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徽宗赵佶:花城人去今萧索
第1节 赵佶“采阴补阳”的荒唐之举
清朝人上彊村民编的《宋词三百首》,把北宋朝的皇帝、亡国之君宋徽宗赵佶的词排在第一位,当然,皇帝写的嘛,身份尊贵,在官本位时代,不放在第一位才叫奇怪呢。排在第二、三位的分别是钱惟演和范仲淹。这是上彊村民的“排行榜”。钱钟书先生的《宋词选注》(北京三联书店,2004年7月北京第4次印刷)则将柳开排在第一位,郑文宝排在第二位。宋徽宗的词根本就没有被选入。官大学问就大吗?不一定。
我们来看看北宋官最大的宋徽宗写的词。这是宋徽宗赵佶被金人跨国抓捕带到金国境内之后所写。
眼儿媚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我用今天的语言“翻译”一下。这首《眼儿媚》的大意是:回想起旧日汴京城的繁华,那个时候(没当俘虏的时候)大宋的万里河山都是我们赵家的。那里有皇家园林——琼林,也有用玉石精心镶嵌的金鸾殿。每天早晨都有专人奏起悠扬动听的弦管,晚上有专人吹笙弹琵琶。
如今多么凄凉,那如花的城市——开封,已经离开了我,想念故土的那种情结如春梦一般缠绕着这遥远的胡人的沙漠。家在哪里呢?我只能忍着悲哀含泪听着这凄凉的羌笛声,一遍遍地吹着《落梅花》的哀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旦归为臣虏”,再来后悔,晚了。
宋徽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堂堂一个大宋皇帝,怎么就让金国人抓去当俘虏了呢?北宋王朝这么一个文化大国怎么就亡在他手上了呢?他的词到底怎么样?和同样是亡国之君的李后主相比,谁的词更好?让我们通过可靠的证据,一一揭开这些迷惑。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这些描写说明赵佶非常怀念当皇帝时的奢华,尤其是在万岁山里面采阴补阳的修炼。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事还得从头说起,从赵佶信道教说起。
和李后主一样,宋徽宗同样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相同的还有,两个人都是才子皇帝,喜欢诗词书画,痴迷艺术但不擅长治国安邦;国家都亡在了自己的手上;最终都成了寄人篱下的亡国奴,都惨死在异国他乡。“做个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
不同的是,李后主信佛教,而宋徽宗信道教。
赵佶喜欢享受,佛教的苦苦修行,对他没有诱惑力,他宁愿在声色香味触法这六尘的世界里尽情享乐,他宁可信道而不信佛。他最初也曾经想通过节制欲望来成佛,但是,蔡京劝他,那未来太空灵,不如通过纵欲的采阴补阳来得实在,在享尽人间乐事的同时,也可以成仙。
赵佶崇信道教,他把道教放在其他宗教之上,光皇家出钱养活的职业道士就有2万多人,这些人很体面地出入宫廷,还有个很牛的名字,叫“金门羽客”。看到金人快打到家门口了,他就把帝位传给儿子钦宗,自己乐当太上皇,他还接受了道士给他上的尊号,称为“教主道君皇帝”。
这个赵佶荒唐到什么程度呢?他派人从全国各地精心选择了一万多名天真少女,作为他采阴补阳的“补品”,蔡京说这些“补品”可以帮他求得长生。赵佶用什么样的金屋来藏这些娇女呢?就藏在从后宫到万岁山的特殊别苑里面。
文人皇帝赵佶,一边欣赏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著名碑帖字画,一边看着从全国各地收集到的奇花异石、珍禽怪兽,一边享用着从各地挑选来的采阴补阳的“补品”。赵佶一生有65个孩子,其中儿子31个,女儿34个。这,恐怕也是他长期采阴补阳的成果吧?
本该“授命于天”、“代天牧民”的赵佶就这么瞎胡闹,做事不仅荒唐,而且荒淫。
这种没有人性的、极度的腐败岂有不受到报应之理?后来金人把他抓去的同时,也把他的这些个孩子能找到的都抓去了。生了那么多,最后他得到了什么?一场空,白忙乎了。
第2节 “靖康之耻”,谁最该被问责?
小时候,我最爱在收音机里听评书《杨家将》。上初中时,在语文课本里读到岳飞写的词《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阕。”
青春年少的我,读到这首词之后,就特别慷慨激昂。但当时,并不知道“靖康耻”是怎么回事。年龄稍大一些,重读这首词,突然就觉得岳飞写得好是好,就是有些句子太狠了,甚至属于残忍。再有壮志,也不该吃“胡虏肉”饮“匈奴血”吧。如果抓了敌国的俘虏,就食其肉,饮其血,这太残忍,不人道。我觉得美好的词里面,真的不该有这么暴力和血腥的东西。
那么,那个时代为什么会出现这么“狠”的句子呢?这和“靖康耻”有关。靖康二年(1127年),繁华的汴京被北方的金兵攻陷,宋钦宗亲自到金兵大营投降。金兵虽然没杀他们,但是当场宣布将宋徽宗和宋钦宗父子废为庶人,就是平民百姓了。另外找来一个傀儡,就是奸臣张邦昌,让他来当皇帝。金兵把值钱的东西全抢空,什么金银、文物等等,洗劫一空。然后把宋徽宗、宋钦宗,还有他们的家人,什么儿子、女儿、宫女共14000多人,全部押送到金国当俘虏。一路上妇女受尽了蹂躏,不少人悲愤自杀以求解脱。
北宋就这么灭亡了。
宋徽宗在金兵营中给过去的两个大臣的信中写到,“山河,都是为大臣所误。今日使我父子离散至此,追念痛心,悔恨何及。”他把责任都推到了大臣身上,好像自己没什么责任似的。其实,这次金兵南下,就是赵佶自己出主意勾引他们来的。《宋史》中说,如果不是赵佶主动搞小阴谋诡计勾引金人,“金虽强,何衅以伐宋哉?”
赵佶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了自保,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们知道,宋国和辽国在宋朝第三代皇帝宋真宗时代就签定了澶渊之盟,这是一个长期友好的和平条约,两国不再打仗,而是互称兄弟。宋答应每年给辽银10万两,绢20万匹。两国的皇帝以兄弟相称,互相庆吊,文书来往互称南北朝,宋称南朝,辽称北朝。虽然对宋不太公平,甚至于屈辱,但是,公元1004年签定的这个澶渊之盟,维持宋朝的百年和平,这总比年年打仗强吧。
宋朝到了赵佶时代,国力日渐衰弱,赵佶诗、词、书、画都不错,可当皇帝不行,不干正经事,而且任用的尽是一帮拍马屁的家伙,比如《水浒传》里所写的太师蔡京,太尉高俅(曾当过苏东坡的书僮),都实有其人。高俅在《水浒传》里是出了名的坏蛋,从小就是个二流子,一点正事不干,因为“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尹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送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这么一个小混混,居然当上了重要部门的官员,大宋朝殿帅府的宝座让他坐了。凭借什么?就凭他会踢球,偏偏宋徽宗赵佶也好踢球。
赵佶如此随意任用官员,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比赵佶大35岁的蔡京,知道年轻的皇帝心性还未定,就根据《易经》提出的“丰、亨、豫、大”的说法,诱惑皇上尽情享受“天下之丰”,说什么,人生几何,何必太辛苦,不如对酒当歌、尽情享乐。于是鼓动皇帝大兴土木,在京城修建万岁山,就是人为地造一座皇家园林,派人到南方搜集奇花异石,大批运输花石的船和车,被称为“花石纲”。那些为宋徽宗搜罗到奇草、怪石的人,都得到了重用,那些把差使办砸了的,都被施以严厉的惩罚。蔡京等人还专门在苏州成立一个机构,叫“应奉局”,这个局的职责是专门为皇上搜集怪石或者花木。负责搜罗的官员,基本都是流氓,看到谁家有精致的家具或者怪石,就带人去收。不付任何成本,就是拿封条一贴,就得进贡给皇家,稍有不从,就是“大不敬”。再不从,就拆你的房子,抓人。派去的官员趁机捞钱,显威风,为了一块石头逼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闹得民不聊生,内乱不断,老百姓被逼上梁山。造孽啊,皇帝是文人,喜欢欣赏奇石、花草,就命令官员把全国的奇石和花草统统搬到自家的花园里,想一个人看尽,不给他人欣赏。宋徽宗的所谓爱好,成了“楚王好剑客,路人多伤疤”。
国库越来越吃紧,老祖宗留下来的库银被挥霍一空,官员腐败,赵佶又以变法为幌子,放手敛财供自己享乐,各种社会矛盾激化,赵佶怀着赌徒的心态,利用辽金的矛盾,挑起事端,想趁机占便宜,坐收渔人之利,就和金人签定了海上之盟——双方联合,灭掉辽国,即所谓联金灭辽。这不是背弃祖宗签定的百年友好条约澶渊之盟吗?没错。如果他能够联辽抗金,那么,北宋就不会亡,他也不必当俘虏了,毕竟,辽和宋有过百年的兄弟合作关系。
追究“靖康耻”发生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宋朝的腐败太泛滥,但皇帝的荒唐和昏庸也是重要原因,至少在外交方面,赵佶实在是干了一件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
如果按照今天的说法,实行问责制的话,那么,谁最该被问责?当然是赵佶,可他是皇帝,谁又敢对他进行问责呢?
第3节 知他故宫何处
燕山亭·见杏花作
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我用今天的语言“翻译”一下。这首《燕山亭》的大意是:杏花的美丽,仿佛是用剪裁好的、冰片般超薄的丝织品制作而成,剪裁好了之后,轻叠数重,然后再均匀地染上“燕脂”。这是说,真的杏花美丽得就像假的一样。这杏花的美丽,真像一个女子时髦的靓妆,她那种美艳都满了,要流出来了;她的芳香四面飘散,即使像蕊珠宫女那样的美女见了这杏花,也会羞愧难当。可是这么美丽的杏花,却那么容易凋零,更何况,还要经历多少无情风雨的摧残。这让我愁苦。在这个囚禁我的院子里,我和杏花,不知道经历了几番春暮。
很想委托这双燕子,把我的重重离恨寄给故国,可是,他们哪里懂人类的语言?从开封到这里,天遥地远,万水千山,这双燕子哪里能知道故宫在何处呢?教我怎么不思量?在梦里,我才有时候回到我的故国。可是,梦没有根据。最近,更是连这梦也不做了。
这首《燕山亭》,是宋徽宗被俘虏后写的。有人说是在被抓走的路上写的,也有学者考证出,这是他被抓去当俘虏几年后写的。还有人说,这是徽宗的绝命之作。
宋徽宗在这首词中,表面是咏杏花,其实是在哀叹自己的身世。曾经繁华,已不堪回首,如今成为阶下囚,来到这天遥地远的荒凉之地,“知他故宫何处”,令人唏嘘!
有人评论说,“和梦也、新来不做”,比南唐后主李煜的名句“梦中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写得更悲惨。这种说法,笔者不敢认同。我们可以拿李煜的《破阵子》来对比一下:“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风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同是亡国之君,同有亡国之痛,南唐后主李煜仿佛出口成章,而宋徽宗赵佶的词则晦涩难懂,太多雕琢修饰了,按照王国维先生的说法,这刻意的经过思索安排写出来的词,就有了隔膜。因为它不是直感,而是用头脑冥思苦想而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这样评价宋徽宗:“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而对于李后主,王国维则说“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李后主有赤子之心的天真,这是宋徽宗所缺乏的。王国维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叶嘉莹先生说,徽宗的词是比不上李后主的。徽宗的词太矫揉造作,太作态。李后主的词是从整个的心灵奔泻出来,所以王国维说李后主的词是以血书的。你自己如果情真意切,压都压不住,它一喷就出来了,还给你这么多工夫矫揉造作?你看人家李后主,“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多么自然,多么率真,那种感慨和悲伤,多么深切,还有什么“裁翦冰绡,轻叠数重”?还有什么“淡著燕脂匀注”?人家不说,就只是“林花谢了春红”。人家写的不是外表,而是那一份内心真挚的感动。南唐词的好处,就在于它特别富于感发的力量。
第4节 异想天开的赵佶毕竟是文人
赵佶是宋神宗的第11子,他的生母姓陈,因为是庶出,原本是没有资格继位的。可是,赵佶从小性格方面就比较狡猾。中国古代评价一个男人成功与否,主要是看他是否当官,官当得大不大。皇帝是最大的官了,天下男人很少有不想要这个位置的。为了能够当上皇帝,为了多点机会,赵佶就特别孝顺嫡母向太后,每天都去请安,对自己的生母反而冷淡了。嫡母向太后果然对他印象不错,后来帮他当上了皇帝。
其实,赵佶实在不是个当皇帝的料,非让他继承皇位实在是历史的误会。至少在性格上赵佶太轻佻,喜欢异想天开,胡作非为。他派人到各地大办花石纲,老百姓生活受到极大的影响,也激起方腊等人的起义。他任用高俅等人,这些人不干正事,为非作歹,就知道哄主子开心,结果把众多善良的百姓逼上梁山。在外交上,他耍小聪明,竟然出卖朋友,不讲信用,联金伐辽,招来金人南下,血洗东京。
赵佶这个花花公子是个腐败无能的皇帝。其实,最适合他的职业应该是做个艺术家,可他偏偏当了皇帝,于是他把治国当成画画或者写词,由着性子来,高兴就随便破坏规矩,经常干出一些荒唐无比的事情。
赵佶也不是没有一点优点。他毕竟是个文人,对诗书的兴趣可能要大于权力。有这么两个故事,可以说明赵佶不适合当皇帝,但不是个恶棍。故事之一是,某一日,他造访夫人阁,边听曲边饮酒,酒意微醉之际,要题词。手中的扇子正好派上用场。提笔写下“选饭朝来不喜餐,御厨空费八珍盘”,本想继续写完这首七言诗,突然感觉过于疲倦,想睡觉了,就对侍女说,若有能吟的客人,可以让他续下去。恰好,有个太学生——就是国立大学的学生,看到这两句没有写完的诗,便挥笔续上两句:“人间有味都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徽宗看了之后,龙颜大悦,玉口一开,便赐这位还在上学的太学生进士及第。
另一则故事发生在元宵节,一个喜庆的日子。
那时的开封非常繁华,游人如潮灯如海。宋徽宗那时候在阁楼上和众爱妃、朝臣喝酒,看到外面的热闹景色,就感叹如今真是盛世宋国。一臣子见皇上如此开心,就说,陛下何不给观灯的百姓赐点酒?徽宗听了,更高兴了,赐酒。楼下的老百姓听说皇帝要赐酒,纷纷欢呼万岁。只有一个名叫若兰的女子,喝完酒,没有把御杯交还,而是悄悄地藏了起来。这说轻了是小偷,说重了则是欺君。巡逻的卫士把她抓到皇帝面前。宋徽宗本想发脾气,但一看到这若兰果然像兰花般美丽,就转怒为喜,问她为什么盗窃御杯。若兰张口吟出了一首名叫《鹧鸪天》的词:
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看鹤阵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
天渐晓,感皇恩。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
宋徽宗毕竟是文人,看到眼前的女子不仅漂亮,还是才女。好,朕把金杯赐给你了。
词人小传
赵佶(1082—1135年),即宋徽宗,宋神宗第十一子,哲宗时封端王。1101—1125年在位。
宣和七年(1125年)金兵南下,年底,传位与赵桓(钦宗),自称太上皇。靖康二年(1127年)被金兵所俘,后死于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在位时广收古物和书画,扩充翰林图画院,并使文臣编辑《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宣和博古图》等书,对绘画艺术有很大的推动和倡导作用。吹弹、书画、声歌、词赋无不精擅。书法方面自创“瘦金体”。有词集《宋徽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