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思念之乡
仙女贝丽吕娜已经告诉孩子们，思念之乡离宫殿并不远，可是要去那儿，得穿过一处古老的森林。这片森林异常茂密，你看不见树顶，而且一直笼罩在浓雾之中。若不是仙女事先给了孩子们提示，“径直向前走，只有一条路”，他们一定会迷路的。
地上长满了白色的堇花，一片一片的雪白色，煞是好看，可是由于它们从来没见过阳光，所以闻起来不香。
这些美丽的小花给了独行的孩子们一丝安慰。一种神秘的寂静氛围环绕着他们，他们浑身战栗，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快乐的恐惧。
“我们给奶奶采一束花带去吧。”美狄说。“这个建议不错！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狄狄响应道。他们边走边采，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大束。两个小朋友不知道每采一朵堇花[1]，他们就离爷爷奶奶更近了一步。很快，他们就来到一棵大橡树的前面，上面钉着一块木牌。
“我们到了！”小男孩高兴地说。他爬上一块大树根，念了出来：“思念之乡。”
他们是到了，可是环视一周，却什么也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到……”美狄几乎哭了出来，“我冷！……我累了！
我走不动了！”狄狄一心一意要完成任务，一听就不高兴了。
“行了，别跟水一样老是哭……你不觉得害羞吗？”他说，“看！看！
[1]在法语中，”堇花“象征”思念“。
雾开始散了！”是的，他们眼前的雾向两旁退去，仿佛面纱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
大树逐渐隐没，刚才的一切都消失了，一座简朴的农家小屋呈现出来，屋顶上面覆满了攀缘植物，房屋周围是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许多花和结满果实的树。
狄狄和美狄一下就认出了门口的那条狗、柳条笼子里的那只乌鸫以及果园里的那头奶牛，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种柔和的氛围里，空气温暖而芬芳。
孩子们惊讶地站在原地。这就是思念之乡了！天气太美了！在这里太惬意了！他们心想，既然知道了路线，往后一定要常常回来。当最后一层薄雾散去，他们的快乐简直无法形容了！他们看见几步之外的一张凳子上，爷爷和奶奶坐在那儿睡得正香呢。
他们高兴地拍着手，嚷了起来：“是爷爷奶奶！……就在那儿！就在那儿！”但这种奇妙的场景也让他们感到恐惧，待在树后面不敢走出去。他们正犹豫不决的时候，爷爷奶奶慢慢苏醒过来。然后，他们听见奶奶用颤抖的声调说：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的孙儿们今天会来探望我们。”爷爷答道：
“当然会，他们挂念着我们呢。是的，我也感觉到了，我腿里面仿佛有蚂蚁在爬。”
“我感觉他们就在附近，欢乐的眼泪已经迷住了我的双眼，而且……”奶奶的话还没落音，孩子们就扑到了她的怀里！……多么欢乐的情景！多么美妙的惊喜！多么热烈的拥抱亲吻！这样的幸福是语言所无法描绘的。他们笑容满面，却欲言又止，只是欣喜地彼此端详。这样的重聚太美丽、太不可思议了。最初的激动平复后，他们立即感叹起来：
“你都长得这么高、这么壮了，狄狄！”奶奶感叹道。爷爷也说：
“还有美狄！你看啊！头发、眼睛多美！”孩子们手舞足蹈，轮流往爷爷奶奶怀里钻。最后，他们都平静下来。狄狄舒服地坐在奶奶膝上，美狄偎依在爷爷胸前，聊起了家里的事。“爸爸妈妈好吗？”奶奶问。
“他们很好，奶奶，”狄狄说，“我们出门的时候，他们正睡觉呢。”奶奶吻了吻他们，又说：“上帝！他们俩多干净、多漂亮！……你们怎么不经常来看我们？
你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想起我们了，我们谁都见不着……”“以前我们来不了，奶奶，”狄狄说，“这一次多亏了那位仙女……”“我们一直在这里，”奶奶说，“等活着的人来看看我们。你们上一次来在万圣节……”“万圣节？那天我们感冒了，没出门啊！”
“可你们想到我们了啊！每次只要你们想到我们，我们就会醒过来，重新见到你们。”
狄狄想起仙女给他讲过，他以前觉得这不可能，然而此时，他的头就倚靠在他无比思念的奶奶身上，他开始懂得其中的道理了，知道爷爷奶奶并没有完全离开他。他问：“这么来讲，你们并不是真的死了？……”
爷爷奶奶大笑起来。自从他们用地球上的生活换了现在这种更美、更好的生活，他们早已不记得“死”这个词。
“‘死’是什么意思？”爷爷问。“‘死’的意思就是‘不再活着’！”狄狄说。两位老人耸了耸肩。“活着的人，他们多愚蠢啊！”他们说。他们聊起了很多往事。可以尽情聊天，他们非常开心。
所有的老人都喜欢谈论过去。于他们而言，未来已经终结，所以他们喜欢过去和现在。可是我们和狄狄一样，听得够多了。我们还是跟随狄狄的脚步，先把老人们的忆旧放一边吧。
狄狄从奶奶腿上跳下来，到处游荡搜寻。每找到一件他记忆中的东西，都兴奋不已。
“一切都没变，什么都和原来一模一样！”他大声说。因为他太长时间没来爷爷奶奶家了，所以感觉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比从前更好看了。他以一种小大人儿的口吻说：“不过都更漂亮了！……看，那口挂钟，大指针尖儿是被我折断的。还有门上这个小洞，是我找到爷爷的手钻那天钻的……”
“是啊，你小时候老是搞破坏！”爷爷说，“这是那棵李子树，我不在的时候你经常爬上去。”
狄狄还是念念不忘他此行的任务，问道：“你这儿有青鸟吗？”这时，美狄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只笼子。“这只老乌鸫也还在呢！……它还唱歌吗？”他正说着，乌鸫就醒过来，放声高唱起来。“你瞧，”奶奶说，“只要有人一想到它……”
狄狄惊讶不已。“它是青色的！”他喊道，“哎呀，这不就是仙女要找的青鸟吗？
噢，它颜色多青啊，青得就像青玻璃球一样！爷爷奶奶，你们能把它送给我吗？”
两位老人当然满口答应。狄狄赶紧跑到大树后面取来了鸟笼。他小心翼翼地把乌鸫放进了自己的笼子里，鸟儿马上在它的新家里扑棱起来。“仙女肯定会很高兴的！”小家伙觉得大功告成，兴高采烈，“光也会！”
“走吧，”两位老人说，“咱们去看看蜜蜂和奶牛。”
爷爷奶奶颤巍巍地在花园里走着，孩子们忽然问道：“我们的弟弟妹妹们是不是也在这里？”话音刚落，七个高矮不一的小孩子争先恐后地跑进了花园。咱们的小主人公迎了上去。他们拥抱着，推搡着，跳着舞，转着圈，快乐得大喊大叫。
“他们出来了，他们出来了！”奶奶说，“你一提到这些小家伙，他们就出来了！”
狄狄揪着一个小孩子的头发，说：“喂，皮埃洛！……我们再打一架吧，跟以前一样……还有你，罗贝尔！……你好，让！……你的陀螺还在吗？……玛德莱娜、皮耶埃特、波莉娜！……还有莉凯特！……”
美狄笑着说：“哈，莉凯特！……她还是只能在地上爬！”狄狄听到他们身边有一只小狗在叫：
“这不是奇奇吗？我用宝琳娜的剪子剪掉了它的尾巴……它一点儿没变……”
“对，”爷爷一字一句地说，“这儿什么都不改变！”大家正高兴呢，两位老人突然像被定住了似的呆在那儿。他们听见屋里的钟轻轻敲了八下！“发生什么事了？”他们问，“它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因为我们不用再考虑时间了。”爷爷问：“有谁想到时间了吗？”
“哦，是我，”狄狄说，“八点了是吗？那我必须走了，我答应光九点前回去的……”
他走过去取笼子，可是大家都正在兴头上，不舍得让他走：这么快就分手，也太匆忙了！奶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知道狄狄是个小馋猫，就说正好准备开晚饭了，她刚做了一个漂亮的李子馅饼和味道鲜美的白菜汤。
“那好吧，”狄狄说，“反正青鸟已经找到了！……再说，我很久没有喝到奶奶做的白菜汤了！”
所有人一齐动手，把桌子搬到屋子外面，放在门口，铺上洁白的桌布，摆好碟子。然后，奶奶端来了热腾腾的汤锅。他们点上了灯，两位老人和孙儿们都坐下用餐。席间，大家推推搡搡，谈笑风生。过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声了，只听见木勺和汤碟相碰的声音。
“太好喝了！”狄狄贪婪地喝着，高声嚷道，“我还要！我还要！”“好啦，好啦，安静点儿，”爷爷说，“你老是这么没规矩。你会把碟子弄碎的……”狄狄不管不顾，他站到凳子上，一把拉过汤锅，往自己这边拽。结果汤锅翻了，汤汁从桌子上流到了大家的膝盖上，流得到处都是。孩子们被烫得大呼小叫。奶奶吓了一跳，爷爷气坏了，他狠狠地扇了狄狄一巴掌。
狄狄怔了一会儿，接着欣喜地用手捂住脸颊，大声说：“爷爷，这一巴掌打得好，打得舒服！对，就是这样，你活着的时候，就给过我这样的耳光！……我一定得亲你一下！”大家哄然大笑。“要是你喜欢，后面还有呢。”爷爷气呼呼地回答说。可是他也有所触动，转头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上帝！”狄狄跳了起来，“八点半了！……美狄，咱们要晚了！”奶奶求他们多待一会儿，可是不顶用。“不，不行，”狄狄坚决地说，“我答应光了！”他冲过去，拎起了珍贵的鸟笼。“再见，爷爷奶奶……再见，弟弟们，妹妹们，皮埃洛、罗贝尔、波莉娜、玛德莱娜、莉凯特，还有你，奇奇！……我们不能再待了……别哭，奶奶，我们答应你以后一定常回来……”
可怜的爷爷很伤心，不住地抱怨：“上帝，活着的人真没劲，有这么多身不由己的烦心事儿！”狄狄一个劲地安慰他，承诺会经常回来。“天天都回来才好呢，”奶奶说，“你们想起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像过节一样开心！”“再见！再见！”弟弟妹妹们都在挥手，“早点回来！记得给我们带麦芽糖！”
大家依依不舍地吻了又吻，挥动着手帕，大声讲着再见。然后，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稚嫩的声音也消失了。两个孩子又被一团雾气笼罩着，古老茂密的森林在他们身后合拢。
“我害怕！”美狄带着哭腔说，“你把手伸给我，哥哥！我又怕又冷！”“嘘！”他说，“记住啊，我们找到了青鸟！”这时，一道光亮穿透了黑暗，狄狄朝那个方向大步走去。他紧紧地抱着鸟笼，借着光瞅了他的鸟儿一眼……啊，多么苦涩的失望等待着他！思念之乡的美丽青鸟居然变成了黑色！不管狄狄怎么盯着看，它还是黑色！以前他那么熟悉这只乌鸫，它每天在爷爷奶奶家门口的柳条笼子里唱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的他，感觉生活真是太痛苦、太残酷了！他动身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快乐，一路上他从来没有担心过任何困难与危险。他是带着信心、勇气和爱心上路的，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美丽的青鸟，一定能给仙女的小女儿带去幸福。可是如今，他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可怜的狄狄头一次感受到了委屈、懊恼和无助。莫非他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莫非仙女在捉弄他？他能在最后找到青鸟吗？
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勇气。更糟糕的是，他迷路了。地上一朵白色的堇花都没有。他也忍不住哭起来。
不过，还好，孩子们很快就脱离了困境。仙女说过，光会保护他们的。
第一次考验结束了，就像在爷爷奶奶的房子外面一样，雾气又悄然散去。不过这次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温馨、静谧的田园景象，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神奇庙宇。
光站在门槛处，一身钻石色的衣服，美丽耀眼。她面带微笑地听完狄狄讲述自己的第一次挫折。她知道孩子们在寻找什么，她知道一切，因为光用她的爱拥抱着所有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抱有同样深挚的爱，因此他们都无法完全接受她，彻底领悟真理的一切秘密。现在，她愿意借助仙女赠给狄狄的钻石，尝试开启他们的灵魂。
“别伤心，”她劝慰孩子们说，“见到了爷爷奶奶，你们难道不开心吗？这种幸福难道不够你们回味一天吗？你们让老乌鸫获得了生命，难道不快乐吗？你们听，他在唱歌呢！”
老乌鸫正在大声歌唱，他在笼子里上下雀跃，黄色的小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亲爱的孩子们，在找寻青鸟的路上，你们也要学会去欣赏那些灰色的鸟儿。”
光意味深长地告诉两个孩子。显然，光知道青鸟在什么地方。可是，她不能说。因为生命中有许多美丽的谜，我们如果不虔诚地守护，就会毁掉它们。而且，如果光把青鸟的藏身地直接告诉孩子们，孩子们就永远找不到它了！至于原因，我会在故事结尾时告诉你们。
现在，我们不要打扰两个小家伙，让他们在光的守护下，在美丽的白云里安然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