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时候,利诱要比摊派好使(1)
沈万三壮壮胆子,道:“大人这个认捐的法子,用得不妥当。”“哦,这倒新鲜,那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办?”“凡是商贾,无不利字当头,大人如果派公人上门收捐,那没什么说的,如果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纳捐,似乎利诱的办法更好一些。”范文杰听到“利诱”,觉得很新鲜,问道:“怎么个利诱法,你说来听听。”
沈万三没有回老家,直接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苏州,刚回来,就听说了一件事,他那根敏感的神经,马上又运转起来了……
“老公主要回大都,跟督粮使范文杰一块走。”冯掌柜说。自从被沈万三明里暗里地整治过之后,他一直试图改善和沈万三的关系,以消除其中的那一点点隔膜,不然说起话来总觉得有些尴尬。“督粮使”这三个字对沈万三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他问道:“范文杰是汉人,他怎么当上的督粮使?”
“东家您有所不知,范文杰早已入了蒙古籍,他祖上就已经为蒙古人做事,是为数不多的汉家官员。他的蒙古名字叫乌丸巴特,和老公主的家族很亲近。他来苏州督办粮务,正巧赶上老公主准备去大都,就邀请老公主跟他一同坐船北上。”冯掌柜看沈万三谈兴这么浓,愈发来了兴头。
沈万三默默地点点头,问道:“范文杰准备怎么筹粮,老掌柜可听说了?”朝廷筹办粮草有几种做法,一是向百姓征捐,二是在市场上购买。冯掌柜刚刚听说了老公主要北上,还不清楚督粮使如何征粮,便摇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东家想知道,我找人问问。”
沈万三靠近他,关切地说:“务必打探清楚。”冯掌柜看沈万三神情郑重,不敢大意,以为这个新东家有什么大动作,说了声“我这就去找老公主府上的朋友问问”,就离开了。他现在正竭力寻找一个能改变自己形象的机会,自然倍加卖力。
很快,沈万三就得到消息,督粮使这次征粮的数目巨大,要用征捐和采购两种办法,得到消息之后,他就去了钟钺金家里。“北方路途遥远,一路关卡众多,又有盗贼出没,运得少了不够路资,运得多了又应付不下黑白两道的作难,从前还跑过几次,不过十有八九是折的,后来就没有人愿意往北面去了。怎么,你想跑一趟?”钟钺金在听到沈万三打探往北方运盐后问。他表面上赞许沈万三有胆色,心里却百般嘲笑:“年轻人没见识,手里有两个银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做私盐的这么多,有几个敢由南往北方去的?不是贼寇,就是官兵,黑白两道都是拦路虎,太不自量力!”不过,有生意上门,他自然不会拒绝,同时在心里暗暗盘算,如果沈万三真的去了北方贩卖私盐,死了似乎更好,那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咸富要回存的银子,如果咸富拿不出,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用咸富抵债。
沈万三心里却做着另外的打算,不过此时,这只是一个想法,还不知道能不能实施。他问钟钺金道:“金公,如果我订购一大批盐巴,运往北方,你觉得胜数在几成?”钟钺金心想:“一大批?你作死我也留不住你。”说道:“胜数有多少,谁也不是活神仙,能掐会算,这我就不敢说了,不过,只要把盐巴运到北方,必定可以大赚特赚,只是能不能运得到,就得另说了。”
沈万三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问:“那金公在北方可有相识的大主顾,吞得下大批量的盐巴?”钟钺金想了想,道:“有是有,不过有日子没来往了,你如果要的货确实多,我可以让人跟你走一趟,他们去过北方,走过这条路,认识许多北方的大盐商,有他们指引,销路无须担忧。”沈万三喜道:“多谢金公,到底去不去,我还要再斟酌下,金公等我消息。”
离开钟钺金府上,他回到咸富,马上让冯掌柜再去打探消息。得知明日老公主要请范文杰吃饭,他心里一动,对冯掌柜道:“老掌柜,我现在要去见老公主,你能帮我引见一下吗?”老公主毕竟身份高贵,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他上次求见老公主是因为购买咸富,有这个由头在,所以可以登门求见,这次就不同了。冯掌柜沉思了一下,问道:“东家是想打这次征粮的主意?”沈万三心想:“你只猜对了一半。”嘴上却道:“正有此意,不知道能不能如愿,我从前做过粮食生意。”
冯掌柜“哦”了一声,道“:那我去想想办法,不知道老公主今日有没有空。”说完就去了。沈万三等了两个时辰,冯掌柜喜滋滋地回来,说道:“东家有福气,老公主今儿有空,我跟她府上的管家说好了,您且去等着,一得空,他就给老公主提,不过不知道老公主愿不愿意。”
沈万三胸有成竹地道:“愿意见,一定愿意!”不出他所料,老公主在听到他有意向朝廷低价售粮之后,立即召见。见到沈万三之后,老公主和颜悦色道:“我没看错你,是个有良心的,知道为朝廷分忧。”
范文杰带着朝廷的使命风尘仆仆地来到江南,第一时间来拜会了老公主,这让一向自觉受到冷落的老公主心怀大慰;闲谈之中,范文杰说了他这次使命的艰难,不知道能不能如数把粮食征调齐,如果不能完成使命,那他的仕途着实堪忧。老公主当即答应给他捐几万石粮食,并许诺帮他找些粮源。这下老公主又听到沈万三愿意低价出售一批粮食后,觉得是个机会,能给范文杰拉一些是一些。
“小人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想为老公主和范大人分忧,报答老公主对我的恩情。如果不是小人刚刚买了咸富,银子都被套住了,手头拮据,这些粮食就白送了,现在只是多少钱购进的,多少钱给范大人,分文不赚。”沈万三先把自己的难处阐述明白,一来可以显得自己低价卖粮食这份心意弥贵;二来防备老公主或者姓范的欲壑难填,再行索要刁难。
老公主笑眯眯地点点头,“你好好的,日后逮着机会,说不定我能给你弄个一官半职。不知道你准备给范大人多少粮食?”老公主虽然夸赞沈万三懂事,但沈万三说要低价卖,终究没有白送粮食,让她能在范文杰面前有面子,她就故意不说“卖”字,而说“给”,希望沈万三可以理解她的用意。
沈万三沉思一下,道:“粮食给多少,是糙米还是精米,这些事情都要和范大人派来的人商议妥当了再说……”他觉得有必要把“卖粮食”而不是“送粮食”强调一下,又道:“至于价钱,我进价多少,就给范大人多少,绝不赚一分一文。”
老公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沈万三盼着能和范文杰见上一面,但看老公主的神色,似乎马上要送客,他必须找一个新话题,引起她的兴趣,不然一走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老公主,便又说道:“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何事,你说。”
“不知道小人有没有福缘,能和范文杰大人见上一面,当面把这份心意讲给范大人知道。”沈万三嗫嗫嚅嚅道。
老公主这才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是想和京官攀上关系。可是,这个范文杰常年在大都,你一个江南小商户即便攀扯上这层关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老公主心里虽然觉得沈万三这个算计太不上道,但是现在只想拿到他的粮食,别的就管不了这么多了。“明儿范文杰来我家里吃饭,你可在府上等着,他吃过饭,闲谈时,你或许能和他见上一面。”沈万三躬身道谢,离开了老公主家里。
一回到咸富,年士儒就走过来,说道:“东家,我在东厢房给您收拾了一间透亮的屋子,您往后就住在里头吧。四爷的住处也收拾出来了,就在您隔壁,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没有?”
自从那天沈万三挑拨了一番年士儒和众人的关系之后,年士儒立即感受到了伙计们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多了蔑视和敌意,冯掌柜更是对他爱答不理。他看不出沈万三的用意,以为是自己受到东家的器重,而别人都嫉妒自己,所以他抱定了目标,一边和伙计们修复关系,一边伺候好沈万三。
沈万三看他做事利落,很满意:“一会儿你把人都召集来,我有话说。”之后就去看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床铺被褥都是新的,桌上还点着一盘熏香,沈万三指着熏香,对年士儒道:“把这个拿走,我不用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年士儒还不了解沈万三的性子,不知道怎么伺候好他,但看沈万三人年轻,想着年轻人都喜欢玩物,就让伙计准备了一盘熏香,没想到沈万三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马上知道自己可能自作聪明了,转脸看到这一屋子的新家具、新床铺,心想:“东家不会猜忌我乱花银子吧?”他害怕沈万三多心,便又解释道:“东家,您看看这铺盖,是老公主从前给的旧物,一直放着没人用,我想着东家日夜忙碌,休息不好可不行,就让伙计翻出来了,刚刚晒过。桌椅也是旧物,只是一直在库房里放着,我给搬来了。”沈万三确实是在想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听了他的话,觉得年士儒真是懂事,这番解释,不仅得体,而且让他听着心里很是舒服。
过来一会儿,咸富的几个伙计和冯掌柜都被召集过来,沈万三问道:“陆爷人呢?”年士儒刚要开口,看冯掌柜正要说话,就自觉闭嘴了,他现在正愁没办法缓和与冯掌柜的关系,自然不想和他抢风头。冯掌柜言语轻快地道:“陆德源今儿在咸富待了一天,这会儿回去照看自己的生意了。他有个毛病,每天都要把自己的生意巡视一遍,不然睡不着觉。”沈万三听着心里想:“我一直称呼陆德源‘陆爷’,他却直呼陆德源的名字,无形中,显出我的身价太低了,以后要注意,当着手下人,我要有一个体统。”又说道:“那等他来了,老掌柜再把今儿的事情告诉他吧。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是知会大家一声,我想让我四弟来柜上帮忙,沈贵你过来。”
为了不让咸富内部有人在他背后捣鬼,沈万三想着把沈贵安插进来,多少是一个牵制,同时可以让沈贵历练一下。
沈贵早在外面等着,听到呼唤马上进来,沈万三道:“给老掌柜行礼。”沈贵急忙走到冯掌柜身前,躬身行礼,道:“见过老掌柜。”
冯掌柜急忙站起来,错身站到一旁,摇手道:“不行,不行,四爷可别这么着,您是东家的兄弟,也就是我们的主子,怎么好给我行礼。”说着,看沈贵还是躬身作揖,又上前两步,拉住沈贵的双臂,把他扶起来,道:“使不得啊使不得。”
沈万三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两天把冯掌柜打压得似乎太过了,万一破罐子破摔和陆德源联手对付自己就不好了。此外,现在把沈贵安插进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他安放的眼线,甚至有人会觉得这是在架空冯掌柜。所以让沈贵以一个后进晚辈的姿态进入咸富,给足冯掌柜面子,多少能抵消他的不满。
“我四弟人年轻,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怎么懂,我想让他来咸富历练历练,老掌柜,就叫他拜你为师,不知道老掌柜意下如何?”沈万三道。
冯掌柜看沈贵要拜师,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眼前这个局面,如果拒绝了,不仅是不给沈贵面子,还要得罪东家,不能不答应,只得谦虚地说:“东家快别这么说,我就在咸富多吃了这么几年的干饭,经商做事懂的不多,怎么敢称师父?四爷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我就是,拜师万万不能,太折杀小老儿了。”
沈万三笑道:“老掌柜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您是钱庄行里的老人了,能得到你提点,老四是求之不得,怎么说是折杀了老掌柜,这个师父是一定要拜的,老掌柜您就受了吧。”说着对沈贵一使眼色,沈贵随即翻身拜倒,在冯掌柜身前磕了三个头,道:“师父在上,请受沈贵一拜。”眼前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冯掌柜再说什么了,只好受了沈贵三拜之后,赶紧把他扶起来。
沈万三道:“老四快给师父敬茶。”沈贵马上端了一杯茶,送到冯掌柜面前,嘴里说:“师父请喝茶。”
冯掌柜说道:“谢四爷……”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沈万三道:“老掌柜,别四爷四爷的,往后就叫他沈贵,他是你徒弟了。老四哪里做得不对,你是该打打,该骂骂,别顾忌我的面子,棍棒之下出能人。”
傍晚,有人送来一份请柬,原来是范文杰要宴请苏州的商贾贤达。沈万三心想,一定是老公主提了自己,不然自己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怎么会收到邀请。冯掌柜看到请柬,一脸忧愁,道:“东家,自古宴无好宴,这顿酒菜可是不白吃的,范大人明摆着是要赴宴的人出点血,他这次奉命南来,为的就是征捐收粮,看来这次收到请柬的,都要捐纳些银子。”沈万三闻言不但不发愁,反而沾沾自喜,冯掌柜奇怪地问:“东家您是怎么想的?”
沈万三道:“冯掌柜你跟我去赴宴。”冯掌柜知道这是东家对自己的信任,同时也暗忖这是沈万三是怕应付不下来场面,要自己出面替他撑腰呢。
第二天,沈万三带着冯掌柜准时来到范文杰设宴的地方——老公主的家里,大院里已经人声鼎沸,可是,每个人似乎都闷闷不乐,虽然有说有笑,但是总掩饰不住忧愁。沈万三溜溜达达地转了一圈,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我当然不想来,恨不能装病躲过这一劫……”
“那你怎么没装病?”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富商模样的人问。
“你懂什么,这次朝廷是铁了心要拿咱们开刀了,听说督粮使这次来可是拿着尚方宝剑,有生杀大权的,杀个把当官的都跟宰鸡一样,杀我们这些个做买卖的还不是跟放个屁似的简单?我怕装病,没装成,倒‘病死’了,被人杀头和病死不一样吗?反正都是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