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供应商,新媒体的试车手
每一秒钟都有3万个美国人在网络搜索引擎上打出“sex”(性)这个词,然后敲下“enter”(确认)键。在美国人中,至少有5000万人做过这件事。我自己也在这件事上花过几分钟。嗯,事实上,是几小时。
不过,我有非常好的理由——我是为了研究才这么做的,真的。
我之所以进行这项研究,是因为色情产业和其他产业不同:它必须勇于尝试新的方法与新的科技,才能够至少超前几步,躲避诸多道德警察的追缉。它也必须寻找各种新鲜的方式,以满足顾客难以琢磨的兴趣——长久以来,这类顾客巴不得能离开灯光明亮的街机(arcade),转移到昏暗的电影院,再藏进电视前的私密空间,最后躲到非常私人的个人电脑前。因此,从古至今,色情产业一直是创新者——而在过去的20世纪,它也是率先采用影片、录影带和互联网的前锋。
所以我推断,从事色情产业的人,对于这个由新科技、社交网络、免费和付费内容构成的持续变动的世界,应该会有一些非比寻常的宝贵洞见。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必须去一探究竟。
当然,这需要大量的研究——我得花许多时间浏览网络的阴暗面,观察最好与最差的色情网站。说实话,我是在努力搞清楚,这个产业中有谁靠着网络来赚钱,不过,这种紧张刺激的探索让我无法在本地咖啡馆、《纽约时报》办公室,或其他公共场所进行写作和研究。我的妻子丹妮尔(Danielle)也有点儿起疑——这是最保守的说法。当一丝不挂的裸体出现在我的电脑屏幕上时,她不再询问我在做什么,并容忍了(至少暂时容忍了)我这种窥探别人隐私的求知欲。
幸好她很有耐性。触及这个产业的核心花费的时间比我预期的更长一点。虽然在网络上观看裸体图片相当容易,但要找出创造这些图片的产业的真正收益却相当困难。大多数色情产业都是私人持股的公司,而且,尽管它们纵情于裸露,对自己的财务状况却讳莫如深。
勒克斯·阿尔特劳姆(Lux Alptraum)是位记者,也是“肉体机器人”网站的编辑。多亏她的协助,我才能在这个遮遮掩掩的产业中和几位不同规模的玩家联络上。阿尔特劳姆年近30,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谈起性、色情以及这两个主题不断改变、界线日益模糊的景致时总是很兴奋。与大多数报道色情产业的记者相比,她更了解这个产业,因为她在镜头的前后两面都待过。在开始撰写关于性的文章之前,她就创立并经营着一个名叫“怪女孩”的网站,那是第一个Altporn网站。她解释,Altporn是一种展示“非传统”模特儿的网络色情形式。出现在这些网站上的,都不是你会在时尚的杂志上看到的完美金发美女,而更像是你经常会在街上看见的普通人。
随着探究继续进行,我计划前往加州,也就是电影工业与美国大部分色情产业的家乡。色情产业在“金色之州”蓬勃兴盛有两个原因:首先,那里似乎“人才”众多,这是由传统电影工业所导致的。其次,在美国其他州,拍摄性爱录影带的人可能被以从事各种非法行为的罪名起诉——包括拉皮条;相较之下,加州的司法制度没那么严格。
当然,加州并非一直如此宽容。1988年,加州政府控告色情影片制作人哈罗德·弗里曼(Harold Freeman)充当皮条客,这是政府试图扫荡色情产业所做的努力之一。在“加州对弗里曼”诉讼案中,政府将录制并贩售色情内容的行为,比作妓女在街上卖淫。这桩官司缠讼多年,相继由州法庭和美国最高法庭审理,最终判决结果为:制作并贩售色情内容与贩售实际性行为并不相同。
在我着手安排采访时,一位公司女发言人问我,除了高层主管外,我还想采访谁?想不想见见所谓的“人才”——即主演影片的明星,跟她们谈一谈呢?
“也许你会想采访洁西·珍(Jesse Jane)或斯托伊(Stoya),我们甚至可以试着安排让你采访泰拉·派翠克(Tera Patrick)。”女发言人提议。
噢,这个有意思,我想。我告诉她我稍后再回复她。
当晚,我们夫妻和朋友一起用餐时,我告诉丹妮尔这个诱人的提议。“你不需要跟色情电影明星见面。”她说。“这个嘛,也许我需要……因为写书的关系。”“不,你不需要。”她斩钉截铁地说。
所谓的宽容和体谅,也不过如此。
色情,就像它的主角一般,对于实验总是跃跃欲试。
彼得·约翰逊(Peter Johnson)
《色情驱动科技》(Pornography Drives Technology)
在我们望向未来之前,先窥视历史也许会有所帮助。成人内容,也就是色情,其根源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古希腊人在市集广场上展示近乎淫猥的雕像和画作;在庞贝(Pompeii)古城发现的历史艺术作品和雕塑中,包含了大量淫秽与阳具崇拜的画作与塑像。
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一篇探讨互联网和审查制度的论文中,律师彼得·约翰逊提出:“贯穿整个新媒体的历史——从口耳相传到活字印刷术、摄影、平装书、录影带、有线电视与付费电视、‘900’高付费电话、法国的迷你电脑网(Minitel)、互联网、CD-ROM光盘与激光影碟,色情产业一直在为科技指引方向。”他引述了卡米拉·帕格利亚(Camille Paglia)的话(后者自称“反女权主义者”),“伟大的艺术两侧,总有它黑暗的姊妹——亵渎与色情随行。”约翰逊继续指出:“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被我们称为媒体的世俗艺术上。”
约翰逊观察到,乔叟(Chaucer)在14世纪中叶首度面世的《坎特伯雷故事集》(The Canterbury Tales)中,“夹杂了大量性感与下流的”内容——而且,不仅当时的文化阅读精英趋之若鹜,它也“被大声朗读给不识字的平民百姓听”,帮助创造出了英格兰的白话文。
一旦印刷机登台亮相,《圣经》就变成了通俗读物,但它必须面对一些竞争——某些更多彩多姿的产品。意大利作家皮埃特罗·阿雷提诺(Pietro Aretino)的《十六姿势》(Sixteen Postures)是一系列描绘性爱姿势的版画,而16世纪弗朗索瓦·拉伯雷(Francois Rabelais)的《巨人传》(Gargantua and Pantagruel),则收集了一些在当时广泛流传于欧洲的描写性接触的故事与蚀刻画(etching)。拉伯雷是著名的法国作家,他炫耀自己这些露骨地描写性爱的书两个月的销售量便超过了《圣经》数年累计的成绩——不过,由于追踪书籍销售量的资料库“图书调查”(BookScan)直到21世纪才出现,因此我们无法取得官方数字来证实拉伯雷的说法。不过,他确实为媒体从业者提供了高瞻远瞩的忠告:“性”是个无往不利的卖点。
几个世纪后,早期的电影街机孕育出早期电影院的根基,最终促成电影院的诞生。一台电影街机可容纳一人观看:只要投进一枚硬币,便可观看一段女人脱衣的模糊片段。以今日的标准衡量,这些片段的尺度相当保守,而且只持续几分钟,但它们的诱人程度,足以让顾客为了看影片接下来的发展而继续投币。在顾客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10~12幕场景已播放完毕,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付钱看了一部短片。在旧金山,这类电影街机刚出现时,据估计带来了数百万美元的收益。
20世纪70年代,对色情的欲望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在它的帮助下,一场长期的科技战役结束了,这项科技催生了曾经放置在你家客厅、位于电视下方的录像机(对某些人来说,它也许依然待在那儿)。
Beta录像系统(Betamax)是由索尼公司开发的。它的竞争对手VHS录像系统则是由杰伟世公司(JVC)研发的。Beta录像系统的品质较优,但其录影带的设计将影片长度限制在一小时内,使它们特别适合用来录制电视节目。相对地,VHS录影带可以运转两小时,这让它们更适于录制电影。
大约10年的时间内,消费者卡在这两个彼此不相容的科技竞争之间。最后,虽然Beta录像系统相对更好,但VHS却赢得了这场战争,Beta从此销声匿迹。Beta失败的其中一个因素可以追溯到索尼公司对于成人内容所持的立场,以及它在录影带使用条件上所执行的,严格抵制色情的政策。这项政策阻止任何成人影片公司以Beta录像系统的格式使用或销售色情内容。成人电影的制片商没有选择,只能使用VHS,这导致一整批早期科技采用者与色情影片消费者倾向于购买更多的VHS录像系统,放弃Beta录像系统。
色情产业也从电话中找到了收入。1982年,美国司法部提起的一场反托拉斯诉讼导致AT&T公司解体。此后,“贝尔大妈”(Ma Bell)分裂成好几家公司,将竞争带进电话界。色情产业发现了一个新方法,可以让谈话变得昂贵。数十年来,电话被当作朋友、亲人与商业伙伴之间进行本地与长途交谈的工具。但是,有了按分钟计费、“900”开头的电话号码后,色情内容供应商发现人们愿意付出一定的金钱,来与某个名叫“闪儿”、“奔驰”或“布鲁斯”的对象聊任何能满足其幻想的话题。这也为其他行业铺了路:人们开始通过电话来传送星相占卜、商业与法律咨询,甚至天气预报,并借此收取费用。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付费色情”的电话号码至今仍存在于世界各地,而且仍在欧洲与亚洲被广泛使用。虽然“付费法律咨询”的热线并未迅速流行,但电脑与服务咨询产业却利用了这种独特的商业模型。今天,你可以拨打昂贵的顾客咨询电话,找人帮你解决电脑问题。这一次,色情产业又成为带头冲锋的先驱。
接着是互联网的草创时期——当时的互联网是科学论文、留言板和色情内容的国度。率先出现在网络上的色情图像,大多是由早期网络使用者从杂志上扫描下来,发布在Usenet的留言板上的。
随着网络读者数量逐渐增加,越来越多与“性”相关的内容出现在网络上。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许多色情网站赚进了数百万美元而许多主流网站仍在试图弄清楚如何利用网络赚钱。虽然照片和影片可能得花几分钟时间才能出现在电话拨号的网络上,但色情贩子的图像与影片生意仍然蒸蒸日上。同样,在新媒体模型中带路的他们,是第一批成功通过网络订阅来收费,并在信用卡付款上使用电脑加密的人。
媒体变革
这一切都促使我认为今日的色情供应商——新媒体的试车手,也许可以为我们这些局外人提供一些意见。事实上,就内容和故事讲述而言,是否存在着一种商业模型呢?我的假设是,如果色情产业能够解决来自印刷杂志与模拟数字光盘(analog DVD)的问题和转型困境,那么理所当然,其他媒体产业也能依样画葫芦,从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中救自己一命。毕竟,色情产业已经这么成功了许多次。或许它也已经解决了今日科技的转型问题。
对于要冒险进入色情世界这件事,我感到非常兴奋(不,不是以那种方式)。我热切而乐观地以为,世界上众多《花花公子》(Playboys)和《阁楼》(Penthouses)们,已经想出新的商业模型,知道在这个新的数字时代,该如何为内容收费以及如何讲述故事。我以为这将是一趟不用费脑筋的轻松旅程。我将带着关乎媒体未来的秘密回到纽约,就像时空旅人带回一张即将中奖的彩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