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宫城之上
年夜,万家灯火。
她的落脚点在皇宫,城楼,一袭华丽的青蓝色衣服飘过,灭了侍卫手中灯盏,侍卫只当是一阵冷风飘过,黑乎乎的,反正什么也看不见。
她叹息,这些御营卫最近变得有些懒散了,这样,难怪皇帝的安全如此没有保障。
她来的时候,城楼只有两个人,姬阳见到她来了,低了低头表示敬意,悠悠退下。
黑色衣袍,龙纹腾跃,那一张俊秀的脸此刻看起来有几分苍白,怔怔的看着城楼前面一排排的灯火。
他偏了偏脸,看到她沉思的脸色,不禁发问:“你在想什么?”
她回神,答到:“我在想,要不要给你跪下磕几个响头,大呼皇帝万岁,不然落下一个大不敬之罪,这颗脑袋恐难以保到明天。”
“你若想要跪,我也不阻挠,即便不是君臣之礼,我也算得你长辈,你给我行礼,这很合楚国礼法律例。”他表情很严肃,不是开玩笑。
“皇上找我,可是有重要事情?”她扯开了话题。
“听说你来了龙吟城,所以想见见你,我以为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你可能永生都不会再踏进这帝都。”
“皇上还是请说重点。”她客客气气。
“我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他沉吟片刻,目光远错。
“是。”
皇帝被下毒,整个龙吟城没有谁不知道,只是敢议论的人太少。
再者,神医来过,毒已解。
她的担心也就多余了。
“那你又是否知道,明儿也中了与我一样的毒,但傅花隐没有帮他解,这是一种慢性毒药,若是不仔细便很难被人发现,天下能解这毒的人只有一个神医傅花隐,不过傅花隐说明儿身子骨还算硬朗,再撑个五六年不成问题。”
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她皱了眉:“花隐叔叔还是一样的怪异,他本来就不喜欢与皇宫染上什么瓜葛,他能救皇上已是万幸,至于南宫明,花隐叔叔应该还是不相信南宫明的为人。”
“那你信吗?”他反问,不清不淡的声音。
她?
她不知道该不该信。
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半个字,低眸望着城楼下方。
“其实朕找你来,的确也是有件事要你去做。”
他改了称谓,一个“朕”字说明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及她不可以违背的命令。
他要她做,她就必须做。
她微微沉吟:“皇上请说。”
“朕要你立即着手调查这次下毒一案。”
“这案子不是已了结了吗?”她眉头皱了皱,虽然最后死了不少宫女太监,动辄了一大波的人,却没有找出幕后指使下毒者。
可皇宫就是这样,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真正终结,只能已不了了之而告终,再查下去,死的还是宫女太监,又怎么能轻易揪到幕后者的尾巴。
即便他揪到那幕后者,没有证据,他敢轻易动那幕后者吗?就算有证据,他也不一定敢。
一动则牵扯更多,这是朝堂上的一贯规律,他是君王,他需要朝堂上的平衡,而不是某一个人独大。
“这其中的因素很复杂,这案子一日不了便日日有人死,朕不得不明面上结案,朕现在很需要一个能帮朕暗地里调查的人,你很合适。”他注目着,许是君王做久了,对任何人说话都只是不漏情绪的桑音,沉沉的。
“要是我不帮南宫叔叔呢?”长长的睫毛微眨,看着这个已年过四十多的男人,掌控整个楚国十六年的男人,曾灭其他三国一统沧月大陆的霸主。
他有些苍老了。
丰功伟绩做的再多,黄土白骨之后,都是九霄云烟,他只是历朝厉代中的某一位皇帝,或许他只是比别人特别一点,史上的皇帝谋利睿智的很多,也不缺霸厉有着铁手腕的,又想想,似乎,他只是历代皇帝中很平常的一个。
他黑沉着目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这么亲切的称呼,南宫叔叔。
都过去了快七年。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明知他是皇帝却还敢顶撞他给他脸色看的十岁女孩,如果那时是她戾气重,那现在她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风雨七年,她消磨了太多耐性,渐渐变得稳重,懂得权势逐流,懂得运筹帷幄,懂得如何隐藏起自己的心思,懂得去猜别人的心思。
“朕听说倚海城圣雅阁最近的生意不错,你手下在凝霜城又新开了一家,如果朕以窝藏谋反逆臣之子之罪名查封所有圣雅阁……”
她心里重重的震了震。
那个人,他还是知道了,皇帝耳目众多,不是说说而已。
“还是南宫叔叔手段狠,开了这样的条件,我又怎敢违抗了圣旨,除非我是生无可恋了。”她淡淡桑音,抬头望了望天:“这案子给个期限吧,若是我没有按时完成,南宫叔叔再查封圣雅阁也不迟,于圣雅阁来说,多或少一个罪名,并没多大意义。”
他扯起难得的微微笑意:“三年。”
他本想说无期两个字,但不想糊弄她,这个期限最好。
她扇了扇眼睫毛,似乎是不太相信,一个案子,需要查这么久吗?他是小看她了,还是他故意愚弄她?
亦或者,这个案子,真的那么重要。
“别太意外,这是最大的期限,傅花隐一天不给明儿解毒,他体内的毒素便多积累一天,救他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求傅花隐,可傅花隐已消失无踪迹,要想找到他还请他来看病,恐怕比三年还要长久,二是,找出幕后下毒者,交出解药。”
深深思考片刻,她凝了眼瞳:“那麻烦皇上把整个过程详细说一遍,也省得我多跑几趟。”
毕竟他是当事人,这其中的疑点破绽也就他最清楚,问他最好不过。
南宫澈背负着手,站在城楼,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明儿也是受害者,事情的原委他更清楚,朕已允了他可以暗地插手这件事情,你可以选择和他合作。”
她有些蒙了,这到底谁是受害者?好像是她一来龙吟城便被无辜卷进,不陷入进去便是抗旨不尊。
她好心询问事情来龙去脉,这皇帝倒悠闲,一句话丢另一个人,他的意思,让她去找南宫明?
“怎么?”瞧着她不安的脸色,他好心询问。
她微微凝声:“没什么。”
只是,南宫澈明明知道她和南宫明……
算什么关系呢。
她不知道。
回忆起来竟然什么都不是。
年夜,亥时。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新的一年,在雪地里闲逛,凭着记忆中别人描述的路线,她竟魂游到一座宅府。
望着牌匾上大大的“明宅”两个字,苦涩一笑置之,她怎么到了这儿?
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门打开,一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探出半个身子,见自家门前雪地里一直站了着一位女子,大半夜的,揉了揉眼睛,良久才开口:“姑娘,你储在这儿做什么呢?我看姑娘在这儿站了大半个时辰,外面冷,要不进来坐会儿暖暖身子,我家少爷虽不喜外人进宅,但今日是除夕,或许少爷会格外开恩。”
“不用了。”抬头看了一眼匾上两字,抬脚离开。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明宅’的管家韩权目送着她走远,无奈的摇了摇头,默默地关上了门。
少爷书房的灯盏还亮着,一个人站在窗前,赏着雪景,除夕本该是热热闹闹的,但少爷的房间最大,也最冷清。
少爷喜欢看月亮。
这是韩权推断的,因为少爷老望着黑夜发愣,有时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而天空中,除了月亮星星,再无其他,今夜只有月亮,圆的透亮。
韩权请示了一下明日该做的事情,下人该发的工钱,年初一的福利,宅中零零碎碎的事情,少爷只淡淡说了一字:“嗯。”
这个字韩权听多了也并不奇怪,这是应下了所有的事情,没有夸奖,也不会指出你什么差错,这一年,韩权就是战战兢兢的办完所有事情,生怕惹少爷不高兴。
可少爷从来不会不高兴,像是从来没有过表情的人。
出了房门,刚好看见少爷的贴身侍童赵林过来,便和他唠叨了几句,还说到门口边站着的那个奇怪女子。
赵林笑呵呵:“我说韩老头,你该不会遇见什么妖物鬼怪了吧?这帝都哪个富家女子看得上我家少爷,怕沾上什么,她们避着少爷都还来不及。”
末了,赵林叹了叹:“唉,不过要真个女子对我家少爷上心,我们该高兴才是,这明宅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女主子。”
“你刚刚说,她长什么模样?”
门房拉开,一道烛光印照的影子拉的很长,里面的人没有出来,只是问,平平常常的问。
但是又不平常,少爷何时对这些个事上过心?
韩权把话说再复述了一遍:“很漂亮的女子,青青蓝蓝的衣衫,穿的很像富家女子,对了,我还看到她好像带了个很漂亮的银镯子,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那镯子太耀眼,像是那女子身上某种特征一样,让人一看到那女子,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她那个不一般的银镯子。
银镯……
是她。
房内人的脸色比平常更凝结,只是房外的人并不知道,赵林只知道少爷轻轻的关上了房门,再也没了任何言语。
韩权,赵林皆是一愣,赵林有些失望,还以为少爷和那女子可能有戏,看来,是他们多心了。
少爷果然还是常年不变的脸,就算人家姑娘真对他上心,也会被他这脸给吓走。
离新年还有半个时辰,她默默计算着,看着沉沉黑空,不知道该去哪儿,偶然看到街头露宿乞丐,忽然的想起那个瘸子。
脚步转移方向。
老地方,她和那个瘸子的老地方怕也是只有这河边竹亭,但是河边没人,想了想,难道是在今早吃面的那条大街?
挪了脚步,又往那边走去。
大年半夜,街上没有任何行人,今早吃面的铺子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店主怕也早已回家裹着温暖的棉被睡着了。
目光看向街头角落,没人,也没有乞丐。
看来是空来一场。
叹息,才转身,后面一阵凉风吹过,一双粗大的手已环抱住她的腰身,当然,在快要碰到她衣衫的时候,她人已像风一样飘到远处。
他还是保持方才抱着她的姿势,双掌伸长拉开的弧度也就大约刚好是她腰围的寸长。
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机会,他还换了好几个姿势,似乎在想象下一次抱她应该撑开多大一个弧度才能不让她逃跑,把她牢牢禁锢,或者怎样一个姿势才能让自己抱着她更舒服。
当然,能不能抱她一次,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她凝素了一张脸,似乎觉得自己这次做错了一个选择,好端端的,她竟然会想到这个街头乞丐。
难道,她对男人,真的有点饥不择食了?
良久,看着他不再做搞怪的动作,她才开口:“你一直在这等?”
“嗯。”他笑眯眯的点头:“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是不是想小爷我了?”
听到这话,她果断立刻掉头,转身,走。
“哎,你别走,我承认这是我睡觉的地方,就算你不来,我也只能待在这个地方……可不是我想你……是你想我……了……不然……你干嘛回来!”
他是个瘸子,她是个正常人。
谁被动,谁主动,一眼便可以分辨,的确,如果她不来找他,兴许从此,他和她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三年后,有人问她,如果她早知道他的结局,她会不会心忍着想找他的冲动,那个大年三十,她没有去找他,那他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她答:“不会。”
这已经不是她找不找的问题,如果要她悔,她悔的是她不应该没有发包子给他吃。
不然就不会有第一次的交集。
不然,即便日后再见,她与他也只是敌对的陌生人,他不会记得给他包子的人,她也不记得她施舍过谁两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