剩下蔚景一人坐在那里。
她也落得清静,正好,正好她可以好好想一想那件困扰她的事。
那夜,在相府后院,凌澜跟那个黑影的对话,她都偷听得一清二楚。也就是到那时,她才知道,她竟是坏了凌澜的大事。
原来,那一日,除了她有计划在碧湖勾引锦弦,其实锦弦也是有计划的。那个曾经给隐卫提供名册的人跟锦弦约在碧湖边上接头,那人会将一本新的名册亲手交给锦弦。而除了她跟锦弦,凌澜竟也是有计划的。他派了人秘密藏在碧湖附近,就是想看看那个提供名册、出卖他们的内奸是谁?结果,被她失足落水一搅合,锦弦也起了疑心,那个内奸自然更是不会出现。难怪事后凌澜那么生气,在石林里那般发疯地对她,原来是在怪她坏了他们的事。她又不知道他们这些男人的玲珑心思,要是知道,也不会去做这等蠢事。凌澜跟黑衣人说,这个内奸必须揪出来,而且要快,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暴露,越来越多的人牺牲性命。黑衣人说,秘密得到消息,他们下一次接头,会在选妃大会的那日,因为那日人多,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容易行事,而鉴于上次的教训,这次关于接头的时间和地点,并未言明,而是用了一句诗:才分午夜漏,远山钟动后。
蔚景困扰几日的就是这句诗。
才分午夜漏,远山钟动后。
这是什么意思呢?当时,黑衣人问凌澜,意思是不是午夜的时候,在皇宫的后山接头?凌澜说,或许是,或许不是!凌澜说,他想想。
也不知这几日下来,他们有没有参透?她也不能问他,且不说,这几日,那个男人都没在她面前露过面,就是露了,她也不敢问,那不是明摆着她偷听吗?不过,说实在的,她真的很想知道,她也很想那个内奸被揪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她坏了他们的事而心存内疚,更重要的是,如凌澜所说,那人不除,一定会死很多无辜的性命。
才分午夜漏,远山钟动后
才分午夜漏,远山钟动后
才分午夜漏,远山钟……
骤然,蔚景眸光一亮,有什么东西倏地一下子在脑子里浮出来。原来,竟是这样!原来,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