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帝一旦变为他们的仇敌
使他后悔并毁弃自己的作品[1]
这个计划要比普通的复仇好
——《失乐园》[2]
可怜的维瑞奇啊!敌人暗中下黑手,让他与这世上最亲爱的人分离,从此不知幸福是什么。
这里安宁静默,黑暗吞噬了一切事物。无比可怕的报复心驱使着扎斯特罗奇来到小旅店的门前,而维瑞奇正在里面睡得香甜,全然不受打扰。
扎斯特罗奇大声地喊着旅店老板,对于店主而言,仅是对方的名字就足以把自己吓得颤颤发抖,于是急忙听命前来迎接。
“知道维瑞奇那意大利小子吧?他住这里。”“是。”旅店老板答道。
“那么,我的毁灭行动已经开始了,”扎斯特罗奇大声宣布,“乌戈,贝尔纳多,你们跟着店主去那小子的房间,我也一起去,免得他耍什么花招。”
他们上楼时十分小心谨慎,成功地达到了目的,接着把睡着的维瑞奇抬到备好的轻便马车那儿,准备把扎斯特罗奇的复仇对象送去目的地。
乌戈和贝尔纳多把仍在梦乡的维瑞奇搬上马车。他们快马加鞭,一连行驶了好几个小时。维瑞奇一直处于熟睡中,前前后后经历的骚动都没能让他醒来。
乌戈和作为马车夫的贝尔纳多都戴着面具。
这时仍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到了一片偏远又人烟稀少的荒野,中途在一个小旅馆换了马,便继续赶路。终于,天边渐白,而维瑞奇还在沉睡。
乌戈胆怯地询问扎斯特罗奇为何维瑞奇能一直沉睡。扎斯特罗奇虽然知道缘由,但仅是阴沉地回答:“不知道。”
很快,一天又过去了,阴郁朦胧的天幕笼罩着大地。他们马不停蹄,仅是偶尔停靠在沿途旅馆换马并购买便餐。
夜幕降临,他们没有走常规路线,转而进入到一片广袤的森林,在粗糙的灌木丛中艰难地徐徐前行。
终于,他们停住了脚步,把这待宰的羔羊从马车中抬了出来,搬到一个大山洞里,裂开的洞口近旁是一片洼地。
这无辜且不幸的待宰羔羊一直处于无意识状态,全然不知自身所处的可怕境地。然而,这种时光也并没有享受多久——他醒了,并受到过度惊吓,从恶棍的手臂里猛地挣脱出来。
他们此时已经进到山洞里,维瑞奇靠在了一块突出来的碎石上。
“你反抗也是徒劳,”扎斯特罗奇大声说,“闭上嘴乖乖跟我们走,说不定能少受点罪。”
反常的睡眠让维瑞奇感到浑身无力,最近疾病缠身又让他格外虚弱,他只好尽可能地跟着他们。然而维瑞奇好似在梦境中,难以相信自己竟身处现实、眼前的一切是真实情景。这所见种种,让他深感一种无以言说的恐惧,一种在骇人的噩梦中常能感受到的恐惧。
他们沿着崎岖不平的路蜿蜒向下走了一段时间,走到一张铁门面前。这张铁门初看就像是岩石的一部分。此前,一切均被黑暗所吞噬,模糊不清;而现在,借着贝尔纳多的火把映照,维瑞奇第一次看到歹徒们戴着面具的脸。
巨大而厚重的铁门突然打开。
门外的火把让那笼罩洞内一切的黑暗显得更加骇人,维瑞奇已然把这间牢狱般的洞穴当做是人生的最后一站,如自己的墓穴一般。他再次与歹徒搏斗,但虚弱的身体实在无法再支撑他与孔武有力的乌戈抗衡,他不得不屈服,晕倒在了乌戈的双臂上。
洋洋得意的歹徒把维瑞奇搬进潮湿的洞穴,锁在墙上。铁链缠绕着维瑞奇的腰部,四肢被大型U字钉固定在坚硬的地面,哪怕是一根稻草也难以插入他的身体与岩石之间。但他的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用来拿取每日送来的少量面包和水。
维瑞奇现在能做的只有思考,他不觉拿现在和过去对比,这成了他最痛苦的折磨。
每天早晚,乌戈来洞穴送粗面包和一罐水,扎斯特罗奇偶尔也会一同前来。
维瑞奇苦苦祈求仁慈和怜悯,甚至祈求给他一死,但均徒劳无用。他也无数次询问为何自己遭受如此残暴的囚禁,然而无情的看守者从头至尾都沉默不语。
维瑞奇在痛苦的囚禁中日益憔悴,每日都咀嚼着同样的战栗与绝望,日经更年,他已数不清度过多少年年岁岁。沾满泥浆的蜥蜴爬过他赤裸的四肢,他却不再因此颤抖,纹丝不动;肥长的蚯蚓卷绕在他乱蓬蓬的长发,也没能再激起恐惧感。
他已分不清白昼黑夜。尽管事实上他只在里面待了几个星期,但混乱的心绪让他以为已经过去了几年。有时他几乎相信自己受的折磨并非尘世之人所为,而长得极像恶魔的乌戈,正是那使他一次次重新燃起的希望再度破灭的怒魔。他本住在慕尼黑[3]附近的小客栈,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他实在难以理解,绞尽脑汁也实在无法对这个谜题做出任何解释。
一天晚上,维瑞奇在经过了长时间的警惕之后,终于支持不住而睡着了,这几乎是他被囚禁以来第一次入睡,却因听到猛地一声巨响而惊醒过来,这声音像是来自山洞的上方。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在他心中希望几乎早已化为灰烬,然而这一刻,他内心还是萌生出一丝期冀。他继续听着,同样的响动再度传来,但却只不过是猛烈的暴风雨在山洞上方肆虐。
死灰复燃的期冀再度熄灭,维瑞奇向上帝祈祷,请他倾听来自地下的请愿者的恳求。他的思绪上升到世俗的欢乐之上,相比之下,他的苦难已陷入虚无。
正当他想得出神时,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振动山洞。火星苗从洞顶迸发到地面,几乎就在同时,洞顶塌陷了下来。
一大块碎石横架在山洞里,一端切入坚硬的石壁,另一端基本已经把大铁门强行划开。
固定维瑞奇身上铁链的岩石依然纹丝未动。暴风雨的狂怒已经过去,冰雹却又急速地从天而降,一颗一颗地砸向他赤裸的身体。尽管闪电已在渐渐远去,但由于长时间身处黑暗之中,每一次闪光都让他目眩。
暴风雨终于停息了,隆隆的雷鸣已消退,在远处发出模糊不清的低语,闪电的光也朦胧微弱到几乎不可见。晨光熹微,还没人来过山洞。维瑞奇推断,要么是他们打算让自己饿死在这里,要么是他们自己也遭受了灾难。因此,维瑞奇极其庄重严肃地准备着迎接自己的死亡;他内心已深深相信,这一刻很快就会到来。
掉落的碎石砸坏了他的水罐,现在他仅有的食物是一小块面包。
维瑞奇感到血液如火流,浑身发烫,受到无望的疾病折磨,他已神志不清,竟把唯一能够减缓死神脚步的面包扔了出去。
噢!看这疾病与苦难把维瑞奇那强壮健美的身体破坏成什么样!身上的骨头几乎要破皮而出,双眼也已深陷;而他的头发,蓬乱纠缠,一缕缕耷拉在苍白的脸上。旭日高升,白昼逝去,饥饿随时可能夺走维瑞奇那残喘的生命;每一刻死亡都在他眼前,他已感觉到死神的脚步;夜幕降临,但一切丝毫未变。铁门的声响吵醒了他,这时正是乌戈每天来送新鲜食物的时候。声音渐渐减弱,最后完全消失,维瑞奇心中那一丁点活下去的希望也随之消失。他打了个冷颤,视线模糊不清,最后看到的一幕是残破不堪的洞穴——他向坚硬的地面一头栽了下去,整个身体挂在腰上的铁链上。当时他还发着烧,但毕竟年纪轻轻,身强力壮,他最终战胜了死亡。
[1]《圣经·创世记》第六章第七节:耶和华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译注)
[2]英国诗人、政论家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1667年作品。朱维之译。(译注)
[3]德国HYPERLINK “http://zh.wikipedia.org/wiki/巴伐利亚州”巴伐利亚州首府,位于德国南部阿尔卑斯山北麓的伊萨尔河畔。(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