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醉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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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君心似铁(3)

感觉到铃铛的视线在自己头顶盘旋着。蔚景这才直起身子,眼角扫过铃铛。发现她堪堪收回视线,笑吟吟的看向坐在她身边的锦溪。蔚景又朝着余下的人一一鞠过,然后不发一言站在凉亭的台阶上。坐在石凳上的那些个女人,时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似是打趣着锦溪,然后还能听到锦溪一两句的娇嗔。

蔚景兀自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得紧,便向锦溪和铃铛打了一声招呼,说到前面走走。锦溪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并未搭话。反而是铃铛笑容和煦地看向她,去吧,去吧,你宫里的路不熟,本宫派个宫女给你一起。

蔚景垂眸颔首:“多谢贤妃娘娘,不用了,我就在这附近转转。”心里却兀自冷笑,宫里的路不熟,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

“也好,去吧!”贤妃微扬了华丽袍袖,一脸主子风范。蔚景躬身离开。出了后花园,她回头看看没人跟着,又四下环顾了一圈,眸光一敛,直直朝一个方向而去。

四月的皇宫到处都是花红柳绿、芳菲一片。长长花径中,一抹明黄身影走在其间,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手执浮尘的太监。

“皇上,今日溪公主和驸马爷会来给皇上请安。”赵贤微微抬了眼梢,睨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少年天子,小心翼翼地提醒。以前这些事都是全福公公做的,他们这些小太监只需跟着看、跟着学就成,昨夜全福莫名其妙在相府被人杀了,他这个全福的跟班就被提起来做了天子随侍。天子随侍,多少太监梦寐以求的位子,他又何尝不是,可是,他也深知,伴君如伴虎,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男人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他知道他要去哪里。碧湖嘛。那是宫里面唯一的一个大湖,这个帝王每日下朝以后都会去碧湖边走走,天阴小雨都不间断。饶了几条小道就到了,入眼一片开阔。此时正值晨曦微开、阳光轻洒的清晨,一片金黄耀在湖面上,微风徐徐吹过,波光粼粼、涟漪层层向四周漾去。

忽然,一抹身影入眼,赵贤微微一怔。只见湖边的一个大石边,一个女子面朝碧湖静静而立,女子一袭素色衣裙,一头黑发如瀑,因背对着他们而站,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玲珑背影,以及衣发被湖风卷起,飞舞盘旋的样子,那一刻,赵贤想起“瑶池仙子”这样的形容。是谁?看装扮,不是宫女,不是娘娘,也不是公主,应该是宫外之人。可是宫外之人又岂能轻易进宫?心中疑惑的同时,他偷偷抬眸睨向身边的男人,男人似乎也看到了,正轻凝了眸光朝女子那边看过去,薄唇微抿。

女子忽然间回了一下头,堪堪收回目光的同时,似乎看到了他们,又难以置信地再次回头朝他们看过来,蓦地脸色一变,急急转身,许是太过慌乱,也不知道是踩到了裙摆还是怎地,身子一歪,只听得惊呼一声,整个人就直直栽入湖中。

“噗通”一声,巨大的水花四溅。

啊!赵贤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见眼前明黄一晃,身边的男人已脚尖一点飞身上前,动作快如闪电。他大骇,刚想说,皇上使不得,让他下水去救就好了。可哪里有他开口的机会?“噗通”水声入耳,男人已然跳进了湖中。赵贤吓得连忙跟过去。这湖水可不浅,前不久就有两宫女跳湖自尽,而且,这春上的天气,湖水冷寒,这,这,这九五之尊的龙体怎么可以?急得他在湖边直跺脚,不知该怎么办。

女子显然不会水,一双手臂在水里面瞎扑腾,也就是这时,赵贤才看清楚对方的脸,竟是右相的夫人鹜颜。因为昨夜他也在相府,亲眼见过她当众脱衣,所以印象深刻。原来是她!难怪在宫里。此时,他却也没有心思多想,一颗心就担心着他的主子。

相对于他的凌乱,显然他的主子就要沉着很多,此时已然落在了女子的边上,伸出手臂将其揽住。女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见忽然有人来救,顿时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也顾不上搞清楚来人是谁,就伸出手臂死死将对方的腰身箍住。

锦弦蹙了蹙眉,这样箍着,他根本游不动。“快将手放开!”他沉声命令女子。女子依言放开了他的腰身,可是下一瞬,却又改圈了他的颈脖,整个人身子紧紧依附在他的身上。柔软的触感。女子身上的幽幽清香夹着发丝上皂花的香味淡淡倾散过来。

该死的女人。锦弦微沉了呼吸。

“你这样吊着朕,让朕如何救你?”他的俊眉蹙得更紧,声音也黯哑了几分。

赵贤在岸上看得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这女人还真是!是惊吓过度了吗,下水救她的可是当今圣上,她还八爪鱼一样。果然什么样的出身有什么样的行为!这厢两人还在湖里纠缠着。

“不想一起死,就赶快放开你的手!”锦弦黯哑的声音转冷。女子闻言吓得连忙松了他的颈脖,就在同一瞬间,他蓦地将揽在她腋下的长臂抽了出来,女子一惊,本能地想要伸手抓他,他却已然划开老远。岸上的赵贤就懵了。震惊地看着男人从水里面起来,而女子依旧在水里面扑腾。这是……什么意思?方才那个身形如电啊,如今又弃之不管,这是不救了吗?还是说,让他下水去救?见男人浑身透湿上来,他连忙迎了上去,“皇上……”

男人瞟了他一眼,脚步不停,“走!”

走?赵贤怔了怔,看了眼依旧在水里面扑腾的女子,眼见着就要往下沉了,这个时候走?虽然他也鄙夷女人的行为,但是,毕竟是一条人命不是?见他愣在那里没有动,锦弦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不走?”他一吓,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湖水顺着龙袍的袍角滴滴答答,在地上逶迤成一条长长的水渍,赵贤勾着头,看着那水渍,余悸在心,脑子里也开始瞎想起来。如果,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死了,如果让夜相知道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见死不救……当然,一国之君掌握任何人的生杀大权,夜相就算知道,断然不敢造次,但是,这样君臣不是就生了嫌隙……正浑浑噩噩想得起劲,骤然,面前一阵清风拂过,黄影一掠,他一怔,愕然抬头,就看到男人已经折回身快步往湖边而去。这是?又回去救?当他看到男人再次跳进水里,再次将几乎就要掉进水里、只剩下一个头在水面上的女子揽住,往湖边而来时,他再次震惊得忘了呼吸。果然君心莫测,君心莫测啊!这一时救,一时不救,一时又救,唱得是哪一出啊?

这厢锦弦终于将女人拖到了岸边,因为他采取的是一只手臂环住她整个腋下的姿势,所以手臂就正好横在她高耸的胸脯前,而女子显然吓得不轻,脸色煞白,胸口急速起伏,连带着他的手臂……他眉心一蹙,将手臂抽出,骤然失了支撑的女人始料不及,整个人惊呼一声就倒在地上。

春日的天气,本就衣着单薄,又在水里面一泡,浑身无一丝干处,透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将曼妙身姿勾勒得一览无余,甚至连里面肚兜的颜色都看得真真切切。又加上这样凌乱一倒,端得那叫一个香艳如斯。赵贤在边上都不好意思直视。锦弦眸光微敛,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扶起,“夫人没事吧?”

女人轻咬着唇瓣摇了摇头,末了,又对着他盈盈一鞠:“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看着女子垂眸颔首,锦弦没有吭声,凤眸深深盘旋在她的头顶,好一会儿才将手放开,“夫人的衣服都湿了,夫人稍等片刻,朕去取干净的新袍子过来!”说完,也未等女人做出回应,就已然转身离去。

赵贤看着这一幕,又是惊愕得半天回不过神,直到男人快步经过他的身边,丢了声“走吧!”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拾步跟上。看这架势,这个帝王是要亲自去取衣袍过来给这个女人吗?这种事情不是让他去做就可以吗?这一会儿一出,一会儿一出的,他还真有些跟不上节奏。果然君心莫测、君心莫测啊!抬袖抹了一把冷汗,也不知道以前全福公公是如何受住的?

“阿嚏——”直到男人明黄的身影彻底消失得看不到了,蔚景才终于敢将忍了很久的喷嚏打出来。抱着手臂搓了搓胳膊,这湖水还真不是一般的冷,如今被这湖风一吹,那股子寒意就像穿骨入髓,更是冻得她直打哆嗦。可是,不行,她得咬牙忍住,她必须忍住。第一战算告捷了不是吗?虽然,虽然刚才真的很惊险,她或许真的就淹死了,但是,最终锦弦还是折回来了不是吗?

是的,出现在这里,以及失足坠湖,都是她故意为之的。目的只是想接近锦弦。昨夜凌澜走后,她又独自想了很久。她觉得他们还是靠不住,凌澜之所以夜里过来找她,给消肿药给她只是一个幌子,稳住她才是真正目的吧。毕竟夜里他跟夜逐寒的行为让她寒心了,怕她有想法,所以过来探探,还丢一个什么刺客是他的人的信息给她,无非就是想让她继续信任他,无条件地听他的话,听他的摆布。如若他真是对她好的人,又岂会坐视不管很多事情?

当然,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人是嫂子,一人是小叔,他也的确不好插手管,她不怪他,但是,这样的局面岂不是一直要维持下去?下次,夜逐寒再怎么样对她,她是不是还得忍着受着?而且,从目前来看,夜逐寒也并不能给她的复仇大计带来什么帮助,不是吗?谁都靠不住,谁都!只能靠自己!既然她复仇的对象是锦弦,复仇的目的是夺回他手中的蔚家江山,那她何不直接接近这个对象?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自己的这条命和这副身子,她便只能用这条命和这副身子。

方才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听到那些女人们说,锦弦每次下朝都会来这碧湖走一走。她便想到了来这里制造偶遇。而之所以选择用失足落水的方法,她是两方面的考虑,第一,只有这样才能更近的接触他,说得再白一点,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勾引他,英雄救美是亘古不变的暧昧好戏。第二方面的考虑是,消除他对她是蔚景的怀疑,因为锦弦知道蔚景怕水,很怕,是绝不会来这里。四五岁时也不小心掉进过这湖里差点淹死,所以,自此,她怕水,从不到这个湖边来玩。而她今日却咬牙、克服掉心里障碍,站在湖边欣赏风景。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那份恐惧,就像没有人知道她在水里时的那份绝望一样。曾有那么一瞬,她以为她真的会死。所幸努力也没有白费,锦弦下水来救她了。当他突然将她丢开,自己起身上岸的时候,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所以任她自生自灭,后来,他又折了回来,她就知道了,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只是心里有了起伏。然后上岸后让她等在这里,他回去取衣服,就更加说明了这一点。

蔚景微微苦笑。终究是个男人!如果换做以前,她绝对不会想到对这个男人进行诱惑,因为那时在她的心里,他是这世上最深情也最专情的男人。事实证明不是。早几何时就勾搭上了蔚卿不是吗?也不知道几时跟她的婢女铃铛也好上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所以,她才想着用今天这一出。

微微探了头,她看向通往龙吟宫的宫道,估摸着脚程,应该要返回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轻笑声和窃窃私语声,她回头望去,就看到不远处有宫女走过,看着她这边指指点点。她知道,她们在笑她落汤鸡的样子是吗?自嘲地弯了弯唇,她也不想理会。

龙吟宫

锦弦已经换了一身龙袍,干净清爽地端坐在龙案后边,缓缓将手中茶盏放下,徐徐抬眼看向跪在前方的一男一女,唇角温润一勾:“都起来吧。”

“谢皇兄!”

“谢皇上!”凌澜落落起身,又弯腰将边上的锦溪扶起。

“右相呢?朕不是让你们双双进宫吗?”锦弦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凌澜略一颔首:“启禀皇上,大哥得到了一些关于名册的消息,一早便亲自追查去了,让微臣禀报于皇上,请皇上原谅,而大嫂她……”凌澜顿了顿,睇了锦溪一眼,才接着道:“微臣见要上早朝,便让大嫂跟公主二人先候着,等微臣下朝过去,却只见锦溪,大嫂……”

“她说,她就在边上转转,谁知道一个眨眼转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凌澜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锦溪抢接了去。

凌澜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是啊,皇宫大嫂不熟,许是走迷路了,微臣怕误了请安的时辰,所以,就先带着公主过来了,等会儿,微臣再去寻她。”

“右相夫人?”锦弦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朕下朝碰到过她,她在碧湖呢,还失足掉进了水里,被朕所救,这个时候,对了,朕让她等在那里,朕给她送干净衣袍过去呢,这一忙竟就给忘了。”

锦弦笑得绝艳,凌澜瞳孔一敛。

碧湖边,蔚景一边搓着自己的双臂,一边蹙眉抬头望了望渐渐高升的日头。这春日的阳光就是不烈,晒了半天也没能将她的身上的衣服晒干多少,湿哒哒的黏贴在身上,这样被湖风吹着,反而越发冷了起来。锦弦依旧没有来。就算他不亲自来,支个下人送过来也应该的吧?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不是吗?

不时有宫女太监经过,来来往往,走过她身边时,无一不例外地都要看她一眼,眸中各种复杂兴味。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有两个宫女经过她身边时,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传了过来。

“就是她,就是她……”

“难怪勾引皇上,的确有几分姿色。”

“那是,你不知道吗?在嫁给相爷之前,她可是风月楼里的头牌。”

“头牌又如何?终究是个烟花女子,能高攀上相爷,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真将自己当回事了,跑来勾引皇上。”

“是啊,不过,听说勾引未遂,被皇上当场识破了,所以让她在这里罚站呢。”

“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罚站是轻的,应该游街、浸猪笼。”

“小声点,小心人家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全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儿,难道她还想藏掖着不成?”

蔚景身子一晃,瞳孔一圈一圈敛起,等两个宫女走远,她还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