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一 书本里的“行者”
2010年农历春节,全球金融风暴已过半程,骤然恶化的世界经济形势乍暖还寒。此时这一切,在我的朋友刘西曼眼里都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焦急而欣喜地迎来了家庭生命的延续——六斤半重的女儿。性格偏忧郁、内向的刘西曼后来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小生命的到来,给予了他人生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使他这样一个出生在清贫农家的孩子,在北漂多年后,体会到了生活的乐趣和激情。
这个具有典型抑郁型气质的“宅男”兼“理科生”,在女儿出生前计划要给即将问世的孩子写本书作为礼物——一本科幻小说、一个创造壮丽虚拟世界的故事,这是个有点奇怪的礼物。我当时想,世上或许只有两件事情能让一个男人陷入极端浪漫主义的生命之网,一件是投入一场炙热的爱情,另一件就是迎接一个鲜活的生命。并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凭借五年级就可以写3 000字作文的能力,他终究会兑现给女儿的承诺。
2011年春节刚过,一直爱写东西,效率惊人的刘西曼变得忙起来:年初出版了他的处子作《黑箱里的鳄鱼——后危机时代的市场观与竞争方法论》;紧接着,在论坛长年潜水不语的他开始以《500万人的大迁徙——IT业转型路口的思考》为题发表一个超长帖子……我隐隐感觉到,安装在这个身材不高、其貌不扬的普通男人身上的发动机启动了。这是他的学习方式,而非表达方式;是生活本身,而非生活的目的。
大概6年前,因工作的关系认识了在中兴通讯工作的刘西曼,一方面,因为我服务的《21世纪经济报道》风格上的相对犀利,时常引来企业的警惕;另一方面,出于职业操守上的考虑,本报总是下意识地与各企业保持合理的间距。彼时,3G话题开始成为媒体热点,由于中国自主的3G标准TD-SCDMA的存亡将决定中国的3G布局,乃至新一轮电信重组的关键,又由于在这场3G赌局中,与竞争对手华为看好国际通行的WCDMA不同,中兴在TD-SCDMA上的赌注更重,于是,与中兴通讯的沟通多了起来。
对于我穷追不舍的提问,最后的回复经常要到达一个叫刘西曼的家伙身上,电话那头给你解答,永远语速均匀、态度温和、逻辑严密。来回过招几次,我惊异地发现,刘西曼与我通常遇到的企业品牌部门人士有极大的不同,他的宏观视野是高管级别的,他对微观数据的掌握是咨询师级别的,他的逻辑是学者特质的,他的信息处理能力是CPU级别的……同时,他立足于事实,遵守职业规则,尊重竞争对手,也没有对功利的过多追求。他说,身在企业,是参与者,也是观察者。
此后,我们的交流多起来。遇到思路纠结时,我时常会找他聊几句,内容跳出了电信业,从电信业到互联网、制造业,也时常横跨金融、资本等领域。通常而言,一个涉猎极广,又喜好方方面面品头论足的人,大都博而不专,并且观点大于事实,要么投机取巧,要么桀骜偏执。难得的是,刘西曼对问题的洞见深入中肯,不玩弄观点,不炫耀文字,重举证又不拘泥于事实。各种数据、信息碎片,在他的方法论下很快到达它应该到达的坐标和方位。
我认为,这一方面得益于他名副其实的“宅男”特质,除了上班,就是阅读,保持着学校里一样的惯性;另一方面,则得益于他有一套坚实的方法论作为基石。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事实、逻辑和观点的关系:单纯的观点是苍白的,得出某个结论的前提必然是你掌握了相对充分和多元的事实,事实是有价值的,逻辑是有依据的。做记者多年,对事实和数据的信仰成为一种内生的习惯,在刘西曼的方法论中,事实和逻辑是他的两大图腾。
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为《21世纪经济报道》约刘西曼撰稿,有时候是合作撰稿,有时候是让他写些评论。比如,为中国3G战略启动所写《重估TD产业链价值10年博弈破解“纳什均衡”》,《创业板周年寻路,纳斯达克如何被全球复制》,以及《十年“网”事:电信业的轮回与启示》专题文章,等等。
女儿的出生、成长挤占了其宅男父亲大量的阅读时间;但是他乐在其中,只是不得不每天晚上在女儿熟睡之后方能打开电脑充分运用他对搜索等IT工具灵活使用的特长,进行信息检索和处理,每天早晚上下班路程,他能在地铁里阅读完一整份《21世纪经济报道》。为了完成一些课题研究,他还要见缝插针地阅读和收集全球各类信息和数据,特别是财经、科技信息。最近几次看到刘西曼,白头发更多了,显然,阅读、思考和写作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进入2011年以来,全球经济局势变得更为飘乎不定,ICT(信息通信技术)产业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安分了,来自技术变革和全球化产业竞赛的异动,其振幅和波动频率越来越令人目不暇接。ICT产业随之变得越来越像一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例如,苹果热在最近一年里由IT精英向普罗大众的扩散,背后是老牌贵族诺基亚难以维持行业“自尊”的窘迫;电信巨人北电网络尸骨未寒,在他未腐烂肉身上的专利就卖出了45亿美元天价;没几天,另一位IT新贵(Google)谷歌以125亿美元“宇宙价”购入了摩托罗拉移动部门,只为让自己在以“专利”为名的产业竞赛中增加武器和弹药。仅仅是一年多前,行业还有传言称,摩托罗拉要甩手其手机制造部门给中兴通讯或者华为接盘,叫价仅为9亿美元……还有很多令人愕然和伤感的故事,让众多的IT人一声叹息,比如惠普放弃了曾经被看好的PalmOS,而PalmOS在惠普手心里停留不过一年,还没捂热……
这些产业事件,延伸开来,让人唏嘘的不只是一家或几家企业的生生死死,而是背后一场关于竞争模式和产业生态的变迁。比如,以摩托罗拉为代表的,围绕着实验室和晶体管、射频器件夜以继日的传统工程师文化的终结,取而代之的是以苹果、Google的毛头小伙们为主导的信息消费时代的到来;又比如,中国两家真正国际化的公司华为、中兴,倾力20年刚刚挤入全球电信设备“前五”座次的骄傲,很快被新一轮的危机所消解,这两家公司所代表的亚洲工程师特有的勤奋、吃苦耐劳、忠于客户的品质和精神,受到了以“果粉”们为代表的新一轮消费价值观的挑战……
企业面临的挑战如此,个人面临的挑战也是如此。在以微博、微信介入信息链条的时代,作为个体的人,融身在海量信息中,同样时常感到迷惘、焦虑、困顿,信息膨胀带来的信息去中心化和去权威化,形成一个悖论——获取免费信息的渠道更多了,但是为得到有效信息所付出的阅读和时间成本更高了。
就是在这样普遍笼罩产业和个人的焦虑感下,2011年7月,此书的雏型以热贴方式在网上每天连载更新,刘西曼几乎是在半个月内即完成了主干部分的写作。他上一本书《黑箱里的鳄鱼》因为过于看重构建方法论,文本显得艰涩,更加追求学理;与之相比,《500万人的大迁徙——IT业转型路口的思考》的文笔更为轻松写意,读起来清新流畅,符合刘西曼的一贯风格。
我对此书的推荐理由是:它首先是一本当下电信业乃至ICT产业的信息导航图,它在表述从苹果、Google、IBM、惠普、三星,到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联通、中兴通讯、华为等个案时,有稳固的趋势坐标,它告诉你的不只是“是什么”以及“当下”的问题,它对电信以及ICT产业“向何处去”保持了严肃的追问,它对“已发生”的表述是相对严谨的,对“未发生”的假设,至少值得与你进行脑力激荡。
刘西曼计划将此书付梓的时候,我也正推荐他首度脱掉马夹,以真面目给本报版块“全球科技股观察”撰稿,短短几周下来,好评如潮。可以毫不吝啬地说,他对事实的举证能力、逻辑分析能力和文本表述能力,在媒体当中,是完美的“产业—资本”评述样本。
值得一提的是,鉴于他在“云”时代对信息获取和处理方法的积累,《21世纪经济报道》邀请他做了一次“信息管理”培训。他在给记者们介绍各种IT工具的使用之前,首先强调了一个逻辑:网络世界信息的无限性和信息效用的有限性的矛盾,海量信息正在挑战我们大脑的“带宽”,如何有效而快速地获取有价值的信息,而不仅仅是更多的信息?首先要成为一个懂得管理你自己大脑的人,懂得克服大脑对信息摄取的随机性、惰性和倾向性。
他说,平淡会更真实。甚至你可能在某个论坛上看到过他的文字,但是你忽略了他是谁,因为马甲就是马甲;学习和写作,更多的是出于爱好,或者用于分享,他自称是“书本里的行者”。在这本《500万人的大迁徙——IT业转型路口的思考》之后,刘西曼希望以写作督促自己的学习,并且制定了一个比较长期的写作计划,初定主题是“发展主义的终结”系列,探讨自己喜欢、可能有用的课题。
有些担心,女儿会因此失去很多跟父亲撒娇的机会;很希望,刘西曼能继续保有他身上鲜明的“普通人”特质,拥有一颗进取的心,也是一颗平常心。也不要忘了,女儿能尽快读到父亲写的科幻小说。
《21世纪经济报道》总编助理
丘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