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命天龙下凡(8)
赵匡胤顿了一下,言道:“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整天地呆在家里,实在闷得慌。好男儿志在千里,好男儿志在四方,所以,我想离家出走!”
“赵郎,”她赶紧叫了一声。“你,你准备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赵匡胤回道,“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像这般整天地闷在家里只能是一事无成!”贺氏默然。赵匡胤问道:“你怎么了?你说话呀?”贺氏低低地道:“这事,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知道吗?”
赵匡胤道:“我还没跟他们说呢。我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贺氏又默然。默然之后,她吞吞吐吐地道:“如果,公公大人和婆婆大人都同意了,那妾身……也没有意见。”
贺氏没有意见,赵匡胤接下来就要对父母说自己的想法了。他没敢先同父亲说,因为他知道父亲是不会同意的。他先找到母亲,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之后,求母亲去劝说父亲同意。这种先找母亲然后由母亲去劝说父亲同意的招数,他过去屡获成功。但这一次,他却失败了,因为母亲回绝了他:“胤儿,我不用去找你爹,你爹肯定不会同意的。如果你爹同意你离家出走,那他当初又何必回这里来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
杜氏说的是事实。赵弘殷当初要去洛阳,是他求母亲劝父亲回汴梁的。现在,父亲回汴梁了,自己却要离家出走了,这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
杜氏又劝慰赵匡胤道:“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想出去闯荡一番长长见识。可是,你也要替你爹想想。你爹也不容易啊!你爹所做的一切,不全都是为了你和义儿吗?你如何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
母亲都不同意了,赵匡胤只得打消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只不过,这种打消只是暂时的。他要离家出走的念头就像是一粒丰盈的种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和水分,它就会难以遏止地萌芽、生长。
赵匡胤等待的土壤和水分来了。赵弘殷意外地被刘知远召去做了禁军的指挥使。看模样,后汉皇帝刘知远要重用赵弘殷了。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赵弘殷却因此惹出了一场麻烦,而且差点把性命丢掉。
既然做了禁军的指挥使,那赵弘殷就经常地伴在刘知远的身边了。虽然赵弘殷打心眼儿里对刘知远不快,但迫于情势,赵弘殷做禁军指挥使还是尽职尽责的,且曾得到刘知远的夸奖和赏赐。杜氏笑谓赵匡胤道:“你爹他时来运转了!”
可就在杜氏说丈夫“时来运转”之后没几天,赵弘殷便触怒了刘知远。
那是春暮夏初季节,天已经比较热了,可在一天上午,后汉皇帝刘知远不顾大臣反对,毅然下诏到汴梁城外去斗草踏青。
皇帝出游可不是闹着玩的。光护驾的侍卫,就达千人以上。刘知远,不仅带着数以百计的大臣、内侍,还将数以百计的皇妃、宫女带在了身边。饱经战乱的汴梁城,一下子出现了这么一支皇帝游春的队伍,的确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赵弘殷自然是刘知远的随驾之一,且还是刘知远游春的开路先锋。但赵弘殷心里却对刘知远很是不快活。
刘知远不是乘的辇车,而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骑马倒也罢了,刘知远还下令,除他之外,任何人不许骑马,也不许乘马车。刘知远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突出自己的高大形象。试想想,数以千计的人都在徒步行走,只他刘知远一人端坐在马上,该有何等威风?可威风是威风了,就是苦了那些皇妃和宫女们,她们如何跟得上马的四蹄?刘知远虽然没有纵马狂奔,但她们也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了。而骑在马上的刘知远,看着她们的狼狈相,还开心地大笑不止。刘知远如此拿女人取乐,赵弘殷的心中怎么能够快活?
然而,令赵弘殷更不快活的事情还在后面。那是快要出城门的时候,赵弘殷忽然发现,身后的队伍停步不前了。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赶紧掉头向刘知远跑去。尽管心中不快,但保护刘知远却是他的职责,他不能做一个玩忽职守的人。
远远地就看见了刘知远所骑的那匹马,但马上无人。赵弘殷心中一紧,莫非刘知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但又不像,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那些侍卫为何都站在原地不动?
等跑到那匹马的近旁,赵弘殷才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刘知远骑在马上正走着呢,忽地发现街道边上有一个小姑娘长得非常有姿色,于是就跳下马来,亲自跑过去,将那个小姑娘拽到了马前。恰在此时,赵弘殷喘着粗气赶到。见刘知远拽着一个双目含泪的小姑娘,赵弘殷便忍不住地问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刘知远看来很有力气,只一只手便将那个小姑娘托到了马背上。之后,他淡淡地回答赵弘殷道:“没发生什么事。朕见这个小女子颇为可观,就带她一同出城游春。”
“皇上,”赵弘殷立刻就言道,“你如何能在大街之上公然掳掠民女?”
刘知远正准备朝马背上爬呢,闻听赵弘殷之语,他“啊”地一声,一步就逼到了赵弘殷的近前,且圆睁二目喝道:“什么?赵弘殷,你适才说朕公然掳掠民女?”赵弘殷却也不惧:“正是,陛下。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你将这民女强行拖至马上,这不是公然掳掠又是什么?”
这下可惹恼了刘知远,他命侍卫将赵弘殷打入了死牢。由于朝中大臣上谏,加上他是前朝旧臣,刘知远赦免了他的死罪,将其削职为民,并让他吃了一顿板子。回家后,他才得知那小姑娘死了。原来游春时,她就被刘知远在一片春草地上糟踏了,后来她又被刘知远带回宫中继续糟踏。她受不了了,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又一次被刘知远糟蹋之后,投入宫中的一口井里身亡。
就在赵弘殷被削为平民后,赵匡胤便想离家出走。
但这一决定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反而惹恼了父亲赵弘殷。然而赵匡胤不想过什么安稳的日子,于是对妻子贺氏言道:“我终究是要离开家的,不过不是现在。”
贺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赵匡胤回道:“等我爹的气消了再定。我爹现在气头上,要是我突然不见了,我爹说不定会气出病来。”于是赵匡胤就等待着父亲消气了。他等得很耐心,也等得很焦急。因为赵弘殷肚里的气好像永远也不会消。每天,从早到晚,赵弘殷似乎都用一种警惕的目光光盯着赵匡胤,生怕赵匡胤会突然消失似的。这样一来,赵匡胤即使想上街逛逛也得经过父亲同意才行。
等来等去的,贺氏的肚子又大了起来。巧合的是,杜氏的肚子也同时凸起多高。当这婆媳二人并肩挺肚走在一起的时候,那场面、那情景煞是有趣。也就在这当口,杜氏告诉赵匡胤道:“你爹为你谋到一个书记的职位了!”
赵匡胤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如果做了什么书记,那就不能到天下去闯荡了。于是,赵匡胤做出决定:在父亲逼自己去做那个书记之前,火速逃离家门。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晚上,赵匡胤和贺氏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赵匡胤已经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贺氏:明天清晨出走。贺氏没有反对,只是热泪禁不住地在眼窝里打转。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隆起的肚皮:“答应我,你这回一定要为我生个儿子!”
她眨了眨泪眼:“妾身……尽力而为……”因为怀孕,她的身体丰满了许多,他忍不住地用唇去吮吸她,吻得她的心房一阵阵地抽搐,咬得她的全身一阵阵地酥麻。她挣扎着问道:“你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呢?”
“我很快会回来的。娘子放心,待我有了落脚点之后,我就马上回来接你同去。”
贺氏似乎放心了。她合上泪眼,偎在他的怀里睡了……第二天,天刚刚亮,也就是城门刚刚打开的那个当口,赵匡胤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然后在贺氏的泪眼中,像一个小偷似的溜出了家门。这一天,赵匡胤好像是第一个由汴梁城走到城外的人。
一直到日出三竿时分,赵弘殷才发觉大儿子不见了。他第一次用十分严厉的口气对大儿媳言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杜氏从旁劝丈夫道:“算了!胤儿决心已定,他今天不走,明天还是会走的!”
赵弘殷又想到四个城门处去询问一下,杜氏阻止道:“即使你问出个名堂,也追不回胤儿了。他离开家,还不像兔子一样的狂奔?”
赵弘殷重重地“唉”了一声道:“夫人,胤儿独自外出,你就能放下心来?”
杜氏回道:“我是放不下心来,但我又以为,胤儿外出闯荡,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胤儿还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赵弘殷自顾摇摇头,不再做声。胤儿已经走了,说什么也毫无意义了。这是公元947年的事,赵匡胤二十一岁。
也就在这一年,贺氏生产了,但未能如赵匡胤所愿,又产下一女。贺氏难过得一连哭了好几天,哭得那赵弘殷的眼睛也红润润的,煞是感人。
贺氏生产不几天,杜氏临盆。杜氏又生了一个儿子,赵弘殷为之起名“匡美”,含“匡扬美德”之义。
后汉乾祐元年(公元948年)正月,后汉高祖刘知远忽然病了。
说“忽然”,是因为在生病的前一天晚上,刘知远看上去还好好的,还喝了一坛酒,与五六个妃子、宫女在一块儿尽情地销魂了一夜。可销魂之后,刘知远就头昏脑涨、浑身发软,病倒在了床上。
其实,刘知远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终究是要垮掉的。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病倒在床也并非“忽然”。整天地泡在酒里,整天地泡在女人堆里,纵然刘知远有一副铁铸钢打的身体,也会被酒色泡软、泡空、泡朽。只是刘知远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已。刘知远并非不知道沉湎酒色的莫大危害,但他管不了自己。他闻到酒香就想喝,看见女人就想搂。这也难怪,对一般人而言,可用“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来概括,但对刘知远这样的人来说,则非“人生在世,酒色二字”不能形容。
此时。他要利用和抓紧人生的最后时间,封锁了自己患病的消息,将那些素有异声的大臣和将军除掉,为自己才十多岁的儿子承韦占称帝铺平道路。并招来了郭威,让他辅佐承韦占。
刘知远颁旨宣布郭威为后汉顾命大臣的第二天,就气绝身亡了。二月初,其子刘承柘继后汉帝位,是为后汉隐帝。后汉朝中大权,操于郭威之手。但郭威清醒地认识到,刘知远一死,后汉江山恐就不会太平了。
果然,刘承祐称帝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赵思绾占据长安、李守贞河中称王和王景崇凤翔造反之事,史称“三镇之乱”。
于是,郭威就担当起了平定“三镇之乱”的重任。可惜的是,那赵匡胤并不知道上面发生的一切。
“三镇之乱”暴发时,赵匡胤正在陕西境内四处游荡。赵匡胤真的是在游荡。想当初,赵匡胤离家出走时,曾经豪情万丈、信心十足,满以为这么到外面一闯荡,便可以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所以,他离开家之后,径往西北,由河南入山西,再由山西入陕西。有谁知,闯荡了多日之后,不仅没有闯出什么自己的道路,反而把自己的肚皮闯得空荡荡的了。
因为是偷跑出来的,所以赵匡胤随身携带的盘缠并不多。若不是妻子贺氏在他临走时硬把几件饰物塞入他怀中,他早就该为吃喝问题大伤脑筋了。尽管如此,由山西跨入陕西之后,他的身上也几乎空空如也了。
没有钱就得饿肚子。说来也许不信,有一回,从早到晚,赵匡胤只喝了一碗面糊,饿得他是头昏眼花、四肢发麻,几乎连路也走不动了。
赵匡胤不能不有所后悔了。居家的时候,虽然闷得慌,但不必为吃喝发愁,现在倒好,吃了上顿就愁下顿,更无钱住旅店,只能随便找个旮旯拐角踡着身体熬夜,还要时时提防野狗的侵袭。而在家的日子多好啊!那张床何等地柔软又何等地温暖。可在外游荡的滋味呢?他甚至都不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因为看到别的女人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贺氏,而想起贺氏之后,他的心里就更不是个滋味了。
赵匡胤想家了。一想家就想返回家里。赵匡胤也确曾生起过回家的念头。在家的生活多好啊!在外漂泊的日子多难啊!然而,赵匡胤最终又打消了回家的念头。离家出走是自己的主意,父亲竭力反对,母亲也未明确支持,如果就这么狼狈不堪地返回家里,又有何颜面见父母?还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岂能被一点点困难和挫折所吓倒?
赵匡胤便继续在陕西的东南部游荡了。虽然他自诩为一个大丈夫,但当务之急却不是去顶天立地,而是去想法子填饱肚皮。身无分文,又处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如何才能填饱肚皮?莫非,赵匡胤要与乞丐为伍?
有一天早晨,赵匡胤在一座小镇的一条小巷子里睁开了眼。这条小巷子是一个死胡同,天黑了之后就无人进入了。所以赵匡胤就把它当作自己的栖身之处了。巷子里虽然很安静,却也是很冷。才是二月天气,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在巷子里踡了一夜,赵匡胤的身上几乎都没什么热乎气了。
但赵匡胤顾不得寒冷,找东西吃才是最迫切的事。他昨天晚上都未能吃饱,早晨醒来后肚子里就更是抽搐得难受。所以,他刚一睁开眼,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死胡同。刚一走出死胡同,他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他几乎连想也未想地就朝着那扑鼻的香味走去。
扑鼻的香味来自于一家小吃店。小吃店里正在蒸包子、蒸馒头。不说别的,光蒸笼所发出的那一股股雾气,就足以使得赵匡胤垂涎欲滴了。
小吃店的店主是一个秃顶的小老头。他打开一个蒸笼的盖儿,一股浓浓的雾气顿时淹没了他。雾气散去,一笼又大又白的馒头呈现在眼前。他又打开一个笼盖,又是一股浓浓的雾气,待雾气飘散,他看见了一笼蒸好的包子,也看见了正走过来的赵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