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前死后事(4)

曾经，周勃、灌婴、樊哙等人都是刘邦的左臂右膀，他们之间兄弟情重。当年楚汉相争时，刘邦封他高官，他们还一起上书告密想整死他。现在刘邦死了，没人罩他了，而他又被困在长安外面，吕后妹妹吕须听说抓捕樊哙之计是他出的，不找借口整死他，怎能罢休？

陈平越想越觉得可怕。如果不回长安把抓捕樊哙的事，向吕后及吕须解释清楚，只要长安给他送来一张诏书，那就等着挨刀了。

可诏书都叫他改道走荥阳了，现在怎么办？

他想了想，做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决定：不去荥阳，继续赶路回长安。

于是，陈平一路马不停蹄地冲向长安。一进城后，直奔皇宫，跑到吕后面前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向吕后请求，说让他留守宫中，为刘邦守护棺柩。

吕后半天不说话。

陈平见状，哭得就更惨了。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只听吕后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道：“既然你这么有心，那就留下来吧。”

说完，吕后下诏，封陈平为郎中令，行走宫中，并担任少主刘盈师傅。

阿弥陀佛，终于躲过一劫了。

五、疯狂的报复

事实已经说明，在一个崇尚丛林法则的生死相争、高手辈出的时代里，要想生存下来，凭的不是运气，而是智慧。智慧改变命运，陈平以超人的智慧，终脱绝境，谱写了奇迹人生，着实不易。

传奇和奇迹是两码事。有人一生很传奇，但一点也不奇迹。下面出场的这个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个人，就是戚姬。

吕雉跟随刘邦奋斗一生，已经养成了刚毅沉着、冷酷无情的政治性格。多年以来，她经历无数坎坷曲折，但都无怨无悔。然而让她最为可恨的是，她奋斗一生的胜利果实，差点落到了戚姬手里。

于是刘邦丧礼一结束，她就急不可待地派人将戚姬逮捕，扔进了永巷。

永巷，最初不过是宫里的一条小巷，供底层宫女居住。然而，随着后宫政治斗争越趋激烈，吕雉就将这里变成了中国早期的女子监狱。

众所周知，凡事做绝，那是吕雉向来的处事风格。戚姬被关进永巷后，吕雉派人给她剃了个阴阳头，穿着囚服进行劳改。

戚姬劳改的工作，就是舂米。此时，如果她长点脑袋，就规规矩矩地劳动，装可怜博取别人同情，说不定还能逃过死劫。

可惜的是，她没有。

她在舂米时竟然借歌声发泄牢骚，原版歌词如下：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这一年，刘如意才十四岁，刘邦生前刻意打击女婿赵王张敖，并将其拿下，改封刘如意为赵王。

而戚姬通过这歌声，想告诉世人，我儿子身为赵王，可我这个当母亲的却做了俘虏，每天舂米到天黑，与死神为伍。可我离儿子距离又太遥远，谁能够把我的遭遇告诉他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巴望儿子来拯救，这不是害人又害己嘛。

正所谓旧仇未报，又添新怨。这歌传到吕雉耳里时，只见她暴跳如雷，怒声骂道：“你还想依靠你儿子来拯救你，做梦去吧！”

吕雉杀机顿起，当即下诏，派人到赵国去，召刘如意回长安。

然而，使者很快就返回长安，并灰溜溜地报告说，有人活拦死挡地不让赵王回来，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使者报上那拦路人的名字时，吕雉不禁一愣，糟糕，怎么这家伙越来越难缠了呢？

敢于不奉诏令的人，正是周昌。

周昌的脾气，江湖皆知。就是萧何和曹参这样的大佬，对他都要敬而远之，刘邦生前，如果不是他以死相抗，太子刘盈说不定早被拿下，不知贬到哪里喝西北风了。

刘盈之所以能够坐稳太子位，全赖吕雉。而刘邦认为，要想刘如意能够顺利成长，熬出头，也必须有个强悍相国来辅助他，替他遮风挡雨，排除万难，于是就派强人周昌去保护刘如意了。

事实也证明，普天之下，也只有周昌能够胜任赵王相国这个职务。

吕雉的使者抵达赵国后，不管他们说了多少话，周昌只有一句话：赵王有疾，不便回京。

消息传回长安后，吕雉很是无奈，只好跟他死磨到底了，继续派使者传诏。

双方较量多回，当周昌看见长安使者又来赵国时，再也不跟他们玩太极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实告诉你们，高祖生前就叮嘱我，要保护好赵王刘如意。私下里我还听说吕太后十分怨恨戚姬夫人，想召赵王回京斩杀泄气，我怎么能让他回去？再说了，赵王的确身体不好，恕我不能奉诏！”

周昌这番话，无疑是将宫廷内部矛盾公开化了，这对吕雉太后的光辉形象，可是一个极大的损害和破坏。

吕雉怒了。

她终于明白了，按现在的情况看，要搞定赵王，必须先摆平赵相周昌。于是，她马上传召周昌回京训话。

赵王有人挡着，可以不回京，但周昌是不能不回的。按汉初制度，诸侯王只有封二千石高官以下的权力，相国等二千石的高官，都是由中央指派去的，何去何从，全都由中央说了算。

吕雉这招，犹如捣到了周昌软肋，他只有乖乖地回京复命。周昌回到长安后，吕雉见到他，劈头就骂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怨恨戚氏吗？为什么我召赵王多次，你都不派人把他送回来？”

周昌生来口吃，况且此事理亏，他干脆闭嘴不说，任吕雉开骂。最后，吕雉骂完，叫他先在长安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吕雉现在当然还不能放周昌回去。因为使者已经出发，前往赵国征召赵王刘如意回京。果然，周昌不在赵国，赵王也顶不住了，只好跟随使者上路，回到长安。

等的就是这一天。

吕雉磨刀霍霍，就等着赵王来挨刀了。

可是这时，却传来了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赵王已经回京了，但是才到长安城外时，就被人接走了。

当使者说出接走刘如意的人的名字时，吕雉顿然惊愕：这小子吃错药了吗，怎么干出这种事来？

半路截道将赵王接走的人，是太子刘盈。

世间之事，真的是不可思议。软弱无脑的戚姬造出了类似刘邦般聪明的刘如意，剽悍的吕雉却造就了一个仁慈善良的刘盈。如果刘邦再多活几年，等到刘如意成年，或许其个人命运及王朝命运即可改写。

可偏偏是，人生没有如果，历史也不会重来。

那时，刘盈早已获知，吕太后屡次征召赵王入京，就是要把他诛杀泄恨。他干脆亲自出马，率团到霸上等候，刘如意一到，就把他接回自己的寝宫了。

为了防止万一，刘盈把刘如意变为自己的影子，他去哪儿都让刘如意跟其左右，吃同席，睡同室。

即便如此，要阻挡吕雉杀掉刘如意，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吕雉还是忍住了。

不为别的，如果派人毒死刘如意，有可能会连刘盈也毒死了，所以为安全起见，她只好派人时刻盯梢，等待绝佳的施毒机会。

不幸的是，这个杀人灭口的机会，还是被她等来了。

惠帝元年（公元前194年），十二月。此时，距离刘如意进京，不过一月有余。

这天早上，年轻的皇帝刘盈，凌晨就要动身到郊外打猎。当他去唤刘如意时，可年少的赵王却贪睡恋床，不愿出门，刘盈只好把他丢在宫里，出城打猎去了。

天才蒙蒙亮，刘盈即刻回城。当他进宫时，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如五雷轰顶，顿然傻掉了——

赵王刘如意已经死在床上了。

原来是刘盈前脚刚出城打猎，吕雉就收到密报，立即派人持酒将刘如意毒死了。

吕雉搞定刘如意后，下一步就是折磨戚姬了。

在中国历史上，毒死对手，吕雉不是第一个。然而，她下面干出的这件事，却是史无仅有，闻所未闻的。

曾经，戚姬美腰如蛇，环绕刘邦左右；曾经，她歌声犹如天籁，迷得刘邦如痴如醉；曾经，她肌白如玉，搞得刘邦五魂出窍。今天，吕雉却以残忍的手段告诉戚姬，你曾用之苦苦折磨我的东西，今天将一切不复存在了。

首先，吕雉命人砍断戚姬手脚，让她不能手舞足蹈了；接着，去眼，挖掉她两只明媚如水的大眼睛，让她不能暗送秋波，柔情似水了；再接着，凿聋双耳，听不见这世界的声音了；最后，灌哑药，戚姬想唱，不能唱；喊冤，喊不出音。

禽兽做不出来的事，吕雉却完美无瑕地做到了。

几天后，吕雉叫人带着刘盈来到永巷参观她的伟大杰作。刘盈看见厕所里有一团血肉模糊的还在蠕动着的东西，问左右：“那是什么东西？”

左右据实回答：“那是人彘戚姬！”

刘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即惊吓得失声大哭，一路呕吐回宫。

回到宫里，他马上派人这样告诉吕雉：“你做的事，简直就不是人做的，我对你也无可奈何了。我连父亲的宠姬和心爱的儿子都保护不起，还谈什么治理天下。”

刘盈这话意思很明白：我玩不起，总可以躲得起，皇帝的活儿您还是找别人来做吧。

从此，刘盈称病不朝，关闭自我，整天沉溺于酒色之中，堕落混世。

我仿佛看见，在无数个夜里，刘盈总是仰望星空，如诗人般放声呐喊：汉朝，我的钥匙丢了；天，又开始下雨了，我的钥匙啊，你到底躺在哪里？

对他来说，他的灵魂钥匙就是仁慈。可吕雉已经活生生地夺走了这把人性钥匙，关闭了光明大门，让他像一只可怜的小鸟，失去自我，又无力还原自我，永世不得解脱！

悲哉，刘盈！悲哉，吕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