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旷野的呼唤(6)
那个混血儿试图挥鞭赶走他,但他并不在意鞭子的痛打,而那个人又不忍心来加重打他。达弗不肯自由地在雪橇压出的雪道上奔跑,而继续在松软的雪里艰难前行,直到精疲力尽摔倒为止。他躺在跌倒的地方痛苦地长号,长长的雪橇一列列地从他身旁疾驰而过。
他鼓起残余的最后一点精力,在队伍的后面紧紧跟着。当雪橇队列又一次休息时,他挣扎着越过几辆雪橇,终于来到了自己所属的那一辆那里,走到索勒克斯旁边。驾驶的人由于向后面的人借火点烟,耽误了一会儿,他回来赶狗时,狗们在拔腿向前走时毫不费力,他们这个时候回头一看,惊讶地站住了。驾驶人也大吃一惊:很明显可以看出,雪橇没有移动。
达弗咬断了索勒克斯两边的缰绳,站在雪橇前面他原来的位置上,目光令人不忍注视,请求允许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赶狗的人不知所措,喊自己的同伴们来看。他的伙伴们谈起一条狗由于人家不让他干那种置他于死地的工作而心痛不已,他们还回想起自己知道的很多的一些例子,有些狗因为年迈或受伤不适于苦工而被人们抛弃,因此死去。他们说,既然达弗迟早要死,最好让他心满意足地死于轭下。
于是,达弗重新套上了挽具,虽然由于内在的伤痛,他痛苦地叫唤起来,但他还是拉得和以前一样得意。他不住地跌倒,在缰绳里被拖着向前走。一次,雪橇甚至压在了他身上,他瘸了一条腿。
坚持到达营地后,赶狗人为他在近火的地方做了一个窝,早晨,看到他衰弱得不能奔波了。套挽具时,他艰难地挣扎着站起身来,坚持着走了几步,又倒下了,他痛苦地向同伴们正套挽具的地方爬去,想爬到赶狗的人那里。每要向前挪动几寸,他只能伸出两只前腿将身体向前拖去。
但是,他已经毫无力气了,同伴们最后一眼看到他喘息着躺在雪地中,望着他们,难舍难分。然而,直到走出他的视野之外,他们可以听见他悲哀的长号。
雪橇队在河边一带树林的后边停下了。苏格兰裔的混血儿转过身去,沿原路慢慢返回营地。人们都不再讲话,听到“砰”的一声枪响。
那个人很快回来了。鞭子啪地响了起来,雪橇上的铃铛此刻叮当作响,雪橇又沿着雪道咯咯吱吱地开动了。然而,鲍克知道,其他的狗也都知道,河边的树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五、绝处逢生
离开多盛三十天后,鲍克与伙伴们所拉的盐湖邮橇,到达了斯盖逵镇。
他们的境遇惨烈到了极点。鲍克的体重从一百四十磅减轻到了一百一十五磅。其他的伙伴体重原来就轻,但是比较起来,失去的体重却比他还要多。那个装病的派克,经常在其欺骗别人的生涯中成功地假装一条腿受伤,可是如今却真地瘸了。索勒克斯也是一瘸一拐。杜博则扭伤了一个肩胛。
他们的脚变得沉重异常,走得疼痛至极,步子沉重地落在雪道上,全身有气无力,因此,一天的旅行以后,他们倍感疲劳。
别的没有什么,除了疲乏得要命。这种疲乏并非是因为短时间的过度劳累,休息几个小时即可恢复,而是产生于好几个月的艰难跋涉,慢慢地长久地耗精竭力,没有一点贮备、复原的力量,连最后的一点一滴也用掉了。每块肌肉,每根筋骨,乃至每个细胞,都已经疲乏得要死。
这很正常,他们在不到五个月的时间里,跑了二千五百里。在最后的一千八百里旅行期间,也只休息了五天。到达斯盖逵镇时,他们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了,几乎拉不直缰绳,下坡时也只是勉强让雪橇压不到他们。
在斯盖逵镇的大街上缓慢前行的时候,赶狗的人鼓舞他们:“走啊!可怜的痛脚鬼,这是最后一段路了。哦?我们很快就到了。到时会好好休息一阵。”
那些赶狗的人也是奔波了一千二百里路才得到两天的休息时间。因为无论根据情理还是公平,他们同样应该休息一段时期。他们满怀希望中途休息一段。然而,涌入克郎代科的人可以说人潮汹涌,以及没有随之蜂拥而至的情人、妻子、亲属则难以计数,因此,积压的邮件几乎可以与阿尔卑斯山一比高下了,当然还有政府的官方公文。
所以,一批朝气蓬勃的赫德森湾的狗要取代这群疲惫至极的狗。而且因为狗与金元相比,简直不算什么。既然这群不中用的狗要被淘汰,还不如将他们卖掉。三天过去了,鲍克及其伙伴们感到自己没有多大的用处。第四天的早晨,两位来自美国的人十分便宜地买下了他们,包括挽具及其他一切。这两个人名字叫“赫尔”和“查利”。
查利是一位中年人,肤色苍白,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却显得麻木不堪,一副胡子却凶猛有力地向上翘起,与他遮掩住了的干瘪松垂的嘴形成鲜明对比。赫尔小伙子年方十九或二十岁,一条皮带束在腰间,上挂一把科尔特式的手枪和一把猎刀,子弹带鼓鼓囊囊。这条皮带十分显眼,同时也表明极其幼稚,简直无法形容。像这样两个不伦不类的人为什么来北国冒险,真是一件让人难以琢磨的秘密。
鲍克听着他们大声地交易,看到那人与政府雇员之间付了钱,就明白苏格兰裔的混血儿,以及那些驾驶邮橇的人也要继早已走掉的波立特和福楼沙等人之后走离他。
鲍克与伙伴们一起被赶入新主人的营地时,发现那里乱七八糟,一切都混乱无序:帐篷搭了一半,碗碟也没洗。这里还有一位女性,男人们叫她“美茜子”,是查利的妻子,赫尔的姐姐。这一家人真是太有特色了。鲍克看着他们动手拆帐篷,装雪撬。他们那副样子看上去十分弄拙,因而毫无条理。帐篷被笨拙地卷成一大捆,比应该卷成的样子还要杂乱。马口铁的碗碟没洗就收了起来。
美茜子不住地拍手跺脚,指指点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他们将一只口袋放在雪橇前面,她认为应该放在后面。他们就将它放在后面,并在上面堆了两捆其他的包裹,这时,她又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些东西哪儿都不能放,只能放在那只装衣服的口袋里才行。他们又把包裹搬了下来。
从邻近的帐篷里走出来三个男人,指手画脚,咧着嘴笑,在一旁袖手观看。
其中一个说:“我不想管你们的事,不过,你们真是不像话。我如果是你们的话,我就不带帐篷。”
美茜子文雅而惊奇地举起双手,叫道:“做梦也难想到呀!这个鬼地方,如果没有一顶帐篷,我该怎么办啊?”
“春天了,天气会温和起来的。”那人回答。她却不那样想。于是,查利与赫尔又将最后一些零星东西放在一堆小山一样的行李上面。
三个男人中的一个问道:“你们看看这样能走动吗?”
“当然可以”查利的口气有些唐突。
那人赶忙温和、顺从地说:“很好,很好。我只是有些担心,好像有些头重脚轻。”
查利转过身去,继续干活,尽可能地勒紧绳子——不过实际上,一点儿也没勒紧。第一个人用毫不怀疑的口气说:“这些狗当真能拉着这些东西整天跑了。”“当然。”赫尔看起来很有礼貌,其实非常冷淡,他一手握住舵杆,另一只手抡起鞭子,喊道:“走啊!向前走!”
那些狗于是都跳了起来,抵住胸带,苦苦拉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他们拉不动。
“懒畜生,我得给教训一下你们。”他叫喊着,准备用鞭子抽打他们。
然而,美茜子走了过来,一面抓住鞭子,将鞭子从他的手中夺了过来,一面叫道:“赫尔,千万不能打这些可怜的宝贝!现在,你必须答应我,以后再不虐待他们,要不然的话我就不走。”
他的兄弟冷笑一声,说:“你可真了解狗。你听我说,他们在偷懒,就这样,你要让他们做事,你就得抽打他们。随便你去问谁,问问那几个人看看。”
害怕看见狗挨打受苦的神态展现在美茜子美丽的脸上,她乞求地看着他们。
三个人中的一个说:“你们想知道的话,问题就在于他们还没有恢复体力,软弱不堪。他们需要休息。”
“怎么可能。”赫尔张开没有胡子的嘴叫喊着。美茜子既痛苦又悲伤地“啊!”了一声。不过,她是那种“胳膊肘向里拐的人”,马上又转过来维护自己的兄弟,尖刻地说,“随便怎么说吧,你在赶我们的狗,你认为该如何做,就怎么做好了。”
赫尔的鞭子不停地抽打在狗的身上。他们倾前身体抵住胸带,身体贴近地面,脚踩入压平了的积雪中,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拉着。而雪橇好像铁锚一样,没有一点反应。
鞭子野蛮地呼啸时候,美茜子又过来干涉了。她眼含泪水,跪在鲍克面前,搂住他的脖子,有些伤感地叫着:“你们这些可怜的宝贝,怎么会拉不动呢?你们再加把力啊,那样,你们就不会挨打了。”
鲍克有点讨厌她,他只把这事作为全天苦役的一部分罢了,认为抗拒她不免过于卑鄙了。
曾经咬紧牙关,克制自己不再向他们提见议的一位旁观者,现在开口说话了:
“我不想管你们弄成什么样子。不过,为了这些狗,我得提醒一下,滑板冻住了,你们用力扳舵杆,向左右两边扳,雪橇就活动了,把冻住滑板的冰给除掉才能拉动。”
尝试了第三次,然而,赫尔听取了旁观者的意见,弄活动了冻在雪地上的滑板。终于,这辆由于超载而笨重不灵的雪橇前进了。在赫尔近乎疯狂的抽打之下,鲍克和伙伴们疯狂挣扎着。
小路在大约一百码的前面转弯了,陡峭的一面的斜坡通到大街上,这时,必需一位有经验的人去扶住头重脚轻的雪橇,但赫尔可干不了这些。因此,雪橇转弯时翻了,大部分的货物从松松地绑着的绳子里面甩了出去。狗却一直拉着往前走,减轻了的雪橇侧面着地,在他们的后面跳着前进。
因为装载不当,并且还受到虐待,狗们非常仇懑。鲍克此刻带领着狗队愤怒得狂奔起来。
赫尔“哗!哗!”叫着,狗们毫不理睬。他一不注意就被拖倒在地,这时,翻了的雪橇就从他的身上轧了过去。狗们急迅地在大街上奔跑着,将所剩的行李撇了沿斯盖逵镇大街的一路,为镇上的谈笑增加了许多的材料。
热心的市民们勒住了狗,收集起散乱的东西。他们提出忠告,如果想要到达多盛,必须得把行李减半,然后增加一倍的狗。
赫尔他们此刻不以为然地听着大伙的意见,搭起帐篷,检查行装,看到翻出来的罐头食品,大家哄堂大笑,因为,在雪道上的长途旅行中带罐头,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帮忙的人群中的一个人笑着说:“毯子足够一个旅馆用的,去掉吧。帐篷也该丢掉。还有碟子——谁来洗呀?上帝!你们想要坐着轿车去旅行吗?”
这样,他们只得去掉多余的东西。美茜子把几只衣服袋抛在地上,从里面扔出一件又一件东西。这时,她哭了,她当然舍不得丢掉这些东西,伤心地抱着膝盖前后摇晃。她说,即使为了一百个查利,她也不想再走了。
她向每个人,每样东西恳求。最后,她一面擦泪,一面将显然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也扔了出去。她越扔越起劲,扔完自己的东西以后,转而又去扔那两个男人的物品,并且十分迅速地将它们一扫而光。
扔完以后,行李虽然少了一半,但还有不少。晚上,查利与赫尔去买了六条外路狗,加上队伍中原来的六条,以及旅行中得到的两条赫斯基狗狄克和古纳,凑成了一支十四条狗组成的队伍。
那几条外路狗中,三条是短毛的猎狗,一条是纽芬兰狗,另外两条杂种狗不知道是什么类型。这些新来的家伙虽然一上岸就受到了实实在在的训练,但仍然不听使唤。鲍克和自己的伙伴对他们很厌恶,尽管他很快就让他们安分守己,知道不应该做什么,但他教不会他们应该做什么。
除了两条杂种狗外,他们不喜欢缰绳与雪道。陌生而且野蛮的环境,以及所受的虐待,搞得他们无精打采,茫然不知所措,那两条杂种狗则瘦得只剩骨头,根本没有力气。
这新来的几条狗没办法指望什么,而原来的几条狗早就由于二千五百里的连续奔波而耗尽体力了。因此,前途注定了不会光明。只不过,那两个男人却非常高兴,而且十分满意。十四条狗!他们派头十足地干着。
他们看见一路上许多雪橇开了出去,越过白岭往多盛去,也看见过一辆辆雪橇从多盛驶过来。然而,他们从来也没发现的是,有哪辆雪橇上面套了十四条狗。在北极这地方赶路,之所以不用十四条狗拉一辆雪橇,是因为一辆雪橇装不了十四条狗的食物。
查利与赫尔根本不明白这些,他们用铅笔计算了一下这次旅行:一条狗吃多少,一共几条狗,多少天,等等。美茜子俯在一旁观看,点点头,仿佛领悟了一般。
这看起来很容易!次日早晨,很晚了,鲍克才带领着这支庞大的队伍走在街上。他与他的伙伴们有气无力,无精打采。早在出发时,他们就已经疲惫不堪了,他在盐湖与多盛间已走了四次,跑途熟得让人厌烦。现在,他又一次走上了这条路,当然心中很是厌恶。
鲍克毫无心思工作,其他狗也都同他一样。外路来的狗胆小害怕,本地的狗对主人则毫无信心。
鲍克此时认为这两男一女不可依靠。他们什么也不会做,并且很明显,随着时光流逝,他们什么也不学习。一切都随意而为,懒懒散散,没有秩序与纪律。半夜的工夫才搭起一个不像样的帐篷,拆则耗费半个早晨,敷衍了事地装雪橇,白天的其他的时间里,只好不断地停下来整理行装。
有几天,他们每天走不了十里路。另外几天,几乎是停止不前,没有一天,他们能超过所预订的以狗粮为基数的一半路程。
他们不可避免地会缺少狗粮。而喂得太多狗粮则剩得更少了。喂食不足的日子提前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