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绪的力量(1)
一天,我去曼哈顿参加一个会议,因为已经迟到,所以我打算抄近道。我穿过一座摩天大楼的室内中庭,打算从另一侧出去,因为我看到那边有一个紧急出口。我本来以为这样可以少走不少路。
但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出来时,我发现自己并未像想象中那样来到另外一条街上,而是进入了一个大厅,里面有许多电梯。很快,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卫发现了我,他愤怒地挥手示意我出去,并吼道:“你不能从这里过去!”
我觉得很奇怪,于是问他:“为什么不能?”
他更加生气了,又吼道:“私人区域,这里是私人区域!”
我这才明白自己无意间闯入了未设置标志的警戒区域。于是我不安地说道:“如果门上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我就不会闯进来了。”
结果这个警卫更加愤怒了。
他怒吼着:“出去,出去!”
我只得匆匆地退了出来。走过几个街区之后,这个警卫的怒吼声仍然在我耳边回荡。
当其他人向我们宣泄不良情绪,比如说朝我们发火、威胁我们或表现出厌恶和轻蔑时,也会诱导我们产生同样的不良情绪。他们的行为会强烈影响我们的神经系统,也就是说,情绪是具有传染性的。就像感染鼻病毒一样,我们也会感染激动的情绪。而且,就像感染鼻病毒会导致感冒一样,感染激动的情绪会影响我们的后续行为。
与他人的每一次交往都会对我们的情绪产生影响。根据实际情况,它可能会使我们感觉开心、非常开心,或者感觉糟糕,甚至非常糟糕。比如,上面提到的事情就让我非常郁闷。在交往过程结束之后,它所产生的影响可以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这就是所谓的情绪余晖。
这些情绪波动的总和就构成了情绪损益,也就是我们在与某个人交往时,在某个对话中或者在某一天里产生的情绪收益和损失的差额。晚上,当我们回顾一天的活动时,我们的情绪损益平衡情况就决定了这一天到底是“棒极了”还是“糟透了”。
当人际交往带来情绪交流时,情绪损益也就随之产生了。这种人际关系的“柔道”有着多种形式,我们可以把它们归结为影响彼此情绪的能力。比如,如果我使你皱眉头,那就表明我在你心中唤起了不快的情绪;如果你使我微笑,那就表明我感到开心。在这种潜在的交流中,情绪从一个人传递到了另一个人,从身体外部传递到了内部。
如果我们在不恰当的时候碰到不恰当的人,这种情绪交流就可能会给我们带来负面的影响。比如,我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警卫愤怒情绪的无辜受害者。就像二手烟一样,不良情绪的宣泄也会伤害到周围无辜的人。
就像我遇到那个警卫时的情况一样,当我们面对他人的愤怒时,我们的大脑会自动判断这是否意味着存在进一步的危险。这种高度警惕是由位于中脑的杏仁核产生的,杏仁核决定我们在遇到危险时到底是战斗、逃跑还是发愣。在所有情绪中,恐惧最能唤醒杏仁核。
在收到警报后,杏仁核会向大脑各部位发出紧急信息,调动我们的思想、注意力和感官应对引起我们恐惧的事物。因此,我们会本能地更加注意周围人的面部表情,观察他们是否微笑或者皱眉,从而更好地理解他们的意图和我们所面临的危险。
警惕性增强后,我们会对他人的情绪暗示更加敏感。这反过来又会使我们更加容易被他人的情绪感染。因此,恐惧可以增强我们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
简而言之,杏仁核就像大脑的雷达一样,可以帮助大脑注意到周围新的、令人迷惑的或者重要的信息,以便进一步了解它们。作为大脑的警报器,杏仁核迅速扫描周围环境,对引发强烈情绪的事物,特别是具有潜在危险的事物,保持高度警惕。神经学科学家们早就发现杏仁核可以察觉和触发悲伤情绪,但是不久前才意识到它的社交功能,即作为情绪感染的大脑机制的一部分。
情绪感染是怎么回事
病人X中风过两次,眼睛和大脑视觉皮层之间的通路受到了破坏。因此,虽然他的眼睛可以接收信号,但是大脑却无法破译它们,甚至根本感受不到这些信号的存在。X好像是完全失明了,或者可以说他已经完全失明了。
当医生让X看各种各样的图形,比如圆形、正方形时,他没有任何反应。让他看人们的面部照片时,他也没有反应。但是如果照片上的人带有幸福或者悲伤的面部表情的话,他就突然能够辨认出这些表情,而且准确率颇高。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人类的视觉信号一般是从眼睛通过丘脑进入大脑的视觉皮层。但当X辨认这些表情时,医生对他的大脑进行扫描发现,信号(比如视觉信号)也可以从丘脑直接到达杏仁核,然后杏仁核会从诸如怒容、姿势和语调的改变等非语言信息中飞速提取其中的情绪含义。这个过程非常迅速,甚至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
虽然杏仁核对非语言信息非常敏感,但是它和语言中心并不直接连接,也就是说它是“无言”的。当我们感受到某种情绪时,我们接收到的是大脑回路发出的信号,而不是语言中枢通过言语形式对我们情绪的模仿。因此,与其说X看到了某些情绪,还不如说他感受到了这些情绪,我们称这种现象为“情感盲视”。
在正常的大脑中,杏仁核也是通过丘脑来接收情绪信息的,比如兴高采烈的语调、眼神里的愤怒或者失败后颓丧的姿势等,然后下意识地处理这些信息。这种下意识又引发自身类似的情绪,这正是“感染”他人情绪的主要生理机制。
我们可以彼此影响,引发任何一种情绪,这证明情绪传染机制具有强大的力量。这种传染是情绪损益(在所有人际交往中情绪的接受和给予)的主要形式,这种情绪损益和我们实际进行的活动无关。
比如,某位超市收银员乐观的情绪会影响他接待的每一位顾客。他可以使人开怀大笑,即使心情最郁闷的人离开的时候也会面带笑容。这位收银员扮演的就是情绪给予者的角色。
很多场合都会出现这种情绪传染,比如观众在观看悲剧电影时会黯然落泪。这种传染是比较明显的。还有些传染是比较微妙的,比如,我们在和某人会面后变得有点暴躁。尽管我们可以察觉到明显的情绪传染,但是我们对这种传染是如何进行的却知之甚少。
情绪传染的例子证明了大脑小路神经系统的运行。所谓小路神经系统指的是下意识运行的神经系统,它的运行是自动进行的,不费我们任何力气,而且速度非常快。我们所做的大部分事情,特别是跟情感有关的,都是由它来处理的。当我们被一张漂亮的面孔迷住,或者察觉到别人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时,都是小路神经系统运行的结果。
与之对应的大路神经系统的系统性和条理性非常强,需要人们有意识地对它加以控制。我们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并且它还可以帮助我们控制内在心理活动,而小路神经系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比如,大路神经系统可以帮助我们想出办法来接近那张漂亮的面孔,或者对别人的讽刺进行反击。
从某种意义上说,小路神经系统是“湿”的,情感从中滴落;而大路神经系统是“干”的,是极度理性的。小路神经系统传送原始感觉,大路神经系统则对当前状况加以分析。小路神经系统使我们迅速感受到他人的情绪,而大路神经系统可以仔细分析我们的感受。通常来说,它们的配合天衣无缝,我们的社交生活正是它们共同作用的结果。
情绪可以由一个人悄悄地传递给另外一个人,双方都不会察觉,因为这种传递是由小路神经系统来进行的。简单地说,小路神经系统依靠的神经回路是杏仁核和其他类似的自动节点,而大路神经系统则把接收到的信号传送到前额叶皮层,也就是大脑的管理中心,它可以进行理性的思考,这样我们就可以对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加以分析了。
这两条途径接收信息的速度差别很大。小路神经系统速度很快,但是不怎么精确;大路神经系统虽然速度较慢,但是可以帮助我们更加精确地分析。也就是说小路神经系统速度快但是草率,大路神经系统速度慢但是精确。就像20世纪的哲学家约翰·杜威说的那样,一个是“鲁莽,不假思索的”,另一个是“机警而又深思熟虑的”。
由于这两个系统运行速度的差别——感性的那个比理性的那个速度要快好几倍,我们可能会后悔刚刚作出的草率决定,或者尽力说服自己接受它。小路神经系统作出决定之后,大路神经系统可以做的就是尽量自圆其说。就像科幻小说家罗伯特·海因莱恩曾经讽刺的那样:“人类不是理性动物,而是正在理性化的动物。”
情绪感染是如何发生的
一次,我在外地出差,打电话时拨错了号码,听到电话录音里有个友善的声音说:“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我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惊喜。
不管你信不信,这个温柔的电话录音的确给我带来了些许温暖。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当地的电话公司是用电脑合成语音播放同一条信息的,我对此极度厌恶。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合成语音的音调非常刺耳,就好像在惩罚你打错了电话一样。
我对这种合成语音刺耳的语调深恶痛绝,它总是让我感觉好像有个爱管闲事的人在对我指手画脚。我一听到这种录音就会心烦意乱,当然这种恶劣心情持续的时间可能并不长。
即使是这种小事,对情绪的影响也可能是惊人的。让我们来看看德国乌兹堡大学精心设计的一个实验吧。在这个实验中,学生志愿者们听的录音材料内容非常枯燥,是英国哲学家大卫·休谟所著的《人类理解研究》(Philosophical 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的德文译本。这个录音有两个版本,一个语调轻快,一个语调忧愁。这种差别非常细微,除非用心去听,否则根本察觉不了。
尽管这两种语调的差别并不明显,但听完录音之后,一些学生的情绪稍微欢快了点,另外一些则比听之前更加阴郁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心情的变化,更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种变化。
即使学生们边听边把金属针插入木板的缝隙中(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录音还是能够引起他们情绪的变化。这一分散注意力的活动好像只影响了大路神经系统,妨碍了学生对哲学内容的理性思考。但是它丝毫没有影响情绪的传染,这就说明小路神经系统仍然畅通无阻。
哲学家认为,情绪和其他明显情感的区别之一就是其起因的不可表达性。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我们都知道是什么引起了自己的某种情感,却不知道自己为何陷入某种情绪之中。乌兹堡大学的实验表明,尽管我们可能并未察觉,但我们周围到处都存在着情绪诱因,比如电梯里甜美的背景音乐、某个人酸溜溜的语气等。
他人的面部表情也是情绪诱因之一。瑞典的科学家发现,看到一张快乐的面孔会诱使我们的面部肌肉做出非常短暂的微笑表情。事实上,当我们注视带有强烈表情的照片时,不管表情是悲伤、厌恶还是喜悦,我们的面部肌肉都会自动模仿它。
由于这种不自觉的模仿,周围人们细微的情绪变化也会影响到我们,这为人际间大脑的连接又打开了一条通道。性格特别敏感的人非常容易受到这种情绪的传染,而一个自我封闭的人所受的影响就要小得多。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况,情绪传染都是悄悄进行的,交际双方都不会察觉。
当看到一张笑脸时,即使我们没有意识到这张笑脸的存在,我们的面部肌肉也会做出微笑的动作。人们的肉眼可能察觉不到这种微笑,但是科学家们在监测面部肌肉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而且我们的面部肌肉好像已经作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展开这个笑容。
这种模仿对我们的生理系统也产生了一些影响,因为我们的面部表情会在体内引发相应的情绪。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有意地通过改变面部表情来转变自己的情绪。比如,咬住一支铅笔,使自己做出微笑的表情,这样就会产生些许积极情绪。
埃德加·爱伦·坡就在无意中应用了这一原则。他曾经写道:“在写作中,当我想体验一个人有多么善良或者邪恶,或者想体会他当时的想法时,我就会尽可能地在自己脸上呈现出他的表情,然后体会一下自己心中产生了什么样的情感,就好像根据面部表情来调节心情一样。”
下面的这个故事发生在1895年的巴黎。一群勇敢的人壮着胆子参观了前卫摄影家卢米埃尔兄弟的一个展览。卢米埃尔兄弟展出的是“移动的画面”——历史上的第一部电影《火车到站》。电影是无声的,描述的是一列火车正在轰隆隆地进站,不断冒着烟,冲向镜头。
结果观众们都吓得尖叫起来,躲到了椅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