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景贵光绪二年序
武术虽亦运动身骨之法,然非游戏运动也,游戏运动仅为活动气血筋骨,俾躯骨强壮,精神健全,而尽摄生之道也。华佗作五禽之戏法,其言曰五禽者何?一日虎,二日鹿,三日熊,四日猿,五日鸟(鹤)。人体贵得劳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榖气得销,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如戶枢终不得朽也。是以古之仙者为尊引之以熊颈,鸱鹤引挽全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倘骨有不快,起作一禽戏则怡然汗出,身骨轻便而思食矣。达摩曰,灵魂欲其靜而悟,躯榖则其健而通,非靜无以澄悟而成佛,非健无以行血而走气,故骨须勤劳得中,使筋骨畅通神怡,而后是灵魂无拘滞瘁弱之苦,此皆畅言。游戏运动之裨益于身心,而非论乎武术也。武术之运动乃锻炼搏斗击能,籍身手足之伸缩起落闪展腾挪,以进退击格斗而败敌制胜也。至于活动筋骨,流通气血,增长臂力,强健身体,乃其馀事也。孔子教人寓射于六艺。管仲云:于子之辱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于众者,则有以告。孙子云:搏刺强士骨。荀子云:齐人隆击技,又曰:赵之武卒不知秦之技士。汉书艺之志兵家有手搏六篇及剑道三十八篇,由此则知古人注重武技以为大战之助已明矣。
自有大清季世海禁大开,枪炮盛行于中国,使病夫弱子手执一枪,连珠并发,纵有股肱之力,超距之勇,岂阻挡其一弹矣。于是此数十年间,拳勇技击之士闻焉无闻,向之以是自矜栩者,胥缄口结舌而莫敢一出气,盛而之极而骤之于衰也。顾挽廿载已远乃复稍微振起,盖由于行军之经验。深知近代兵士军中非特能耐一切劳累,而其战斗力更为优越,且弱者习之可以强,病者习之可以愈,效果章著,以故栩成风,延师结社回以为课,虽枪炮之用弥历,而技击之术中兴。原夫人情稚病兴弱是恶,战败之为可恥,果能去病而跻乎强,勇冠三军而人莫能敌,孰能舍而去之。又況其身足齐动,或劈拍斩戳托扳带,或踢踹肘胯,或躲闪跳滾,较简单之游戏运动为能引人入胜耶,此技击拳勇所以亘千古而未能废也?
仆在患盲肠炎症,割治稍迟,虽独痊愈而骨力已亏,久久未能康复,汤公阁忱緃恿使习拳术,故而末期年而精神充沛,眠食胜前,今四易寒暑百病若失。向之久病而罔效者,竟无药而愈矣。华伦达摩之言欺我哉。
惟我国之拳术者向以口授,无书则可得传习,又或故秘其术不可尽以告之人。夫拳术虽千变万化,亦不过人身之一种动作耳,一经说明则人人可晓。筋骨常练则自能灵活强健,气下沉则身自稳,气上提则身自轻,力乃是筋骨伸缩扭转而施出者,筋骨强健骨气充实则力自强大,更以蓄势以及杠杆机械之理以运用其力,则乃可用力微而收效著,此皆平凡之理,无可玄妙而费解。人之技艺无论练之如何惊人地步,亦其工夫精纯而致,果有其功夫,固均可偱序而进,何须疑鬼神乎,要加推敲。至于派别名称如太极、八卦、五行(即形意)、猊猔、六合等等,均不过各派之命名以别其馀耳,曷可牵强附会以为拳法所本之理,而用以解说着术,令人视之渺茫恍然,无从捉摸也。若夫传记所载神勇义侠,或淩空轻气,或吐剑如虹,或践萍山河,或行气仆人,虽耳熟能详,而且谂无得存而不论,庶几多闻阙疑之训也欤。
习击技者必求纯熟,身手生疏不可以临敌,必须剷除门戶之偏见,博学兼通方为高手,如试敌切不可以胜负为愧为奇,当思何以制胜,何以制败,勉而久试艺自精也。怯敌必是艺浅,善战必是艺精,世人所谓艺高人胆大也,惟不可好勇斗狠以强梁为事,而藏诸身可以防御无畏,见义勇为岂不是堂堂大丈夫哉。若夫儒行所称卻之以眾,诅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又岂气弱无力之书生所能堪也。
光绪二年岁次壬午仲冬
介卿卢景贵序
注:卢景贵系广平县卢董村卢氏后裔,文采高,清咸丰年曾任宣化府府官,晚年告老归故,因习此拳得益颇深而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