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鄂温克族语言文化
语言是人类交流的工具,语言也是一个文化符号,不同的民族在不同的国家、地区、社会环境中使用着不同的民族语言。从某种意义上讲,有什么样的自然环境、生存条件、社会结构,就会有什么样的语言。例如,生活在北极圈的爱斯基摩人的语言中就会有极其丰富的与白雪、冰冻、寒冷有关的词语,生活在非洲的那些土著人的语言中有关热带雨林植物及昆虫的名称非常丰富,日本人的语言里有关海产品的各种称谓极其发达。同样,在牧养驯鹿的鄂温克人的语言里,对于驯鹿和兴安岭植物的说法十分全面而系统。总之,不同民族的语言,有其不同的文化内涵,同样表现出不同的自然环境与生存条件。所以,我们通过对不同民族语言的研究,可以解读不同民族的不同生活环境以及不同的生活环境孕育的不同的生活习俗、不同的民族心理、不同的生活态度与不同的宗教信仰等。鄂温克语也是如此,它能够从另一个侧面向世人展示,鄂温克族生活的特定自然环境与生存条件,以及鄂温克族在千百年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的独到文化与文明。事实上,语言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个民族的重要组成内容。鄂温克语,同样是鄂温克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鄂温克族的重要组成内容。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深入研究鄂温克语中包含的文化内涵,对于全面系统地了解鄂温克族文化有着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
第一节 族称及其文化内涵
就像在本书的第一章中谈到的那样,鄂温克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或不同年代有过许多不同的称谓,后来的鄂温克人认为那些历史上的不同称谓,绝大多数属于他称,并不是鄂温克族的自我称呼。甚至在一些历史年代,把鄂温克族放入更大范围的民族或族群的指称中统一表述,例如,像“北室韦人”“鞠国人”“生女真人”等称谓就是如此。有时,其他民族,仅仅是根据鄂温克人生活的地域特征或生活环境来称呼他们。而且,其称谓中往往附带某种歧视或贬低的心理因素,例如“林木中百姓”“北山野人”等。也有依据鄂温克人的生产关系,或者是依据鄂温克族的某一生产活动来称呼他们的现象,例如,像“使马人”或“使马鄂温克人”、“使鹿人”或“使鹿鄂温克人”等。但是,鄂温克人只承认“鄂温克”才是他们本民族的自称。对于他们来说,鄂温克族有史以来就起用了这一民族的称谓,其他诸多称谓均不属于本民族真正意义上的名称。而且,鄂温克族的一些他称带有歧视性。就像在上面提到的,“林木中百姓”“北山野人”以及“生女真人”“红狐狸”等叫法都含有蔑视、贬低、凌辱的意思。对于这些他称,鄂温克族历来没有认同或承认过,只是学者们把这些称谓作为史书或历史资料中记载鄂温克族的一种符号来使用。上面提到的那些所谓的鄂温克族族称与鄂温克族没有太大的必然联系,都是属于对鄂温克族不太严肃确切的称呼形式和内容。所以,在下面的分析中,结合鄂温克族的历史文化,探讨鄂温克族的自称及其内涵,以及清代以后对鄂温克族来讲较为熟悉的一些他称及其意义结构。
众所周知,“鄂温克”一词是鄂温克族名正言顺的自称。然而,很有意思的是,对于鄂温克人来说“鄂温克”这一族称却有不同的解释。其实,该名称不像有些人用尽脑汁推理或遐想得那么复杂,它的产生过程同鄂温克族历史上的大迁徙和变革密切相关。也就是说,“鄂温克”一词同鄂温克族历史有关。事实上,鄂温克族的“鄂温克”这一称谓是鄂温克族某一特定历史变迁的真实记录和写照。它产生于哪一个历史年代现在还很难说得十分清楚。不过,我们完全可以从“鄂温克”一词中看出它的意义内涵,以及所表现出的那一特殊而重要的历史性迁徙和重大变革。
“鄂温克”一词是鄂温克语的名词,它是在鄂温克语动词词根“鄂沃”(ewe-,下、下来、降)的后面,接缀由动词派生名词的构词词缀“恩克”(nke,者、人、东西、物)而派生出来的“鄂沃恩克”(ewenke)一词。汉语里,根据鄂温克语语音转写规则,将ewenke一词用汉字转写成“鄂温克”。就像刚才所提出的那样,鄂温克语动词词根“鄂沃”(ewe-)主要表示“下”“下来”“降”“落”等动作行为的概念。那么,毫无疑问,从动词词根ewe-派生出来的ewenke(鄂温克)一词应该表示“下来者”的意思。其实,鄂温克语里,在有关动词词根或词干后面,根据元音和谐规律接缀-nke、-nka、-nko、-nku等从动词派生名词的构词词缀,派生出与动词词根或词干所表示的意义结构密切相关的名词之现象有很多,例如:
ewe-(下来)+-nke= ewenke(下来者)
alaashi-(等待)+-nka= alaashinka(等待者)
ommo-(忘记)+ -nko= ommonko(遗忘者)
udurudu-(耍嘴)+ -nku= udurudunku(耍嘴皮的人)
从上面列举的这些实例完全可以看出,鄂温克族的ewenke(鄂温克)一词的构成原理及其表现出的原始意义结构。不过,我们根据“鄂温克”一词产生的历史背景和相关情况,并从构词学、语义学、历史学的角度去客观实在地分析的基础上,可以对该称谓进一步解释为“从高处下来的人”“从高山密林中走下来的人”或“从山林中走向平原的人”等。因为,鄂温克族祖先在早期伴随牧养的驯鹿生活在高山密林中,后来为追求新生活以及新的生产生活方式,他们就走下高山密林,来到水草丰美的辽阔草原牧场,开始了以畜牧业为主的生产生活。由此说,鄂温克族的ewenke(鄂温克)这一民族称谓中,包含有该民族从高山密林下到辽阔草原,从牧养驯鹿的生产生活走向牧养牛马羊的畜牧业生产生活的伟大变迁和变革历史。
然而,翻阅同鄂温克族相关的历史文献资料,人们自然就会看到有关对鄂温克族自称所给予的各种各样的解释。对于这些不同的说法和解释,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和认识。有些人,把“鄂温克”一词的意义说成是“山林中的人们”或“深山密林里的人们”等,甚至也有人解释为“住在山林中的人们”“住在山顶上的人们”“住在山上的人”等等。事实上,所有这些说法都偏离了该名词的本义,或者说跟“鄂温克”一词实际表述的意义不相符。或者说,他们只解释了该名词的一半意思,也就是说只说明了该词上半段的概念,而没有提及或没有解释下半段的意思。我们认为,出现这种现象,也许和当初对此问题进行田野调查的人不懂鄂温克语,反过来说提供资料的鄂温克人也不会用汉语表述清楚等有关。另外,也很难排除,当时的双方都不太了解鄂温克族的悠久历史,因此他们的解释有一知半解或有一定的随意性和主观判断性,也很难排除有些人抱有的偏见或民族歧视观念。
我们认为,对于一个名词的解释,尤其是对于一个民族名称的解说,仅仅依据不太成熟的调查资料或调查对象去分析是不科学的。我们知道,一个民族称谓的来历往往同该民族在历史上经过的某一重要时期或重大事件和变革有着密切关系。文字历史较长的民族可以较早地把这一切永恒地记入自己的史册,留给后人,作为证词。没有文字的民族会在较早期的时候,将所发生的一切用表示各种深刻内涵的图画刻在石头上,从此给后来人留下历史的证据。然而,也有的民族,无论在史册里,还是在石头上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在他们千百年的迁徙中,连他们走过的森林中、高山上、长河畔、平原上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这不等于他们没有历史,或者说他们不懂得历史。所有的历史,包括他们曾经越过的每一座高山、渡过的每一条河流、踏过的每一块土地,哪怕是一条细细的泉流,一座小小的山包,都永远地留在了他们用心灵构筑的神活、传说、诗歌及语言这一活的化石之中,留在了用他们活生生的语言述说的历史里,并且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了下来。只要我们认真细心地倾听他们对自己历史的讲述,乃至去欣赏已经成为他们精神世界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传说及神话故事,同时跟他们进行诚恳而耐心地深度交流,客观实在地、科学求真地研究他们语言的内涵,就能够从中找到他们的历史,找到在他们的历史里出现的那些河流、森林和原野,进而还可以找到它们的名称以及这些名称产生的原因和真正的意义。或许正因为如此,要搞清楚一个民族的称谓,特别是那些用本民族语言命名的自称时,不仅需要全面系统地了解该民族与此相关的历史变迁、文化背景、心理结构等诸多方面之外,还应该具备来自语言学科方面的基本知识,并对该民族的语言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否则,会把一些名称弄错,尤其是将那些有着重要历史价值的称谓解释得不伦不类,让人看不明白究竟表示的是什么意思,从而使人们对某一重要的民族称谓以及与此有关的历史产生误会。就拿“鄂温克”一词来说吧,其实鄂温克语里跟该词相同,在动词词根后面根据元音和谐规律接缀像-nke、-nka、-nko、-nku之类的一套构词成分派生出来的名词有很多。在鄂温克语中,人们经常能够见到的从动词派生名词的这套构词词缀是属于该语言最为古老和传统的构词成分之一。
日本著名的阿依努语言学家知里真知保博士在他撰写的《阿依努语地名小辞典》一书中曾提到:“每一个称谓的每一个音均有它的特殊意义,何况由诸多音相连而成的称谓的意义更为丰富和复杂。因此说,必须对该语言的语音和语义结构有一个系统而全面的认识以后,才会对一个个称谓进行系统而清楚的解释。”我们认为,一个称谓是如此,一个民族的称谓更是如此。从这一角度来讲,任何称谓的任何组成因素均有其一定的意义和特殊内涵。而由不同因素组合而成的称谓,有其特定目的和缘由以及社会关系,有的称谓包含着某一特殊的文化、历史、政治因素,有的则跟某一自然条件、生存环境相联系。我们认为,不只是一个民族的称谓,就是构成一个地名、山河名等特殊称谓的每一个音节也均有它特殊的内涵。何况,由诸多音节相连而成的名称的意义结构,应该更为丰富和复杂。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在对那些特殊名称的语音和语义结构进行仔细、认真和全面分析的基础上,才能作出科学、准确、客观、翔实而完整的解释。不论哪一个民族的称谓都应该是如此,应该包含来自历史、文化、政治、社会变迁、地理环境等诸多方面的特定因素。从这一角度来讲,任何民族称谓的任何组成因素都有其来龙去脉和丰富内涵。
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鄂温克族的诸多他称中,就有许多与他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密切相关的实例。例如,作为鄂温克人的一个分支,所谓的通古斯鄂温克人的tunkus(通古斯)这一称谓就很有意思。然而,对此问题却有许多滑稽的说道,其中有的说:“由于这部分鄂温克人手里拿着单面封皮的萨满鼓,每天‘嗵嗵……’地敲个没完,所以俄罗斯人就称他们为每天tung tung……‘嗵嗵……’敲鼓的‘通古斯人’。”还有人说:“由于被称为通古斯的鄂温克人喜欢吃猪肉,因此不吃猪肉的突厥人称他们为‘通古斯人’。因为,在突厥语中tungus‘通古斯’一词表示‘猪’之意,也就是说这部分鄂温克人像俄罗斯人一样普遍吃猪肉而被突厥人称为‘吃猪肉的鄂温克人’。”诸如此类的解释还有一些,我们认为这些说法都不符合通古斯鄂温克这一称谓的实际意义。事实上,通古斯鄂温克人的“通古斯”一词,应该和他们的祖先曾经生活过的西伯利亚地区的“通古斯克河”有关。通古斯鄂温克人说,他们的祖先曾在西伯利亚清澈透明的tungusuk(通古斯克)河两岸度过相当长的历史岁月。那时,外来民族就称他们为“通古斯人”或“通古斯鄂温克人”等。那么,这里所说的tungus(通古斯)应该来源于tungusuk(通古斯克)这一河名。在鄂温克语中,无论是tungus(通古斯)一词,还是tungusuk(通古斯克)的说法,都是由动词词根tungu-(沉淀、沉底)派生而来的形容词,主要表示“清澈的”“透明的”等意思。很显然,tungusuk“通古斯克”河是指清澈透明的河。由此,我们应该把“通古斯鄂温克人”解释为“生活在清澈河畔的鄂温克人”最为恰当。再如,历史上,把伴随美丽富饶的兴安岭牧场的变化而四处迁徙,并从事自然牧养驯鹿产业的一小部分鄂温克人称为yakuut(雅库特)鄂温克。对于雅库特鄂温克的yakuut(雅库特)一词也有一些不太精确的解释。其实,雅库特鄂温克的yakuut(雅库特)一词,同俄罗斯雅库特自治州的yakuut(雅库特)是一回事。它们均来自于该州内的雅库特河,而该河名称yakuut(雅库特)是源于“宝石”一词。突厥语里,将宝石叫yakuut(雅库特)。毫无疑问,被称为yakuut(雅库特)的河是一条盛产宝石的河流。也就是说,该河流是擅长寻找宝石和善于做宝石买卖的突厥人,大量出产宝石的重要来源之一。因此,突厥人就把该河流称为yakuut(雅库特)河,意思就是“宝石河”。后来俄罗斯人在yakuut(雅库特)河一带设立了雅库特自治州。同样,居住在雅库特河畔的鄂温克人也被称为“雅库特人”或“雅库特鄂温克人”。顾名思义,“雅库特鄂温克人”是指“宝石鄂温克人”,意译就会变成“在出产宝石的河畔生活的鄂温克人”。
历史上,我国东北的一些民族,还把生活在不同地区或不同年代的鄂温克人,分别称为hunkur、honkor(红苦鲁),shiling、shilin(栖林),teke(特哥),solong、solon(索伦)等。其中,有人说,鄂温克语里使用的honkor“红苦鲁”一词也许来自达斡尔语,在该语言里honkor、honhor(红苦鲁)同蒙古语一样表示“凹陷地”之意。不过,有人指出,honkor(红苦鲁)在达斡尔语中也可以表达“沙丘”之意。很有意思的是,有人把honkor(红苦鲁)与“野人”或“深山密林里的人”等相提并论。事实上,懂鄂温克语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在该语言里将“表面土层很薄、土层内还含有30%左右的沙粒,在薄而含沙的土层下面几乎都是沙子,个别之处还有袒露在外的沙地,并长有寸草和零星树木的坡度较大而不太高的山丘”叫honkor(红苦鲁)。因此,人们习惯上把居住在honkor(红苦鲁)的鄂温克人称为红克尔鄂温克人,意思就是“生活在沙性山丘之地的鄂温克人”。按理来讲,这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我们所了解的大千世界里,根据居住环境和条件的不同,命名某一民族或族群的现象有很多。这就像我们把生活在山里的人称为“山里人”,将居住在城市里的人叫做“城里人”等完全是一个道理。honkor(红苦鲁)一般是指,生活在农区沙性山丘之地的一小部分鄂温克人。不过,将honkor(红苦鲁)用汉字转写成“红苦鲁”或“红狐狸”,进而说成是达斡尔语等的“凹陷地”就有些不合乎情理了,而把honkor(红苦鲁)跟“野人”“深山密林里的人”之类的概念相提并论就更是太离谱了。只有那些不懂得尊重客观事实和语言科学的人,或者说不懂得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才会如此信口开河。至于把“红克尔”转写成“红狐狸”则近似一种文字游戏,就像把达斡尔写成“大狐狸”一样,没有什么值得探讨的价值和意义。
早期生活在江河岸边、从事渔业生产的鄂温克人,曾经被其他民族称为shiling、shilin(栖林)人。进而,他们把该词的意义解释为“生活在森林中的人们”或“林中人”等。如果仅从这两个汉字的词义结构去分析,也可以分析成“暂时居住于山林之中”的意思。为了对该名称得出一个科学的说法,我们查阅了有关资料,结果发现于1981年11月由李有义教授主编的《世界民族研究文集》一书中,对shiling、shilin(栖林)一词作了较为科学的阐述。他说:“栖林跟奇楞、奇勒尔、麒麟等同属一词,属于赫哲语,指赫哲族的一支氏族,是黑龙江下游的赫哲族四大氏族之一。现在,将居住于富锦与同江下游至勒得利以上的赫哲人也叫奇楞赫哲人。”另外,1984年8月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赫哲族简史》里还解释说“赫哲族中被称为chilen(奇楞)的这部分人,与鄂伦春族的族源有着共同的历史渊源,他们是早年从黑龙江上游乘木筏至勒得利居住的人。”看来,被称为chilen(奇楞)的赫哲族,原来同鄂伦春族等一起生活在黑龙江上游的山林地带,由此其他民族或族群称他们为chilen(奇楞)或shiling、shilin(栖林)人。这其中,也应该包括一部分鄂温克人。
鄂温克的一部分人,在过去被称为“特哥鄂温克”。这里出现的“特哥”(teke)一词是满通古斯诸语中均被使用的动词,主要表示“坐”“住”等意思。如果依据该动词的本义去解释的话,“特哥鄂温克”应为“居住下来的鄂温克人”或者说“定居下来的鄂温克人”等。至于这部分鄂温克人居住在什么地方,从teke(特哥)一词的词义结构中很难看得出来。然而,有人告诉我们“特哥鄂温克”是指那些还在原来的地方生活、没有从大兴安岭走下来、仍在深山老林里谋生的鄂温克人。不过,也有人说“特哥鄂温克”是表示那些额尔古纳河中下游居住的鄂温克人等。这些粗线条的说法也许有某种合理性,但是否说得精确,尚需更进一步研究和考证。依据我们掌握的资料,“特哥鄂温克”应该是指生活在内蒙古呼伦贝尔鄂温克族自治旗红花尔基山林地带,以及根河敖鲁古雅山林地带等地的鄂温克族。
说到solong(索伦)一词,大家都应该很清楚,它是指在清代被划入索伦兵营的鄂温克人。他们说,起初被称作solong、solon(索伦)的只是鄂温克人,后来清朝政府建立索伦部时把鄂伦春人、达斡尔人以及一些巴尔虎蒙古人等划入其内。但索伦部是一个以鄂温克人为核心的、由不同民族或部族联合组成的军营称呼。那么,solong、solon(索伦)一词从何而来的呢?为什么在清朝将该军营叫“索伦”呢?我们发现,对此确实也有不同的说法。有人提出:“solong(索伦)一词来源于满—通古斯诸语动词词根soli-(索利)。”在该语族语言里soli-(索利)主要指“请”“邀请”等意思。而solong(索伦)是在动词词根soli-(索利)后面,接缀从动词派生名词的构词词缀-n/-ng(讷)而派生的名词,直译应该为“被邀请者”,意译是“从山林中请下来的人”等。不过,从我国北方民族语语音演化规律和语音同化现象的角度去考虑,在满通古斯语言乃至阿尔泰诸语言中,很难找到像soling、solin(索利讷)音变成solong、solon(索伦)之类的变音例子,也难于从语言学或构词学中找到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解释。有人认为,solong、solon(索伦)一词,与早期通古斯诸民族的solokong(索劳昆)姓氏相关。也就是说,solong(索伦)是solokong(索劳昆)姓氏的后代,“索伦”是“索劳昆”的音变形式,或者说是另一种汉字转写法。据说,鄂温克族“索劳昆”姓氏的名称是由于这部分鄂温克人曾经居住在俄罗斯雅库特自治州的索劳昆河畔而得名。索劳昆河意为“直流”河。不过,对通古斯诸民族历史有所了解的人就会知道,被认为索劳昆姓氏的鄂温克人是较后时期从俄罗斯雅库特自治州迁徙而来的人数不多的鄂温克人,当时被称为“使鹿鄂温克”或“鄂温克的使鹿部”。后来,才被清朝政府编入“索伦别部”。可想而知,“索伦部”是出现在“索伦别部”之前的。再说,鄂温克族里,属于索劳昆姓氏的人数不多,且主要生活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广袤的山林里,长年伴随山林中的牧场自然牧养驯鹿,他们早期的主要生活用品以及生产工具基本上来自俄罗斯。他们常常到俄罗斯境内,用野生动物的名贵皮毛同俄罗斯商人进行易货贸易,或把名贵皮毛卖给俄罗斯再用手中的货币买来急需的生产生活用品。所以说,这部分鄂温克人同俄罗斯商人间的接触机会要比其他人更多一些。而且,这部分鄂温克人有较深的俄语功底。他们接触清朝政府的时间,比索伦部的鄂温克人要晚得多。如此说来,“索伦”来自“索劳昆”氏族的称谓之说并不很恰当。除此之外,有人把“索伦”一词的内涵解释为“射手”“上游人”“住在山林中的人们”“住在河上游的人们”等。甚至,有人把solong(索伦)一词同朝鲜人的他称solongos(索伦高斯)相联系思考。我们认为,这些说法或解释几乎都没有什么说服力。其实,solong(索伦)一词的来历同样没那么复杂,我们首先应该承认“索伦”是属于鄂温克族诸多他称中的一个,是清朝政府对鄂温克人的一种称谓。solon(索伦)一词是满语,表示“顶梁柱”“柱子”等多义,该名词是从满语动词词根solo-“索劳”派生而来的。满语动词词根solo-(索劳)主要含“顶”“逆”等意思。具体一点讲,在满语动词词根solo-(索劳)后面,接缀由动词派生名词的构词词缀-n(讷)而派生出solon(索劳讷)一词。按照满—通古斯诸语的语音结合规律,应该将“索劳讷”用汉字转写成“索伦”比较合适,因为该词是双音节词。为什么清朝政府当时称鄂温克人为“索伦”呢?对此问题我们可以从清代的诸多历史资料和书籍中找到答案。简单地说,由于当时鄂温克族官兵英勇善战,所向无敌,为清朝政府统一版图立下汗马功劳。因此,清朝政府对鄂温克官兵十分器重,就称他们为“索伦”,以此称赞他们是对清朝政权的巩固起到“顶梁之柱”作用的人们。后来,清朝政府成立以鄂温克族为核心的索伦部时,把鄂伦春、达斡尔和巴尔虎蒙古等民族和族群一同编进该部,从而进一步强化了索伦部的军事实力和战斗力。满语的“索伦”一词一般被鄂温克人发音为solong。然而,随着清朝统治阶级的衰败,鄂伦春族、达斡尔族、巴尔虎蒙古族等先后从索伦部的概念中脱离出来,到头来“索伦”一词又单独留在鄂温克族身上,到最后solong、solon(索伦)几乎成为专指鄂温克族的一种他称。直到1957年,我国政府根据鄂温克族的意愿,消除历史遗留下来的诸多他称时,一并废除“索伦”等所有他称,正式恢复了ewenke(鄂温克)这一该民族的自称。
总而言之,历史上对于鄂温克族有过各种各样的他称,对于这些他称又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和说法,对于这些解释和说法也有过不同的理解和评价。然而,有史以来,勤劳智慧的鄂温克人始终坚定不移地自称为鄂温克,对于各种他称从来都没有承认或接受过。在他们看来,鄂温克人就是鄂温克人,没有必要为这样一个天经地义的、从祖先那里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称谓作更多解释。别人对他们如何称呼是别人的事情,跟鄂温克人没有什么必然的和内在的关系。但是,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时期,他们都没有忘记告诉子孙后代,他们是鄂温克人,让孩子们牢牢记住这一永远使他们感到骄傲和自豪的自称。如同每一个人都非常爱护和尊重自己的名字一样,每一位鄂温克人都非常爱护和尊重自己的称谓。鄂温克人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鄂温克”这一自称。因为,这一不平凡的称谓,象征着他们从高山密林走向平原、从平原走向大海、走向未来的辉煌历史,包含着他们勇往直前、永远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丰富内涵,也是代表鄂温克族走入世界民族之林的唯一法定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