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坦斯沃特母女刚来德文郡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立刻会有这么多的约会,请帖一个接着一个,客人络绎不绝,几乎没有闲暇时间干点正经事。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等梅莉爱完全康复了,雅亨爵士事先制订的室内外娱乐计划便逐个付诸实施了。现在,庄园里开始举行私人舞会了,人们还常常利用十月天阵雨的间歇时间来举行水上游艺会。每逢这种聚会,维罗宾一定会来。很明显,这些聚会搞得悠闲自在,正好推进他和坦斯沃特母女的关系,让他有机会亲眼看一下梅莉爱的妩媚多姿,表露一下他对她的倾慕之情,同时也想从她的言语中,得到她也钟情自己的确凿证据。
艾利洛对他们的相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只是希望他们别弄得太露骨,还曾有一两次直接建议梅莉爱最好克制点儿。梅莉爱不喜欢偷偷藏藏的,觉得自然表露不会真正有损体面,克制感情本身就不值得称道。在她看来,这不仅不能追究,反而是理智对迂腐观念的可耻屈从。维罗宾也有同感,他们的行为总是能够反映出他们的观点。
只要是维罗宾在场,梅莉爱便不再关注其他的人和事了。他的所作所为都无可挑剔,言必高明。要是庄园里的晚会最后以打牌结束,那么他就耍尽手段,宁愿牺牲自己和其他人也要给她凑一手好牌。要是当晚的主要内容是跳舞,那么他们有一半时间是在一起跳。即使无意被拆散一两次,也要拼命挤在一起,两人跟其他人一句话都不说。这种行为总是会让众人讥笑,然而讥笑并不会使他们感到难为情,好像也难以惹得他们恼火。
坦斯沃特太太完全理解他们的心情,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怎么还顾得上阻止他二人感情的过于露骨。在她眼里,这就是热情奔放的年轻人心心相爱的必然表现。
这是梅莉爱的幸福时光。她把心毫无保留地给了维罗宾。她从苏塞克斯来到这里时,依然对罗拉庄园满怀深情,以为这种感情即使地老天荒也不会淡薄。然而现在,维罗宾的到来给她现在的家带来了活力,她对罗拉庄园的一片深情就慢慢地淡薄下去了。
艾利洛倒不觉得怎么幸福。她的心里很不平静,对各个娱乐项目并不真心喜欢,因为这些娱乐既不能为她提供一个伙伴,来代替她撇在罗拉庄园的那个人,又无法使她减少对罗拉庄园的思念之情。不管是蒙得尔登夫人还是詹尼司太太,都无法为她带来她所留恋的那种谈话,虽然后者是个喋喋不休的健谈家,并且从一开始就非常礼待她,使她能尽可能地听她的谈论。她早就把自己的人生向艾利洛来来回回说了三四遍。艾利洛只要没有白长这么大,记性还不差的话,她说不定早在她们刚认识时,就已经清楚知道了詹尼司先生最后一场病的具体情况,还有他临终时对他太太说的话。
要是说蒙得尔登夫人比她母亲能令人感到顺心些,那就只能是在她闭嘴的时候。艾利洛不用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之所以沉默少语,仅仅是因为她性情文静,和理智无关。她对她丈夫、母亲和别人没有区别,都是这副样子,所以不要奢望她会亲密一些。她除了重复过去说过的话之外,就无话可说了。她的冷漠和无趣是无法改变的,因为就算是她的心情也总是一成不变的。对于丈夫安排的各种聚会,只要一切都办得体面气派,两个大孩子又听话,她向来不表示反对。但是,她好像从来没显出比坐在家里更快乐些。尽管她也参加,但从不加入别人的谈话,因而无法给别人增添乐趣,有时只有当她关照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时,才让人想起她在场。
艾利洛认为,在她新结交的人里,只有勃朗德上校称得上具有一定的才干,能激起交友的兴致,带来交往的快乐。维罗宾可就不行啦。尽管她爱慕他,敬重他,甚至姐妹似的敬重他,可他毕竟身处热恋之中,只知道向梅莉爱献殷勤。说不定,他要是少献点殷勤,反倒会更讨众人喜欢些。勃朗德上校真是不幸,他本想倾心于梅莉爱,可是梅莉爱对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冷若冰霜。不过,通过与艾利洛的交谈,他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艾利洛越来越同情上校了,因为她觉得,他感受到了失恋的痛苦。这个发现是一天晚上在邦德庄园听他无意中泄露出来的。当时,别人都在跳舞,他俩经过彼此的同意,一起坐了下来。上校两眼紧紧跟随着梅莉爱,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地笑道:“据我所知,你妹妹反对第二次爱情。”
“不错,”艾利洛应道,“她的想法非常罗曼蒂克。”“依我看,更确切地说,她觉得不可能存在第二次爱情。”“我想她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想,这简直是在贬低她自己父亲的人格,因为他就结过两次婚。不过,再过几年,她就会根据自己的常识和观察,把观点变得合理一些。到那时,她的看法在除她以外的人看来,都会比现在更容易解释,更容易辩护。”
“情况或许如此,”上校答道,“可是青年人的偏见也有点亲切,谁愿意忍心抛下,而去接受那些平庸的看法?”
“关于这点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艾利洛说,“梅莉爱这种情绪会带来很多麻烦,不管狂热和无知有多大魅力也无法弥补。不幸的是,她的思想严重倾向于蔑视礼仪。我希望她能更深刻地认识世界,这也许可以让她获益匪浅。”
上校停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你妹妹是不是完全反对第二次恋爱?是不是所有人这么做都同样是有罪的?难道凡是第一次选择错误的人,不管是因为对象朝三暮四,还是因为情况乖违多变,就该终其一生默然接受?”
“说心里话,我对她的具体看法并不了解。我只清楚,我从来没听她说过有哪一起二次恋爱是值得宽恕的。”
“这种观点,”上校说,“是很难持久的。感情上的变化,感情上的根本变化--不,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因为青年人满心狂热,一旦迫不得已改变主意,取代它的总是些庸俗而又危险的观点!我这样说是有切身体验的。我以前认识一位女子,她在性情和心地上和你妹妹很像,像她一样思考问题,判断是非,可她被迫改变了--是让一连串不幸给逼迫的--”谈到这里,他猛然停住了,仿佛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看他那脸色,艾利洛难免有所猜疑。她看得出来,他不愿提起与那女子有关的事情,要不然,这女子也不会引起她的疑心。事实上,事情很容易想象,他之所以那样动情,肯定是和那些往事有关。艾利洛没去多想。不过,要是换成梅莉爱,绝对不会想得这么少。她凭着丰富的想象,马上就会把整个故事构思出来,一切都会被纳入一场爱情悲剧的框框,令人悲伤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