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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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为“主人”复仇

第1节

北纬85度00分00秒!

这个数字先闪烁在郭凡生的北斗终端机上,然后再从他的嘴里大声喊了出来。不过,尽管由于激动,郭凡生已经扯足了嗓门,然而周围一马平川,寒风凛冽,声音一出口就被卷走。郭凡生喊得不过瘾,便跑过去和老师欧阳轩宇用力击了几下掌。

其实,除了终端机上这串数字,眼前的一切都在重复着十几天来征途上的所见所闻。洁白的冰时而刺目、时而柔和,天空中悬挂着永不消失的太阳,但却没有热量,好像是一幅太阳的幻象。

除了这两样从不离开视野的景观外,十几天里,他们还遇到过冰隙、大雾和雪暴。出发前,他们告别了最后一只北极熊。三天前,有只白颊鸟好奇地飞过来打量他们。从那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遇到其他生命。

“天啊,原来我们走了这么久!”欧阳轩宇看看腕表才发现,今天他们走了十三个小时!这次跋涉的成绩只有十七公里。现在是北极的极昼时节,太阳从不落山,这让他们失去了时间概念。

两个人停下来,开始搭建帐篷,准备休息。他们此行的目标是北极点,这在今天已经不算什么壮举。1909年,美国人彼利就带着五个向导走到北极点。1978年,日本人植村直己单人独行走到北极点,不过途中有飞机给他空投补给。2003年,英国人哈多更是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单人无后援的北极之行。

即使身为人类探险史的迟到者,中国人也早就在北极点留下了不少足迹。能列入这个名单的除了科学家,还有企业家王石、著名主持人毕福剑等非专业人士。如今,离北极点约一两度的地方,几家来自世界各国的户外探险公司早就建设有临时营地,并雇用向导,帮助喜爱探险的人走向那个四面都朝着南方的奇异之点。

所以,欧阳轩宇和郭凡生此番出行,没有引起任何媒体关注。当然,他们也不需要被人关注,他们是为了完成中国海洋学院的科研项目,观察北极冰层融化的现状。他们的成果将与其他上百人次的观察成果汇集起来,用于分析北极冰层融化与全球气候异常之间的关系。

欧阳轩宇今年四十岁,是郭凡生的博士生导师。北极地区他已经来过多次,只是以前并没有走向北极点。作为一个很特别的地理位置,那里很受游客喜爱,本身的科研价值却并不大。多年以来,欧阳轩宇的主要工作就是检修中国海洋局安置在北极冰面上的“南森式”无人考察站。

除了在北极考察,欧阳轩宇还曾去过南极,参加中国第三个考察站——昆仑站的建设。在北极冰面上行走,最初的感觉和步行于南极大陆差不多。其实两者之间区别巨大,那边冰层下是厚实的陆地,甚至有可能走在山尖上面,而在此处,下面则是超过千米深的海水!

二十出头的郭凡生则在做他的极地处女之行。以前,他参加过登山队,翻越过雪山冰川。然而步行在极地的感觉又不一样。高山缺氧,爬到高处时人的思维会麻木。这里却只有冰冷,当风像小刀一样刮在脸上时,人的头脑还会变得更清醒,想睡觉都不容易。

“欧阳老师,看到这些……您有什么感受?”郭凡生站直身子,极目眺望远处。扬着胳膊,仰着头眺望天空,像是要把周围的一切都拥抱在怀里。地处北极,睛朗的天空略呈黑蓝色,似乎在显示这里距太空更近,离尘世更远。

“哦?你是指……”欧阳轩宇正在记录此处的气象资料,没听清楚徒弟的话。

“以前我去过西藏登山。好多内地人到西藏后,都说他们的心灵被净化了。可是,青藏高原的景色怎么能和这里比,这里……这里……用什么词来形容好呢?”

“有人说这里像仙境,不染凡尘。”欧阳轩宇想起一位德国作家写的书,名叫《全球十大有“神”在的地方》。据说人到了这些地方,都会有超凡入圣,亲近神明的感觉。在这十大天然圣地中,南、北两极和青藏高原位居三甲。

“不,老师,仙境都不足以形容它啊。这简直就像外星球的表面。您想,一个人从钢筋水泥和玻璃围成的世界里走到这儿,肯定从里到外都被净化了。如果有人想不开,要自杀,最好的方法不是去找心理医生,而是把他们空运到这里住一天。”

“呵呵,他们还是别来的好。”欧阳轩宇收起仪器,开始从装备包里挑选着食品,准备做饭,“北极的生态环境很脆弱,容不下那么多闲人。”

就在这时,空气中掠过一道尖锐的声音,像是一大块玻璃在耳边被敲开。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震动。或许这两者不分先后,只是感觉上略有差别。欧阳轩宇正半跪着挑选物品,重心较低,没有摔倒。他马上站稳身子。郭凡生不仅站着,还正用手拿着相机准备取景,没法保持平衡,一下子跌倒在冰面上。

等郭凡生再爬起来时,一道长长的裂缝已经出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宽度从几十厘米瞬间扩展到半米,左右早延伸到视野之外。两人明白,他们遇到了冰层大断裂。

“老师,接着!”郭凡生边说,边用力把自己的装备包扔过来。欧阳轩宇手忙脚乱地去接那只包。郭凡生仗着年轻力壮、手脚灵便,使出浑身力气跳了过来。只见他上身在空中时便努力前倾,右手挥动一只冰镐,想在身体扑倒下来的同时把它钉入冰面。

虽然在出发前,郭凡生反复听老师们叮嘱,遇到冰裂缝不要轻举妄动,但这条裂缝怎么看也没有多危险。

“别!你不知道它裂开得有多快!”

然而,这句话欧阳轩宇并没有说出口,侥幸心理控制住他的思想,也许小伙子能跳过来。如果他们就此被分隔,可能要绕行十几公里都不能汇合,甚至会被浮冰带着越分越远。在这个没有生命的地方,两个人永远比一个人好。

就这么一闪念的时候,郭凡生上半身已经跃过裂隙,扑倒在鸿沟的这边。他跳过来了!欧阳轩宇长出了一口气。就在这时,更大的震动不告而至,把他扔到冰面上。

天啊,冰震!

这并不是专业术语,但最能符合此时的感受。他们脚下的这片浮冰方圆有几十平方公里,和国内一座中等城市差不多大。当它一分为二时,站在上面的感受和遭遇地震没什么区别。欧阳轩宇挣扎着站起来,郭凡生已经消失在裂缝处。他的心马上降到了冰点。

欧阳轩宇几步就跑到裂缝边上,正看到郭凡生的身体直挺挺拍在水面上。这里的冰层有十几米厚,在加速融化的北极冰区十分罕见。当然,这也是他们此次考察的目的。然而现在却成了郭凡生的地狱,他在下坠过程中与两侧冰壁反复相撞,最轻的也是昏迷了。郭凡生的身体砰然入水后很快浮出来,但却一动不动。

欧阳轩宇马上从装备包里拿出保险绳,用射枪在冰壁上打入钢钉,把绳子一端固定在上面,攀到冰壁上,一点点往下溜。裂隙已经有三四米宽。欧阳轩宇每溜下一米,对面的冰壁就离开一截。等他溜到海面上,郭凡生的身体已经漂开很远。欧阳轩宇看到鲜血正从他身上渗出来,显然在下坠过程中,坚冰将郭凡生的衣服和皮肤都割开了。

“你醒醒,快醒醒,你能不能抓住绳子?”欧阳轩宇大喊着。溜到海面后,手里的保险绳还有很长一段。他想将绳子的一头甩给郭凡生,把他拉回来。不过这个年轻人根本没有苏醒的样子。

欧阳轩宇长吸一口气,纵身跳入海中。如今不同于彼利探险的时代,他们都穿着紧身防水服,可以在冰水里游上一段时间而不至于渗进水。欧阳轩宇没有问题,然而郭凡生的衣服已经撕裂,冰水肯定灌进去不少,他要全力把学生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然而,两堵冰墙在分开时搅动着夹缝中的海水,在缝隙中翻起波浪,把欧阳轩宇一次次推回出发点。郭凡生的身体却被推向另一面。仿佛有一个魔鬼隐藏在冰雪里,一定要把他拉进自己的怀抱。

奋力地游啊,游啊……欧阳轩宇手脚开始麻木。在北冰洋上,由于表面有大量海水结冰,析出盐分,降低了下面海水的凝固点。这里的水温只有零下一点七度。防水服虽然能阻止渗水,但却不能抵抗体温散失。渐渐地,焦急从欧阳轩宇的心里退却,只剩下了恐惧。是的,再过一阵,自己的身体会僵硬,想回都回不去了。

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英雄主义没有战胜求生欲望,欧阳轩宇眼看着郭凡生随着荡漾的海水越漂越远。他无可奈何地拖着麻木的身体游回保险绳边,全力向上爬去。

对面的冰壁似乎带着嘲笑,正向他挥手告别。时间在欧阳轩宇的脑子里凝固了,他不知道自己悬在冰崖上有多久。郭凡生漂走的速度并不快,好半天仍然在他的视野里,像是伸着一只无形手在抓扯着他的心。欧阳轩宇终于无法忍受这些刺激,手脚并用爬上冰面,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再不敢往海面上看。

我应该能察觉到冰层已经不稳定……

我应该阻止他跳过来……

我应该再用力游几米,就快抓到他了……

至少,我应该把他的遗体抢回来……

无数的“应该”像小锤子一样,一记记敲打在欧阳轩宇心上。他就像被人握住了心脏,疼痛难忍,手脚麻木。

如今,欧阳轩宇是郭凡生的导师。十五年前,郭凡生的父亲正是他的导师。出发之前,恩师还叮嘱欧阳轩宇照顾好自己的孩子。现在他怎么回去面对老师?解释说这只是偶然事故?分辨说自己来不及把郭凡生抓住?不,他没法说清楚。

太阳仍然高悬天上,丝毫不留意这个角落里发生的悲剧。过了一阵,连海水的翻涌声都停息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在欧阳轩宇的个人世界里少了一个人。他木然地站起来,检查一下身边的装备。雪橇在,装备包也在,郭凡生把他的东西都扔了过来……不,不对,有件什么东西随着他一起落下去了!

欧阳轩宇坐在冰面上,脸色惨白。北斗终端机和长效电池都带在郭凡生身上。那个终端机不仅能定位,还可以当卫星电话使用。欧阳轩宇和文明世界的纽带一下子切断了。

怎么办?我应该待在原地不动!北斗终端机每隔一小时会向基地发送信号。如果他们察觉到信号消失,会马上派人来救援。

事后欧阳轩宇才知道,那种专供野外作业者使用的北斗终端机防水性能实在过于强大,它被郭凡生塞在口袋里,忠实地按时发信号。直到十几个小时后,基地发现只能收到这个固定信号,两个科考队员却一直不回复,才察觉到发生了情况。而这时,两块浮冰已经分别离开原地很远了。

极昼的阳光仿佛有麻醉效应,让欧阳轩宇忘记了时间长短。强烈的悲伤和自责堵在胸口,让他一点食欲也没有。急性抑郁症粗暴地摧残着他的精神,让他的身体也虚弱下来。不知道枯坐了多久,欧阳轩宇和冰雪快要融为一体了。

正在他精神恍惚之际,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视线里,仿佛是从海上升起来的,又像是从冰层里钻出来的。难道是下凡的神明?显然不是,这个身影穿着厚厚的保暖服,神就是在北极也不需要这套行头。不过,这个人的衣服是纯白色的,而人们在极地活动一般要穿红色、橙色或者蓝色的衣服,以便与冰雪的颜色产生反差,让远处的人容易看到。

一个概念突然跳到欧阳轩宇的脑子里。“军用迷彩服!”是的,在环绕北极的八个国家里,俄罗斯和加拿大专门设置有北极特种部队,他们就穿纯白色的迷彩服。天啊,这么说自己获救了?逃生变得这么容易?

生的希望一下子赶走了沮丧。欧阳轩宇站起来,向对方挥动着胳膊。是的,不是幻觉,确实有一个人正朝他走过来。欧阳轩宇已经能看清他的长相,是一个高大的白人。不过,难道军事训练可以一个人单独进行?而且他好像也没带武器。又走近一些,欧阳轩宇发现那人至少有六十岁,就是当军官的话,这个年纪也该退役了。

看到欧阳轩宇那张黄种人的脸,来人说了一串外语。欧阳轩宇听出他讲的是日文,但自己听不懂,于是便用英语表明自己是中国人。白人老者显然也不会中文,便换成英文和欧阳轩宇交谈。

“你遇险了?”

“是的。”

来人走到近旁,看看地上散乱的装备:“你们应该有两个人?他呢?”果然是行家!欧阳轩宇指指身后的冰崖,心情沉重,说不出口。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竟然转身走开。

“天啊,你怎么能……请帮帮我……”

那人转过身盯着他,欧阳轩宇看不到墨镜下面的眼神,但能看到来人咧开的嘴角。天啊,他怎么能笑出来?

“不,你还没有虚弱到需要主来搭救!”

即使欧阳轩宇的脑子没犯迷糊,他也很难明白对方的意思。在这种渺无人烟之处跳出一个人,不是探险爱好者就是科考队员,他怎么会见死不救?或许是自己理解错了对方的英语?

“我……通讯装置都掉下去了……请帮我联系基地……”欧阳轩宇生怕对方听不清,急得连说带比划。

那人劈头打断欧阳轩宇的话:“既然你只是希望人类搭救,那就不用找我了。等你需要主来搭救,我会再来的!”

说完,来人坚决地转身走开。盯着此人的背影,欧阳轩宇想冲上去打他一顿。主的拯救?这是什么意思?你摆明了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欧阳轩宇没有力气,已经追不上他了。又过了一阵,那人一身纯白色的衣服便和冰雪融为一体。

接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几小时,或者是几天,人和神都没再光顾这里。欧阳轩宇吃了点东西,但是心情却像死了一样。他望着眼前的海水,那块分离出来的冰山已经远在几海里之外,面前只有大片海水。郭凡生的遗体早就不见了。对于欧阳轩宇来说,这多少能减轻精神上的压力。

是的,这几年北极冰层迅速融化,浮冰断裂的规模越来越大。这甚至就是他们考察的一个内容,没想到郭凡生为他的考察工作殉了职。

终于,欧阳轩宇振奋精神,不再消极地等待救援。往回走的路已经被切断,他只有再往北走。这几年北极旅游的生意日见兴旺,在北极点附近会有几个营地,或许走到那里就会遇到救援。实在不行,走到冰盖的另一面,大概能到俄罗斯边境。运气好的话,他就会被当地人发现。

欧阳轩宇精减装备,扔掉一切不必要的东西,把剩下的物资集中到一个雪橇上,用力拉着朝北极走去。忽然,他在天空中看到一架喷气式客机在阳光下闪耀的金属光芒。欧阳轩宇兴奋地朝着天上招手,喊着,叫着。

从亚洲到美洲的一些航班经过北极点,走这条航线,比绕经太平洋要近许多。不过,喷气式客机从他的头顶径直飞过来,丝毫没有转弯的迹象。欧阳轩宇拍了拍脑袋,是啊,客机远在一万多米的平流层上面,根本看不到自己。这是常识,只是求生的欲望让自己糊涂了。

欧阳轩宇只好继续走向北极。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远远地,他看到前方冰面上有一些东西,明显是有人留下的。欧阳轩宇不假思索,边走边跑,最后几乎是跳跳蹦蹦地来到那堆东西面前。

一只雪橇和两个装备包!正是他自己出发前抛下的东西!

欧阳轩宇直起身子往前方看,果然,那道刚形成不久的冰崖就在十几米开外。

步行在冰层上,和行走在沙漠中一样,由于周围缺乏对比,人很容易迷路,在原地兜圈子。

疲乏让他拉不开步子,搭起帐篷,很快进入梦乡。又不知过了多久,欧阳轩宇醒过来。头胀得厉害,像是要裂开,可是手脚却不想动。欧阳轩宇躺在那里,仿佛能感觉着生命在体内流逝。

是啊,那个神秘老人说得对,眼前的一切自有天意。没有巨量的碳排放,大气温度就不会上升,北极冰层就不会融化,郭凡生就不会死。而自己,正是破坏这种自然循环的一分子。虽然他知道北极的生态环境很脆弱,然而哪一次他不是兴致勃勃地投身到北极科考活动中来?乘船,乘飞机,哪一样不需要燃烧大量的化石能源?

是的,这是某种警示。这起惨祸不是偶然的,它有意义!它在警告我。活了四十年,欧阳轩宇坚信自己是唯物主义者。现在他知道,没到生死关头,说什么都是轻巧的。

欧阳轩宇爬出帐篷,望着远处浮上来的阴云,脑子又一次僵住了。他知道这样的精神状态很危险,意味着自己行将就木。但是他的意志崩溃了,无法让自己站起来继续走。

突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北极熊。这种动物的嗅觉比狗灵敏七倍,倚仗这种本领,北极熊可以找到三十五公里外的食物。

已经过了北纬85度,这里怎么会有北极熊?是的,这仍然是天意!由于浮冰融解,北极熊在低纬度找不到食物,只能朝更北面的浮冰区进发。自己落入熊口,或许和郭凡生跌入冰缝异曲同工。

这都是神的警告!

北极熊已经确定了目标,低着头朝他跑过来。不知道它有多久没进食,饥饿让它像一辆开足马力的血肉坦克。不,以身殉熊我不怕,只是还要被它撕咬,这也太痛苦了吧。欧阳轩宇寻找着可以迅速自尽的器具,可惜一件也找不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他和北极熊之间,正是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只见他朝着北极熊伸出双臂,做着有力的手势,嘴里模拟着悲泣般的熊鸣。北极熊一下子刹住脚步,望着他。先是警惕,然后放松,最后竟然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你听到主的声音了吗?”完成这个奇迹后,白人汉子转身走向欧阳轩宇,朗声问道。天啊,他并没有舍自己而去,这些天肯定一直跟着自己。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发觉?还有,他好像根本没带给养,没带设备,他如何能穿行于北极冰雪之中。

莫非他真是神的化身?欧阳轩宇愣在那里。

白衣老人摘下墨镜,深陷的眼窝里透出炽热的目光。“告诉我,你听到主的声音了吗?这些事的意义,你已经领悟了吗?”

是的是的,一个声音在欧阳轩宇心里响起。“我听到了,虽然我还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我知道有神明在我心中说话。”一串眼泪居然从欧阳轩宇的眼眶中流了出来。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事。

白衣老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双手用力拍拍他的双肩,然后仰望天穹:“主啊,又有一位兄弟感慕到您的恩典,您确实是全知的,确实是全能的,天地万物都在您的设计当中。”

然后,白衣老人掏出一枚徽章。它的底是蓝色的,上面镶着一个黄色的花瓣,只有三个瓣。或许那是一枚齿轮,只有三个齿。花瓣或齿轮图案的中央是一个白色小点。白衣人把这个不明含义的徽章拿到欧阳轩宇眼前。

“来吧,兄弟,吻它,接受主的引导吧!人生不论长短,重在活得有意义。从此你的灵魂将从渺小的肉体中升华,与主同在!”

第2节

刚从南极大陆回来一周,杨真就已经在家里待不住了。丈夫上班,孩子上学,杨真打了一辆出租车驶向北京西北郊。那里有个中关村软件园,聚集着一批举世瞩目的高科技企业。杨真让司机穿越这片科技与财富共舞的园区,驶近一所独立院落。院子偏僻,里面有幢建成不久的三层楼,不大,也不算时尚。路人从院落旁边路过,很少会留心看它一眼。如果他们留心的话,会发现院子没有门牌和标志,仿佛是一片刚刚建成,尚未启用的建筑。

虽然并非公休日,但这个院子大门紧闭,门外也没有门卫。杨真远远下了车,沿着一条中线朝大门走去。在十几米开外,院门两侧隐藏的监控系统便开始扫描她的面孔、身材、步态,还有衣服里镶嵌的电子标识卡,综合判断出她的身份。所有这些信息能全部被伪造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这就是杨真的工作单位——中国高科技犯罪侦查局,简称高侦局。最初它只是一个研究机构,研究那些有高科技因素在内的犯罪现象。成立数年后因为屡破大案,级别被迅速提升,不光人员暴增,财务和物力也充实了很多。这个侦查局不属于公安部、国安局或者军事情报部门,却能够与这些部门通力合作。

早在“高侦局”迁到这个地址那天起,杨真就已经是它的成员。不过她这次出差时间有点长,乍一回来还有些不习惯,在进入第二道安全门时差点插反了出入卡。“怎么,年纪轻轻就犯失忆了?”一个女声在她旁边响起,开着玩笑。那是杨真多年的同事马晓寒。玩笑归玩笑,她们还是分别划了自己的卡,登记进入。

“杨真,你不是还有两周假期吗?”

“是啊,可我闲不住,一个人在家没意思。”杨真微笑道,“再说,上次执行的那个任务和关监狱差不多,好久没和同事们在一起了。”

“那你小心自投罗网。”

“哦……”

马晓寒也笑了:“刚才‘局头’跑到咱们办公室,问你在不在。我说你正在假期里啊,怎么忘了?‘局头’一有外出的活就要找你,都忘了你还没上班。”

随着“高侦局”拥有越来越大的权限,作为它的重要干部,高级调查员杨真也开始执行越来越复杂的任务,甚至要跨洲越洋。刚刚完成的这个任务,更是把她支到了地球最南端,设在“冰穹A”上的中国南极考察站。“和你相比,我彻底算是个坐办公室的了。”马晓寒表示着羡慕。

“没诚意。”杨真拍拍马晓寒的肩膀,她了解这个老同事的性格,马晓寒宁肯在她的情报室里关几天,也不愿意外出。作为局里的情报主任,她负责给所有执行侦查任务的外派人员提供情报支持。大家都待在局里,可能不注意她的存在。一旦外出,马晓寒就成为人们联系最多的同事。

没有工作,杨真专门赶在中午时分来和同事们聊天。正在寒暄,局长李汉云果然出现在她背后的门口:“杨真啊,看来你确实闲不住,那就过来一趟吧。”

杨真朝同事们吐吐舌头,跟着李汉云来到局长办公室。最初,这个局还只是一个科室的时候,李汉云是科长,杨真便是科员。几个老战友之间谈话很随便。现在,只要那些晚调进来的同事不在旁边,她和老局长之间说话仍然放得开。

“我刚刚接到一个特殊任务,想来想去,局里属你最合适。结果把你正在休假都给忘了,没想到你自投罗网。”说着,李汉云打开连接着电脑的投影屏幕,降低了室内的照明亮度,“既然你刚从地球最南端回来,现在可不可以再去地球最北面?”

“北极圈?什么任务?”

果不其然,屏幕上出现北极的冰天雪地,一艘轮船正在冰山间行进。在这些冰山的陪衬下,轮船看起来和玩具差不多大,但是杨真能分辨出来那是一艘油轮,至少也有几万吨级!只是那些冰山过于雄伟,让这艘巨轮看上去显得很脆弱。

“北极那两条航线已经正式开通三年多,每年航运量都增加三十几个百分点。这还不算,现在这两条航线全部货运量的75%都送往一个国家,就是咱们中国!天然气、石油、矿石,全都运到我们这里来。这里的制成品装船奔向欧美。要不了几年,东北航线和西北航线将是我国又一条经济生命线。它的安全有多重要,你应该能理解吧?”

杨真点点头。从最初调查那些离奇古怪的小案子,到处理关乎国家安危的重大案件,这几年杨真的责任日益加重,她的视野也逐渐开阔。对于北极航线的意义,她心里很清楚。

放下世界地图,去找一具地球仪,你才会对世界的海陆分布产生正确认识。在真实的地球上,船只从欧洲出发,穿越北冰洋直插白令海峡,进入太平洋,最终来到东亚,这比绕经中东或者巴拿马运河要近得多。

当然,北冰洋的核心地区终年被厚冰覆盖,所以很早以前欧洲人就设想,北冰洋紧贴大陆的边缘是否能找到无冰的航道,帮助他们最便捷地进入亚洲海域?预想中沿俄罗斯海岸的那条水道被称为“东北航线”,沿加拿大海岸的那条水道称为“西北航线”。两条假设中的航线像两只腹腔,拥抱着北冰洋中心区几百万平方公里的海冰。

1728年,丹麦籍的俄罗斯海军军官白令发现了后来以他命名的海峡,从此欧洲人彻底形成了有关北冰洋轮廓的正确认识。也就是从那时起,欧洲探险家们就在努力寻找“东北航线”和“西北航线”,后者相对前者还要短上许多。这两条航道在理论上存在了两百多年,只是一座座冰山阻挡着这个理论变成现实,它们中有许多座都可以随便撞沉“泰坦尼克”号那样的巨轮,更大的浮冰甚至会把轮船“囚禁”起来,裹挟在冰海里被动漂浮。

进入21世纪,全球气温迅速上升,北极冰层加速融化。特别是到了夏天,沿岸地区的海冰可以融化得干干净净,这两条航线,特别是西北航线便开始若隐若现起来。在夏季,西北航线上冰块完全融化,留下一片纯净的蔚蓝色。而且,那里保持通航的时间越来越长,目前已经增加到两个半月。

于是,欧洲商人开始欢呼他们梦想了两百多年的“黄金水道”真正出现。不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也改变了不少东西。想当年,虽然热衷于地理考察的康熙大帝已经从传教士那里知道有北冰洋存在,不过“天朝上邦”对于远航欧洲还没有多少兴趣。而在今天,这两条航道一端连接着全世界前两位的工业制造国,另一端则是全世界两个最大的市场,还有未来潜力无穷的能源基地加拿大,商业潜力大得无法估量。

在听到李汉云的指示前,围绕着北冰洋的价值,杨真已经掌握了这些粗浅常识。与局面混乱的中东相比,这两条航道周边国家尽管表面上也有些剑拔弩张,但毕竟都是工业发达国家,做起事来趋于理性。仅仅是其安全性,就值得海运商家投下重注。

尽管如此,安全永远是海运的重要因素。李汉云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一段视频。画面中有武装直升机、白色涂装的军用装甲车,单兵摩托雪橇,还有身穿白色迷彩服的军人。显然这是一次军事演习,背景则是夹杂着些许裸岩的冰雪。这些裸岩从冰面中穿刺出来,对比之下,呈现出古怪的黑褐色。杨真看到直升机上有个带有枫叶形状的徽记。“是加拿大军队?”她问道。

“这是加拿大北极特种部队刚刚进行的军事演习,内容是防止基地组织袭击北极圈沿岸的重要工业设备和港口设施。”

杨真不认为由热带人构成的基地组织会跑到北极圈发难,不过她知道,任何国家都要防备万里有一的灾难,哪怕它看起来荒诞无稽。否则,下一个“9·11”事件说不定便会落到自己头上。

“现在,北极沿岸国家组成了北极理事会,下面分设安全理事会,负责防范可能出现的恐怖袭击,还有海难事故。这个理事会马上要召开年会,邀请中国当观察员。我们国家是北极地区的政治玩家,不参与那里的领土争端。不过,这么多来往于北极的中国船只,国家责无旁贷要负责它们的安全。过些天你就去参加一个跨部门的安全小组,去参加北极安全理事会年会。”

“明白!但是……具体到我们局,有什么特殊任务吗?”杨真还有一些疑问,“这种事,似乎更应该由军方或者国安局派人去?”

“他们当然会派人去。不过北极不同于其他地区,任何在北极发起的恐怖袭击,势必要有相当的科技含量。不是索马里那种穷海盗可以实施的。”

第3节

再有个把月,亨伯先生就要度过100岁的生日了。

能够高寿如此,亨伯先生总结出两点心得。一是不到二十岁便开始经商,早早积累下巨额财富,让自己晚年衣食无忧,健康无虑。二是过了80岁便陆续放下手中的生意,让亲属或者职业经理人去打理。外无纷扰,内心平静,身体也便能放松下来,安享晚年。

不过,快到百岁时亨伯却有了一丝牵挂。他很在意能否活到这个年纪,毕竟这比“99岁”、“98岁”的生日更有纪念意义。所以,亨伯专门请了医生来给自己做一次全面体检。

在约定的时间里,一辆流动体检车驶进亨伯的乡间别墅。这种体检车服务于残疾人,或者出行不便的老人。车上带着全套体检设备,只需要把人抬到车上,便可以完成整套体检。

亨伯的子女都不在身边,只有一个老仆人照顾自己。这位老仆人年轻时曾经是他的保镖。现在年过七十,身手早就不行了。不过亨伯离开商业江湖许多年,也不再怕有谁寻仇,反而更在意有没有人能听懂自己含糊不清的发音。

在体检车旁,亨伯看到了中年女护士职业的微笑,还有一位老年男医生友善的表情,一切都很正常。亨伯连同轮椅一起被抬进体检车,他向仆人做了个手势,让后者放心离开。车门关上了,周围弥漫着柔和的黄光,令亨伯昏昏欲睡。是啊,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疲劳。现在亨伯经常在读报时,甚至枯坐中就能睡着。眼下,不知道是环境的安谧,还是车厢里温度适中,或者其他什么原因,睡魔没用几分钟就让亨伯闭上了眼睛。

亨伯再度睁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四下张望。突然,身边的一具尸体让他马上警醒。那正是他的老仆人,脸朝下躺在车厢地板上,后脑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而车子摇摇晃晃,显然在开动中。

老年人可以用经验弥补思维速度的衰退,亨伯已经意识到他被绑架了!“没有钱!”从亨伯的牙缝里含混地吐出两个单词。如今的他已经退回到婴儿时期,一次只能说一两个单词。唯一不同的是,亨伯能用这么短的句子表达重要含义。

老年医生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坚决地摇了摇头。为了让老眼昏花的亨伯能听清,这个六十多岁模样的老人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不,我们不需要钱,只是送你参加一场正义的审判!”

车子停了下来,中年女护士的脸出现在亨伯的视野里,语气像真正的法官那样严厉。“亨伯先生,你这一生都伤害过谁?还有印象吗?”

都伤害过谁?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做生意就要尔虞我诈,欠债不还,打压对手股价,背地里挖别人的技术尖子,这些事谁没做过?伤害到谁都是正常的。亨伯艰难地张开嘴:“法律……有结论……”

两个自封的法官显然不容易听懂亨伯的语言,仔细分辨了一阵,那个男医生笑了:“哦,你是说法律已经给你作过结论,没进监狱,说明你是清白的?是啊,可惜那只是人间的法律。现在我们请你站到地球母亲的审判台上来。瞧,这艘船你还有印象吗?”

车厢上嵌着一款液晶电视屏幕,亨伯一被推出来就注意到它,还以为是医院给体检者放松精神准备的娱乐品。现在,那块屏幕上以幻灯方式出现一系列旧照片。照片都是几十年前用胶卷拍摄的,扫描之后显得不那么清晰。不过,那艘船的形状亨伯一生都不会忘记。

“曼哈顿号!”

20世纪60年代,亨伯投资五千万美元,赞助了一项划时代的商业航行实验。这笔钱用来制造一艘破冰油轮,载着阿拉斯加的石油沿着加拿大海岸线行驶,目标是美国东海岸,这条道路就是传说中的“西北航线”。他要比较一下走这条航线和从阿拉斯加往美国本土建造石油管道之间,哪种运输方式更省钱。

这艘破冰油轮便是“曼哈顿号”,人类当时唯一一艘专门用来在北冰洋冰山群里航行的油船。它长达三百米,体积相当于当时最大的航空母舰。“曼哈顿”号的船首特别突出,以应付能够达到数米厚的北极冰层。

1969年,这艘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破冰船从美国东海岸出发,沿着加拿大北部海岸,从一系列支离破碎的群岛缝隙里进入北冰洋。“曼哈顿”号周围有加拿大海岸警卫队护送,上面有加拿大的直升飞机寻找远处的冰隙,给予指导。就这样,与大块浮冰奋斗了一个月,驶过大半边加拿大海岸,“曼哈顿”号终于航行到阿拉斯加。

出于安全考虑,这艘设计满载量达到十万吨的油轮只是象征性地装了一桶石油,原路返回美国东海岸港口。虽然来去并不危险,但通过计算成本,实验结果否定了北冰洋海路运油的商业价值,亨伯转而与合作伙伴共同建造输油管道,输送北极圈里采出来的石油。不过,这次航行实验积累起巨型轮船通过北冰洋的各种数据,却是一笔无价之宝。直到今天,它仍然是亨伯旗下公司的一项知识产权,售卖给那些想通过西北航线谋利的人。

当时,环保意识已经在西方萌芽。“曼哈顿”号的航行实验引起轩然大波。如果它真的装满石油,并且不幸被冰山撞破,那将是北极圈史无前例的生态灾难。有的海洋学家马上去做实验,结果证明浮油将会被浮冰带到北冰洋各处,根本无法清理,只需一两艘油轮在那里遇难就能彻底恶化北极生态。也是从那开始,加拿大对于贴着本国国土的这条潜在航线十分重视,开始立法进行管理。

这件事虽然轰动一时,但对于亨伯来说,不过是他生平上百次商业冒险中的一次,算不上什么。时过境迁,即使那年出生的人,现在也有四十多岁了,年纪和眼前这个女护士差不多大。现在还有谁记得那件事?更何况,这次航行实验得罪了谁?我到底切了谁的蛋糕?亨伯实在记不起了。

“你的表情说明你对此事的危害一无所知,你果然是狂妄自大的人类一分子!”伪装成医生的老年男人嘲讽地说,“你开启了一个罪恶时代,今天,数不清的远洋运输公司瞄准西北航线,想从冰天雪地里捞金钱。可那是谁的领土?那是北极熊、海象、海豹、雪兔、北极狐、驯鹿和鲸鱼的故乡。你们‘南方人’做出这些贪婪的勾当,有没有征求它们的许可?”

亨伯咧了咧嘴,自尊和愤怒混在一起,让老人昂起脖子怒视着对方。你算什么?论年纪还不如我的小儿子大,听到几个空洞的概念就来教训我。

中年男子拿出一枚徽章,正是那个蓝底、黄花瓣和白圆心的混合图形。“亨伯先生,你要接受主的审判。主永远在那里,只是人对它没有认识。”

亨伯瞪大了眼睛,他认识这个徽章,知道它的含义。他很早就接触过这些疯子。有多早?七十年?八十年?亨伯记不清具体的年份,但他记得,那时,瘸子罗斯福正在炉边发表演说。

“你……无权……让……它们……审判。”亨伯拼尽全力,吐出几个单词。发现亨伯开了口,老年男人把耳朵凑过来。亨伯厌恶地往后闪了闪,不过他被困在轮椅上动弹不得,还能感觉到从对方口中吐出的热气。“它们……审判……我,”亨伯右手握拳,朝上伸出大拇指,“你们……”亨伯又将大拇指转向地板。

老年男人冷笑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无权就此类问题审判你,只有北极地区真正的主人才行?”

亨伯点了点头。

老年男人朝着假护士递了个眼色,后者把车门打开。两个人把轮椅和老人一起抬下车去。亨伯无能为力,只好任人摆布。周围很黑,也很冷,亨伯正纳闷这是什么地方,眼前忽然打开了一道门,里面透过来明亮的光线和刺骨的寒气,还有一只北极熊的身影!那只熊突然转过身,盯着亨伯,看了几眼,大吼一声扑了出来……

三个小时后,网络上传开一条突发新闻:美国前亿万富翁亨伯在洛杉矶市“极地海洋馆”遭北极熊袭击毙命,警方正在全力追查是什么人把他送到那个地方,又用如此奇怪的方式完成谋杀。

第4节

把切好的菜用水焯过……

腌好的肉先过一遍油……

再化开油脂,撒入辅料……

最后放入主料,加水,焖煮……

还要做什么呢?好像有件事没做,但就是想不起来了。杨真站在煤气灶前发着愣,直到一个清脆的童声从后面传来:“妈,你放盐没有?”

杨真哑然失笑。是啊,好久不做饭,竟然连这道基本工序都忘了。“昨天您做菜就没放盐,爸爸不好意思说,自己到厨房里偷偷把盐加上了。”女儿许佳薇把做下一道菜需要准备的东西放在大盘子里,端到煤气灶上。丈夫还没下班,杨真正带着女儿认真地准备着晚饭。

“妈妈,你又要出远门吧?”许佳薇指着一大堆整理好的原料,问杨真。

“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不是平时要吃的菜。您肯定又要出远门,所以想好好履行一下贤妻良母的责任,是这样吧?”和一般爱学大人说话的孩子不同,许佳薇智商惊人,杨真相信她能理解自己说出的那些话。

不一会儿,杨真把烧熟的菜盛好,然后拉着许佳薇,坐在桌子前面,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儿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

好半天,等妈妈把自己放开,许佳薇压低了声音,仿佛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听。“当初我妈和爸爸离婚前就是这样,他们好久都不在一起生活。”

许佳薇不是杨真的亲生女儿,杨真也没有亲骨肉,这个孩子带给她一些无法亲历的经验。女儿的疑问并不那么好回答。是的,丈夫曾经有过一次婚变,在感情方面更加投入,有时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杨真一直相信两个人的感情不会受自己频繁出差的影响。不过真这样吗?她还吃不准。这个家庭由两个事业心很强的人组成,而且妻子的工作性质特殊,要求她经常出远门,最多时候半年不回家,足迹快要印满全球七个大洲,这都不是一般家庭能够遇到的问题。

饭刚做好,丈夫许桂平就回来了,比往常下班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怎么这样早?”杨真不解地看着他。

许桂平没说话,大步走过来,把妻子和女儿一起搂在怀里。小佳薇马上从父亲怀里挣出来,朝着杨真伸手比划了一个“V”字,然后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

“哦,看来你们娘俩有什么阴谋?”

“哪里啊……快说,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杨真很善于转移话题。“你们单位的小马来送信了。”

在“高侦局”里,马晓寒的正式工作是信息情报室主任。李汉云局长还交给她一个特殊的活计,如果“高侦局”有谁要长期外出,马晓寒要代表局里探望其家属,对他们的支持表示感谢。由于“高侦局”的保密性质,外出的人不能把任务内容告诉家人,大部分情况下连去哪里都不能讲。马晓寒要去感谢那些被“借”走丈夫或者妻子的家属,并让他们放心。

“哦,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好。”杨真松了口气,在丈夫的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麻利地摆餐桌,大声召唤女儿出来吃饭。“再给你们留十分钟时间。”房间里飘出女儿顽皮的声音。杨真看看丈夫,脸有些红。

“你那个工作我很理解。”许桂平打开一瓶酒,给妻子和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我有个大学同学,后来去国安局做技术工作。我们请他参加同学聚会,他从不聊单位上的事,而且从不合影。我们开始不明白,合个影算什么?他说,现在他的脸就是国家机密,除了履历表上那张照片外,不能留下任何照片。他和老婆孩子都不在一起照相。”

“嗯,是这样,我要是升了官,也会是这个待遇。将来你就不能带我去朋友那边显摆了。”

许桂平想去叫女儿出来,被杨真拉住。“她不会出来的。”

两个人干掉这一杯。许桂平抚摸着杨真的头发。“去吧,别的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没事的……”杨真给丈夫的碗里舀好汤,端给他,“我又不是间谍杀手,出去一趟无非就是看看文件,开开会什么的。一般都要坐专机,住星级酒店呢。”

杨真说的是实话,这确实是她的职权范围和便利条件。然而许桂平也知道,很少有哪次执行任务,杨真没有惊心动魄的遭遇。

在安静的客厅里,杨真和许桂平轻轻地吻在一起。就在这时,杨真的手机响了,她按下键,马晓寒的声音传了出来:“怎么样?和老公缠绵过了吗?”

“死丫头,有正事你就快说,没正事我就挂啦。”

“如果还没有和老公亲热,你要抓紧时间啦,局长恐怕要提前把你发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