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商业王侯(4)
领袖夫人倒抽了一口气,僵硬地伸出双手。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项链,然后又开始喘气。
领袖满意地搓搓手,说:“今晚你就可以戴着出席——将来我还会弄更多给你。现在,保持安静。”
领袖夫人果然安静下来。
詹姆·杜尔慌慌张张踱着步走过来,对马洛说:“你为什么臭着一张脸?”
侯伯·马洛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我臭着脸吗?我不是故意的。”
“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意思是,除了晚宴以外。”然后,杜尔改以肯定的口气说:“马洛,有麻烦了,对不对?”
“麻烦?没有,而且正好相反。事实是,我正准备用全身的重量去撞门,却发现那扇门及时开了一条缝。我们即将到炼钢厂去,这似乎太容易了。”
“你怀疑是陷阱吗?”
“喔,看在谢顿的份上,别那么悲观好吗?”马洛压抑着不耐烦的情绪,以平常的口吻补充道:“只是,太容易去的地方,代表什么也看不到。”
“你是指核能,嗯?”杜尔若有所思,“让我告诉你,我们在科瑞尔,是不会看到任何核能迹象的。像核能这种对国计民生有深远影响的科技,如果有的话,一定随处可见,很难百分之百遮掩起来。”
“杜尔,但如果是刚刚起步,而且应用在军事方面,那就另当别论。果真这样,就只能在太空船坞和炼钢厂看到。”
“如果我们在那里还找不到,那么……”
“那就表示他们还没有核能——或是故意藏起来。让我们猜猜看,或者掷硬币卜一卦。”
杜尔摇摇头。“假使昨天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也希望如此。”马洛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反对你给我精神上的支持。可惜决定会谈条件的人是领袖,而不是我自己。现在来的车子,似乎就是领袖派来的专车,准备接我们到炼钢厂去。东西带好了吗?”
“都齐了。”
炼钢厂的规模相当大,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除非彻底翻修,否则不可能除去这种怪味道。为了接待领袖与随行官员的大驾,闲杂人等全被赶走,因此显得异常冷清。
马洛已经顺手举起一块钢板,放在两具支架上,并且握住了杜尔递给他的工具。此时他将手伸进铅套中,紧紧抓着里面的皮质把手。
“这个工具很危险,”他说,“不过普通的圆锯一样危险。无论如何,手指头都得避开。”
马洛一面说,一面用刃口迅速将钢板齐中划开,钢板立时悄无声息地裂为两半。
众人都吓了一跳。马洛则哈哈大笑,拾起其中一块撑在膝盖上。“这个机器的切割精度能微调到百分之一英寸,一块两英寸厚的钢板也能像这样轻易地一剖为二。只要厚度量得准确,就可以把钢板放在木桌上切割,却一点都不会伤到桌面。”
他每说一句,就用这个核能钢剪把钢板切下一块,顿时室内满是钢板的碎片。
“这是,”他说,“真正的削钢如泥。”
他将钢剪递还给杜尔。“此外还有钢刨。你们想不想让钢板变薄一点,或者将凹凸不平或锈蚀的地方刨平?请看!”
随着马洛的舞动,一片片透明的钢箔飘落下来。钢板的表面被刨了六英寸宽、八英寸宽……十二英寸宽。
“想不想要核能钢钻?都是应用相同的原理。”
在场人士通通围了上来。这像是为了推销商品而进行的一场魔术或杂耍,而马洛就是今天的街头魔术师。领袖用手指抚摸着刨下来的钢屑。而当马洛用钢钻轻易在一英寸厚的钢板上,打出一个个完美无暇的圆洞时,高级官员们全都踮起脚尖来看,还不时低声交换意见。
“现在我准备进行最后一个表演,谁能帮我拿两根短的钢管来。”
此时众人看得如痴如狂,还好总算有某某高官听到这句话,赶紧依言找来钢管,却把两手弄得满是油污。
马洛将两根钢管竖起来,用钢剪将上端都削去一小节,然后让削开的两端相对,把两根钢管接在一起。
结果两根钢管变成了一根!接合处连原子尺度的瑕疵都没有,根本看不出任何接痕。
马洛抬起头望着他的观众,正想要说话,喉咙却突然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胸口感到强烈的悸动,胃部却发冷而刺痛。
因为他终于和领袖的贴身保镖面对面了。在混乱中,他们全都挤到最前排来保护领袖,让马洛第一次看清楚他们的随身武器。
那是核能武器!绝对错不了。使用火药的手铳,铳管绝不可能像那个样子。然而这不是重点,绝对不是。
重点是在那些武器的把手上,都有着镀金的薄片,上面镂刻着“星舰与太阳”的标志!
在基地陆续出版的百科全书每一巨册的封面上,全都盖着同样的标志。数千年来,这个“星舰与太阳”的标志,也纹绣在银河帝国每一面旗帜上。
马洛心中一瞬间兴起无数的念头,但他还是勉力镇定地说:“请试试这根钢管!简直就是一根。当然,它还不算完美,因为我是用手工接合的。”
一切已经结束,不需要再变任何戏法了。马洛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想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现在他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一个金球,周围有着象徽性的光芒,上面叠着一艘倾斜的雪茄状星舰。
那就是帝国的国徽,“星舰与太阳”的标志!
帝国!这两个字在马洛心中不断回荡。一个半世纪过去了,帝国仍旧存在于银河深处。如今它又出现了,势力再度触及银河外缘。
马洛露出了微笑!
远星号已经在太空中飞行了两天。侯伯·马洛将卓特上尉叫到自己的寝室来,交给他一个信封、一卷微缩胶片以及一个银色的小球。
“上尉,一小时后,你就是远星号的代理船长,直到我回来为止——或是永远代理下去。”
卓特刚要站起来,马洛立刻挥手示意他别动。
“别说话,仔细听着。信封里是某颗行星的准确坐标,你率领远星号飞到那颗行星,在那里等我两个月。如果在这两个月间,基地的人找到你们,那卷微缩胶片就是我给基地的报告。”
“然而,”马洛的声音变得有些忧郁,“假如两个月后我没有回来,而基地的船舰也没有发现你,就立刻回端点星去,将那个定时信囊交给基地政府,作为这次任务的报告。明白了吗?”
“报告船长,明白了。”
“不论在任何时候,你自己或其他船员,都不得将我的报告内容泄漏一丝一毫。”
“报告船长,如果有人问我们呢?”
“就说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报告船长,记住了。”
他们的会谈到此结束,五十分钟之后,一架救生艇便从远星号的腹侧轻轻弹开。
欧南·巴尔是一位老人,已经老得无所畏惧。自从上次动乱之后,他就独自一人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陪伴着他的,只有他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书籍。他从不担心会丢失任何东西,尤其是这条苟延残喘的老命。所以,他毫无惧色地面对闯进家里的陌生人。
“您家的门开着。”陌生人解释道。
他的腔调听来很陌生,巴尔也注意到他的腰际挂着精钢制成的随身武器。在这个相当昏暗的小房间里,巴尔还看得出陌生人周围闪耀着力场防护罩的光芒。
巴尔以疲倦的声音说:“我没有需要关门的理由。你希望我帮什么忙吗?”
“是的。”陌生人继续站在房间中央,他的体形很高很壮。他又说:“这附近只有您一户人家。”
“这里是很偏僻的地方。”巴尔说,“不过东边有座城镇,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
“等会儿吧。我可以坐下来吗?”
“只要椅子支撑得住你。”老人严肃地说。那些家具也都老了,早就该报废了。
陌生人说:“我名叫侯伯·马洛,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巴尔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你的舌头早就泄露了这个秘密。我是西维纳人欧南·巴尔——曾经是帝国的贵族。”
“那么这里的确是西维纳。我不确定,是因为我只有一些旧星图作参考。”
“那些星图一定很旧了,连恒星的位置都不对。”
巴尔一直静静坐着,马洛则将目光转到一侧,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巴尔注意到他周围的核能力场已经消失,明白这代表马洛——不论是敌是友——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提防自己。
巴尔又说:“我的房子很破旧,物资也极为贫乏。如果你咽得下黑面包和干玉米,欢迎你和我分享一切。”
马洛摇摇头。“谢谢您,我已经吃饱了。我也不能久留,只想请您指点去政府中枢的方向。”
“虽然我穷得一无所有,但是这个忙对我而言还是很简单。你指的是这颗行星的首邑,还是本星区的首府?”
马洛眯起眼睛。“这两个地方不同吗?这里难道不是西维纳?”
老贵族缓缓点了点头。“这里是西维纳没错。但是西维纳已经不是诺曼星区的首府,你被那些旧星图误导了。星辰也许几个世纪都不会改变,可是政治疆界却始终变幻无常。”
“那就太糟了。事实上,简直是糟透了。诺曼星区的新首府离这里很远吗?”
“在奥夏二号行星上,离此地二十秒差距,你的星图上应该有。这星图有多旧了?”
“一百五十年。”
“那么旧了?”老人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的历史非常热闹。你可略知一二?”
马洛缓缓摇了摇头。
巴尔说:“你很幸运。过去一百多年,这里经历一段邪恶的时代,唯有斯达涅尔六世在位时例外,而他崩逝也有五十年了。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断发生叛乱谋反、烧杀掳掠;烧杀掳掠、叛乱谋反。”巴尔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啰唆,但是这里的生活孤单寂寞,这个说话的机会太难得了。
马洛突然尖声问道:“烧杀掳掠,啊?听您的口气,好像这个星省已经一片荒芜。”
“也许还没有那么严重。想要耗尽二十五颗一级行星的资源,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过,和上个世纪的富庶相比,我们已经走了好长的下坡路——而且,至今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年轻人,你对这一切为何那么有兴趣?看你全身充满活力,目光也神采奕奕!”
这些话令马洛几乎面红耳赤。老人虽然双眼失去光采,却仍然能看透对方的内心,仿佛正在发出会心微笑。
马洛说:“让我告诉您吧。我是一名行商,来自——来自银河的边缘。我发现了一批旧星图,来到这里打算开发新市场。所以一提到荒芜的地区,我自然就浑身不舒服。在一个没有钱的世界,我怎么可能赚到钱呢?西维纳这个地方,目前的情况究竟如何?”
老人身体微微向前倾。“我也说不准。也许,还算过得去吧。但你居然是一名行商?你看起来更像一名战士。你的手一直紧挨着佩枪,下颚还有一道疤痕。”
马洛猛然抬起头来。“我们那个地方法律不张,打斗和挂彩都是行商成本的一部分。不过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时候,打斗才算有意义;假如不用动武就能赚到钱,那岂不是更妙。我能否在此地找到值得一战的财富呢?我想打斗的机会倒是很容易找。”
“太容易了。”巴尔表示同意,“你可以加入红星地带的威斯卡余党,不过我不知道,你会管他们的勾当叫打斗还是打劫。或者你也可以投效我们的现任总督,他很仁慈——在幼年皇帝的默许下,他可以随意杀人、尽情劫掠,不过那位皇帝当然也被暗杀了。”
老贵族瘦削的双颊转红,他将眼睛闭上再张开,目光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巴尔贵族,听来您对总督似乎并不很友善。”马洛说,“万一我是他的间谍怎么办?”
“你果真是间谍又如何?”巴尔挖苦道,“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用枯瘦的手,指了指残破而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
“您的性命。”
“生命随时会离我而去,我已经多活了五个年头。但是你绝非总督的人,否则,也许只是出于本能的自保心理,就会让我闭上嘴巴。”
“您又怎么知道?”
老人哈哈大笑。“你好像很多疑。我敢打赌,你以为我试图引诱你诽谤政府。不,不,我早已脱离政治了。”
“脱离政治?人脱离得了政治吗?您用来形容总督的那些话——是怎么说的?随意杀人、尽情劫掠等等,听来并不客观,至少不完全客观,不像是您已经脱离政治。”
老人耸耸肩。“过去的记忆突然浮现,总是令人感到痛苦。听好!然后你自己判断!当西维纳仍是星区首府的时候,我是一名贵族,并且是星省的议员。我的家族拥有光荣悠久的历史,曾祖那一辈曾经出过……不,别提了,昔日的光荣如今于事无补。”
“我想您的意思是,”马洛说,“这里曾经发生过内战,或是一场革命?”
巴尔脸色阴沉。“在如今这个人心不古的世代,内战可说是家常便饭,不过西维纳仍能侥幸避免。斯达涅尔六世在位期间,这里几乎恢复了昔日的繁荣。但是后继的皇帝都是懦弱无能之辈,使得总督一个个坐大。而我们上一任的总督——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威斯卡,他仍然率领余党盘踞在红星地带,时常出没抢劫路过的商人——当年曾经觊觎帝国的帝位。他并不是第一个具有如此野心的人,即使他当初成功了,也不会是第一个篡位的总督。
“但他最后失败了。因为当帝国的远征舰队兵临城下之际,西维纳人民也开始反抗这位反叛的总督。”说到这里,他悲伤地停了下来。
马洛发觉自己紧张得快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于是慢慢放松些。“老贵族,请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巴尔有气无力地说,“你真好,愿意让一个老人开心。他们开始反抗,或者我应该说,是我们开始反抗,因为我也是领导者之一。结果威斯卡逃离了西维纳,只差一点就被我们抓到。然后,我们立刻开放这颗行星,以及整个星省,欢迎远征舰队的司令官驾临,以此充分表现我们对皇帝陛下的忠心。至于我们为何这么做,我自己也不确定,也许,我们即使不认同那位皇帝——他是个既残忍又邪恶的小鬼,仍然想对皇帝这个象征效忠。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害怕被帝国军队攻下。”
“后来呢?”马洛轻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