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是永远19岁的水手(2)
几天后，奥利佛收到了回信，吉米哥哥在信中的语气非常淡漠，而且向奥利佛描述了一件事情，那大概是在二十年前，他收到来自德州的信件，通知他去看望吉米，说吉米突然性情大变，精神错乱。当他见到吉米的时候，吉米已经不认识他了，而且大笑着对周围的人说：“你们开什么玩笑，这位先生老得都可以做我爸爸了，怎么会是我哥哥呢？我哥哥不过二十出头，现在还在会计学校上学呢！”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医疗机构给我的信件”，吉米哥哥这样写道：“这说明吉米还活着，但状况并没有什么改变。我想，他依然觉得我是二十岁还在念会计学校的小伙子，我的到来，恐怕于事无补……”
其他的，吉米哥哥也无法给出更多的值得参考的东西，事实上，从1943年这兄弟俩分开之后，就基本没有见过面。
无奈，奥利佛只能翻找吉米的资料，从有记录的时候开始查起。
经过一番努力，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了，吉米于1943年参军，1965年退役，在服役期间，他的表现非常出色，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潜艇上的工作，令他成了受人尊敬的人，他也为此颇感骄傲。
不过从性格上来说，吉米属于乐天派，也很懂得“及时行乐”，因此在服役期间，一旦有空，他也喜欢出去喝喝小酒，认识一下漂亮姑娘。
问题出现于1965年之后，吉米退役了，离开了有着严格管理制度的军旅生涯，离开了他引以为荣的职业，他变得无所适从，只能依靠酒精的麻痹来宽慰自己。每天大量的酒精蚕食着吉米的身体，而他对酒精也形成了越来越严重的依赖。到了上世纪60年代末，吉米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可是他并不重视，依然依靠酒精度日。
在贝尔维医院，奥利佛找到了吉米的就诊记录，上面记载到：“酒精的过度刺激引发了严重的脑组织综合征状，他完全没有了辨别能力……”而且那个时候，吉米已经得了肝硬化。后来，他被送到了一个叫做“护士之家”的地方，在那个环境恶劣，饮食非常不健康的地方待了四年，这期间，他的病情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治疗，越来越严重了。到1975年，吉米离开护士之家的时候，已经完全记忆错乱。
此后，他被送到了其他的医院，虽然戒掉了酒精，并且辅以药物治疗，但为时已晚。他的身体很糟糕，脑子已经被酒精烧坏了。有时候会发作，说胡话，而且一直觉得自己只有19岁。
看完这些资料之后，奥利佛感到更加困惑，为什么吉米不记得1945年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呢？明明他是从1970年前后才开始失忆的，那中间这25年的记忆到底去了哪里？这期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严重刺激他的事情，以至于他的潜意识里面都在逃避想起？
奥利佛给吉米安排了催眠师，希望能够诱导出一些可能被压抑的记忆。然而催眠却失败了，原因不是因为吉米在抗拒，而是他的失忆症太严重了，以至于会忘记了催眠师前几秒说了什么，一直无法进入状态。
曾经给吉米诊治过的医生一口断定，吉米所患上的是科萨科夫综合症，而非歇斯底里失忆症。他这样描述道：“我认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吉米患上了歇斯底里症或者他在假装有缺陷。他没有假装的动机，也没有假装的本事。他的失忆完全是生理上的，无法修复。”可是他依然没有解释为什么吉米会对19岁之前的记忆如此清楚。
病理溯源
在这里，我们首先介绍一下前面提过的有关病症。所谓科萨科夫综合症，指的是慢性酒精中毒的特有症状之一。
这类患者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长期酗酒。他们的发病缓慢，而且一开始并没有什么行为异常，因此很难被及时发现。不过慢慢地，患者就会表现出记忆错乱、遗忘等症状。他们不记得近期发生的事情；或者记得事件，但想不起发生的时间。为了弥补这种错乱，他们通常会虚假描述，把一些没有发生过或不存在的事情编造出来，填补某些记忆的空白。尽管这样，但患者多半不会存在意识障碍或者广泛的认知功能损害等情况。
在这类患者当中，逆行性失忆症并不难见到，虽然这种情况在所有失忆症患者中均属罕见。而前文中吉米所患上的，则是经典的科萨科夫综合症，他的失忆纯粹是因为酒精破坏而引发的，因此也无法修复。
或许到了这里，我们应该提醒所有阅读到本书的人，酗酒并不是一个逃避现状的好办法，麻烦依然会存在，而酗酒只会让你的身体受到损害，于事无补。等到像吉米这样患上难以治愈的病症时，所有的努力都有些晚了。
站在临床学的角度上来看，科萨科夫综合症的表现症状是多种多样的，当然都与失忆有关。在国外的一份医学资料上曾记载了这样一个病例。患者是一位智商很高的男士，然而他突然失忆，在持续的八个小时中，他认不出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为什么在这里。但已有的技能（比如开车），他却没有忘记。确切地说，他是丢失了过往三十年的记忆。
八个多小时后，他的记忆恢复了，只是很迷惘在此之前的那几个小时他到底干了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种突发的重度科萨科夫综合症吓到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身边的人。试想如果他丢了过往的丰富经历，丢了那些美好的记忆，在他面对一片混沌的时候，他的家人该如何面对他？而他对于这些情感方面的问题恰恰是毫无意识的。
这便引发了一个问题，每一个罹患科萨科夫综合症的患者，他们究竟能不能感受到自身的顺行或逆行性失忆对自己情感上造成的伤害？比如前面所说的吉米，当他思绪一直沉浸在19岁之前的回忆时，无疑他是正常的，说不上有多么幸福快乐，但这属于正常的回忆，可对于往后“丢失”了三十多年，他又是否会为此痛不欲生？
一个名叫史蒂夫的科萨科夫综合症患者的“遭遇”为我们解答了上述问题。
史蒂夫除了失忆之外，还伴有癫痫和抽搐，可以说病情非常严重，一直在住院治疗。当他的身体状况比较稳定的时候，医生建议他的妻子把他接回家中，希望在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人身边，能够帮史蒂夫找回丢失的记忆。
离开医院之前，史蒂夫什么都不记得，谁都不认识，他的记忆散碎凌乱，无法表达。可是当他走进家门的时候，一切都想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家。这本来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但马上他的妻子就发觉不对劲了，因为史蒂夫一直在纠结对面的电影院为何“消失”了，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就发生的事情。
随后的每一天，他的妻子都觉得很苦恼，史蒂夫对屋子里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感到不解和困惑，然而这些变化几乎都发生在十年前。比如卧室里的窗帘，客厅里的电视机，这些在近十年中陆陆续续更换的家具对史蒂夫来说是那么的陌生，他每天都会问妻子一些同样的问题，比如“你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把窗帘换成灰色的？”
当然，他也对朋友和邻居的相貌变化感到难过：“他们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老了？”
最让他的妻子感到痛苦的是，每当他们一起走出家门，史蒂夫会很快变得暴躁，他责怪妻子把他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满眼的陌生人，他感到害怕无助，想要找地方躲起来。幸好在几分钟之后，他会自动忘记这件事情，然后不定时地开始新一轮的“发作”。
如此的焦虑恐慌，不管对患者自己，还是对他的亲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小的“折磨”。因为他根本不会记得自己已经患病了，而且是患上了失忆症。如果你告诉他，他丢失了对过去几年的记忆，他就会变得沉默，或者歇斯底里。然而几分钟后，他又会忘了这种感受。
到目前为止，医生们只能断定科萨科夫综合症患者受到创伤的是大脑哪一部分的区域，以及这个区域掌管一些什么功能。但没有谁能够详细地解释，为什么每个患者失忆的方式和程度都不尽相同。
庆幸的是，在吉米身上，奥利佛医生找到了更好的“拯救”他的办法，因为奥利佛发现，当吉米专心地沉浸在园艺中时，他的短时记忆能够维持相对较长的一段时间，而且这个时候的吉米很专注，眼中充满了幸福。
于是，奥利佛将吉米介绍到了一个很大的园子里工作，负责打理这里的花花草草。“19岁”的吉米从来到这里之后，从来没有忘记过花园里的路，他甚至能够记得头一天自己修剪过哪些花草，第二天该从哪里接着开始。虽然他还是不记得自己之前见过的人，但他能在有生之年，发挥余热，且战胜病魔，这对吉米来说，也算是一个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