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当他们终于来到林间凉爽的树荫下,在灌木充满期待地交头接耳和潺潺的在山间不断回荡的溪水声和林间鸟语声中,巴尔特萨尔突然停下脚步,张开双臂大呼喊起来,就好像是在开心地欢迎那些大树和灌木一样:“啊!真是神清气爽啊!简直难以言表!”法比安惊讶地看着他的这位朋友,就像一个没有足够智慧去听懂对方话,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一样。这时巴尔特萨尔抓住他的手,欣喜地叫道:“我的兄弟,你现在也可以敞开心扉了,你现在也明白了在林子里独处的美妙的奥妙了吧?”“我不是很明白,亲爱的兄弟,”法比安答道,“但是如果你说在林子里散步能让你性情舒畅,我是完全赞同的。虽然我不喜欢散步,但谁会拒绝一次理性充满学识的谈话的陪伴呢?打个比方,要是能和我们的莫什·特尔平教授一起走在乡间田野,那才是人生一大幸事。他知晓这里的一草一木,知道他们的名字还能给他们分门别类,还了解风向的原理和天气。”“停下,”巴尔特萨尔喊道,“我求你了!你说的这些真是无药可救,简直要把我逼疯了。莫什·特尔平教授谈起大自然的那副样子,真是让我痛苦至极。说得更明确一点,他的一言一行都让我觉得毛骨悚然,我就好像看到一个把自己的新娘丢在一边,而和一个稻草人亲热的疯子国王一样。他的那些所谓实验,在我看来就是对神的巨大嘲讽与蔑视,要知道这自然之风正是他的气息,也是他赐予我们内心一切对圣洁之物感知力。看到他那些瓶瓶罐罐,如果不想想玩火玩到烧着手的猴子,我真的很难克制住自己上前去打翻它们的冲动。法比安,你看正是这些想法让我感到不安,在莫什·特尔平的课堂上折磨着我,也让我在你们看来变得无比深沉又羞于见人。我觉得屋顶就要从我头上坍塌下来,这股莫名的恐惧驱赶着我逃离城市。但是在这里,在这里我全身却被祥和充满。躺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我望着开阔的蓝天。我上面,在这座欢快的林子上面,是金子般的云彩,他们就像来自遥远国度充满希望的奇妙梦境一般!啊!我的法比安啊,那时我感觉仿佛灵魂出窍,我甚至能听到他和那些灌木、大树和溪流的窃窃私语。还有股暖流,他将那五味杂全的思念渗入我全身。”
“哎,”法比安叫道,“诶,又是那些关于忧伤、幸福还有会说话的大树、水流的陈词滥调。你一直都在说这类东西,都是些中庭不中用的话。但是请告诉我,我最高贵的忧郁王子,如果莫什·特尔平教授的讲课真如你所说那么不堪入耳,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堂不落的每次都来,然后闭着眼睛呆坐在那像在睡觉一样?”“不要,”巴尔特萨尔眼里流露出失望,“不要问我问我这些,亲爱的朋友!我只能说一股莫名的力量把我拉进莫什·特尔平教授的屋子。我虽明知道是痛苦的折磨,但对此却是束手无策,是那黑暗的厄运在推着我向前。”“哈哈,”法比安高声笑道,“哈哈哈,说得真好听,真是充满诗意,还神神秘秘的!那驱使你走进教授课堂的莫名力量就在坎蒂达深色的眸子里吧!谁都知道你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教授的千金,大家都觉得你的各种异想天开和痴呆表现实属正常。恋爱的人都这样。你现在可还在相思病的第一个阶段,最晚在青春的最后时光里你需要面对一系列奇怪的闹剧。感谢上帝让我和其他很多人还在学校的时候,就不用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度过了这一关。但是相信我,我的小甜心……”
法比安再次抓起他这位朋友的胳膊,快步跟了上去。他们总出树丛,来到那条正好穿过森林里的大路上。突然法比安看到远处一匹没有骑手的马,正在烟尘环绕之中朝着他们这边跑来。“嗨,嗨,”他停下自己方才的话叫道,“嗨,嗨,那儿有一匹没了骑手的疯马,我们得赶紧把它逮住,过后再去林子里找他的主人。”说话间,他就站到了路的中央。
随着那匹马的靠近,它的两侧各冒出一只上下晃荡的马靴,马鞍上也似乎有团黑影的在活动。几乎就在法比安面前,突然响起一阵勒马声。紧接着那双马靴从他耳边呼啸而过,而他脚下则蜷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小东西。那匹马站定,伸长脖子嗅着自己刚刚才从沙地里爬起来的小主人。那个小家伙的脑袋深陷在肩膀之间,他胸前和背后都长着肉瘤,短小的身体还有细长的腿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粪叉上被刻上了一张怪脸的苹果。法比安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小家伙,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小家伙重新带好从地上捡起来的贝雷帽,一幅极不服气的样子,恶狠狠地瞪着法比安,用低沉粗鲁的声音问道:“去凯雷佩斯是这条路吧?”“是的,我的先生!”巴尔特萨尔一面温和正色答道,一面把自己刚刚捡回来的马靴递给他。小家伙费了好大力气都没能钻进靴子里,懊恼的在沙地里打起滚来。巴尔特萨尔摆正两只靴子,轻轻地抱起小家伙,然后把小家伙的腿塞进沉重宽大的马靴里。小家伙昂首挺胸,一手叉着腰一首抓着贝雷帽叫道:“非常感谢,我的先生!”然后来到自己的马跟前握住缰绳,可怎么都没法爬上这头巨大动物,哪怕是够着马镫。巴尔特萨尔还和刚才一样来到小家伙身边,把他抱到刚好能够到脚蹬的地方。也许是用力过猛,小家伙刚坐上马鞍就从另外一边摔到了地上。“别着急啊,我亲爱的先生,”法比安一边说,一边又大声笑起来。“先生,你见鬼去吧,”小家伙一边拍去身上的沙尘一边恶狠狠地嚷着,“我是一个大学生,如果您也是,那您这样的嘲笑就是对我极大的侮辱!我明天要在凯雷佩斯和您决斗!”“老天啊,”法比安笑着喊道,“天啊,这可真是个勇敢的家伙,盖世无双的勇气和真正的学生礼节。”说着他不顾小家伙的反抗抱起他,把他直接放到了马背上。马儿载着它的主人,欢快地嘶叫着踏上了旅程。法比安腆着肚子哈哈大笑,都快笑岔了气。“真是太无礼了,”巴尔特萨尔说道,“这样去嘲笑一个像刚才那个小骑士一样被大自然无情抛弃的人。如果他真大学生,那你就得和他决斗了。虽然用枪有些破坏学术规矩,但是考虑到他大概也不会舞枪弄棍。”“你还,”法比安说道,“你还真认真了,真把这事儿搞得那么严肃,我亲爱的巴尔特萨尔。我从来都没想过去嘲笑一个怪胎。但是请告诉我,一个他这样的小矮人怎么配得上一匹完全挡住他视线的马?他怎么配得上这样的马靴?他怎么配得上一件有着无数流苏丝线的皮衣呢,还有那精美绝伦的丝绒贝雷帽?他怎敢如此骄傲挑衅?怎么敢说出如此野蛮的话?我问你,拥有这些东西他怎么可能不被人当成天生的软脚虾来嘲弄呢?但是我要回城,我倒想见识见识那为大学生骑着高头大马出现时旁边那些人的反应。今天还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保重!”法比安急匆匆地穿过森林朝城里跑去。巴尔特萨尔离开开阔的大路,回到密林的最深处。他跌坐在一片苔藓上,然后任凭绝望与失落将自己逐渐吞噬。也许他真的是爱上坎蒂达了,但是这份感情他可是一直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底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刚才法比安口无遮拦,口出狂言的时候,他感觉就像有个人在疯狂地撕扯那些盖在女神画像上他碰都不敢碰的帷幔,就好像这样做会让女生对他记恨一辈子似的。没错,法比安的话就是对他和他的梦想最无情的嘲讽。
“好吧,”他失落地喊道,“好吧,法比安!你竟然把我当成一个恋爱的浮夸子弟了!一个疯子,去上莫什·特尔平教授的课,只为了能和坎蒂达在一个屋檐下待上一小时;时常独自一人在森林里晃荡,只为了琢磨如何向心爱的人吐露衷肠,还把那些肉麻话写下来;糟蹋树木,给他们起难堪的名字;却在姑娘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会结巴叹气做着各种像抽筋一样古怪表情;还把她遗落的枯萎小花或手套贴身戴在胸前……总之一个蠢事干尽的家伙!所以,法比安,你嘲笑我,所以那些青年们都在笑话我,所以我和我内心所有真挚的感情都成了你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然后可爱的,迷人的,最美的坎蒂达……”
这个名字有自己嘴里迸出的那一瞬间,巴尔特萨尔心如刀绞!哎!心里的那个声音告诉他,他确实完全是坎蒂达的缘故才会到莫什·特尔平教授那去;他时常给她写情诗,把她的名字刻在木头上,在她面前却叹气,结巴,哽咽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把她遗落的小花戴在胸前。法比安要是真的一条条说出来,他可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直到现在他才那么笃定,自己确实是疯狂地爱上了坎蒂达。但同时他感到诧异,即便最纯洁的爱情在外表看来也那么轻浮。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就像大自然赋予所有人类所行事的那样。也许他说的没错,不过完全没必要为了这些事自寻烦恼。那些平常围绕在他周围的梦境突然消失,他大步往凯雷佩斯的方向跑去,在他听来森林的歌声已然成了嘲笑与讥讽。
“巴尔特萨尔先生,巴尔特萨尔先森,”突然有人叫住他。他转过身,发现莫什·特尔平教授正挽着自己的女儿坎蒂达迎面而来,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坎蒂达像往常一样,活泼欢快地跟已经宛如石化的巴尔特萨尔打着招呼。“巴尔特萨尔,巴尔特萨尔先森,”教授叫道,“您可是最刻苦我最喜欢的学生啊!啊,我的好孩子,我看您真的是非常热爱大自然啊,就像我,几乎走火入魔了。又在森林里收集植物标本了吧!发现好东西了吗?好吧,让我们找个机会多聊聊吧,欢迎你随时拜访。我们可以做做实验,我给您展示过我的打气筒了吗?好吧!先森,明天晚上在我家有个朋友之间小聚会,有茶有黄油面包还有让人愉悦的谈话,您可以一定要赏光啊,您一定乐于结识那位人家介绍给我的出色青年。寨见了,先森。晚安,再见,再见!您明天会来上课的吧?那么先森,明天见!”没等巴尔特萨尔回答,莫什·特尔平教授就挽着女儿告辞了。
巴尔特萨尔震惊之余,根本没敢睁开自己的眼睛。但是坎蒂达的目光放佛在他胸膛上灼烧,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一股股甜蜜的躁动扰动着他的灵魂。
他放下所有的闷闷不乐,目送着坎蒂达秀色可餐的背影,直至她完全隐没在灌木之间。然后他再次慢慢转向森林,准备去继续他那无与伦比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