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来写
姜渔晚的笑容在灯光下笼着一层美丽的光晕,“涌泉相报倒是不必了,我们照顾你原也没想过要你回报,而且……以我们家的境况,你能回报给我们什么?”
叶清禾没有说话,只是在没有人看见的黑暗里,双拳微微一收。
姜渔晚继续用她特有的温柔声音说,“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家里和和睦睦,他们父子相处融洽,伊庭少受些皮肉之苦就行了,所以,希望你在我们家借住的时间里,不要挑拨他们父子的关系。”
借住。
叶清禾的耳边满是姜渔晚轻柔的声音在回旋流转,其中最清晰的就是“借住”这两个字……
她凝视着姜渔晚精致刺绣裙子领口的盘扣,同样轻柔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萧伯母,您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
“那就好……”姜渔晚下巴微微上抬,那一抹微笑愈加美丽了,“至于零用钱这种事,你拿着的也是我们萧家的钱,说到底,萧家的钱最后还不是伊庭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萧伯伯把钱交给你管,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额……”叶清禾的视线里,那颗墨绿色镶绿宝石的盘扣花纹渐渐变得模糊。
“是。”她最终答道。
姜渔晚微微点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早点休息吧。”
目送姜渔晚的背影优雅袅娜地穿廊过堂,她垂眉,眼前浮现出另一张温柔女人的脸,一声声“小荷,小荷”的呼唤仿佛还近在耳侧,眼眶微热,雾气迷蒙了她的镜片。
回到房间的时候,萧城卓已经在等她了。
小小年纪的萧城卓,似乎感觉特别敏锐,所以在做题的时候很乖,写完作业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流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同情,“姐姐,城卓会保护你的,有什么委屈和城卓说就可以了。”
叶清禾心中一动,暖暖的湿意笼上心头,微笑着摸了摸萧城卓的头,“傻,我不委屈,萧伯伯一家人对我这么好,我这么会委屈呢?”
萧城卓却扁了扁嘴,“大哥当然好,可是大嫂和萧伊庭……”
两人正说着,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巨大声响。
回头一看,只见萧伊庭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将一叠纸摔在了书桌上,冲着叶清禾嚷,“写!四个小时!”
叶清禾目光落在书桌上,被他用力掷在桌上的是一叠毛笔字练字纸,当然,还有一只毛笔,笔盖被他摔脱落,墨汁染污了洁白的纸张。
她听萧伯伯说过,他这个儿子性情浮躁,所以从小就令他练字,不求他成为大家,只为磨一磨他的心性。可是,他这是何意思?让她写?
“别装无辜了!如果不是你告状,我爸会罚我写四个小时?”萧伊庭一副都是你的错,所以这个惩罚该她承受的样子。
不过,他又怎么甘愿还没开始就在叶清禾面前落了下风?呵呵冷笑,“浮?还是服?比完再让你知道什么叫服!来吧!别磨蹭了!”
“既然浮,我们就来比点儿实的!”她说完出了房间。
开门,萧城卓的小脑袋撞了进来,重心没收住,一头扎进她怀里,而后摸着头嘻嘻笑,“我真不是存心偷听的。”
叶清禾牵着他的手,把他送进了他自己房间,弯下腰来点了点他的鼻子,“现在放心了吧?相信我,我能治他!”
萧伊庭充满疑惑地等着她归来,几分钟后,只见她端了两碗水进门,他瞬间明白了她要干什么,这种练字法他幼时也曾练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二话没说,接过一碗来,搁在自己手腕上,悬腕开始写字。
叶清禾摆开纸张,将另一碗水摆在自己手腕,一边说,“四个小时,我陪你,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萧伊庭手微微一晃,水差点泼出来,什么?悬腕四个小时?他自问没有这个能力……
可是她行吗?她那手腕伸出来就跟小树枝似的,有这力量?
少年人好胜心起,见她写字时沉稳冷静,小小的身体,平淡的容貌,竟透出平时所没有的大家风范来,再不敢大意,专心致志地开始写他自己的字。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原本耗在一边非要看姐姐怎么收拾萧伊庭的萧城卓已经熬不住而在叶清禾床上睡着了,萧伊庭只觉得手腕越来越不稳,额头也逼出汗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写了多长时间,因为连分心去看一看钟也不敢,唯恐一个不小心,这碗就掉下来了……
可是她呢?还能坚持吗?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对于输赢,他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想知道她目前是怎样的情形。然而,这一眼之下,看见的依然是她的气定神闲,安稳如山,信心顿时被击溃,只因他觉得自己已到支撑不了的边缘,也因为这一个分神,这一信心的丧失,他酸软的右臂一倾,碗掉落下来,水泼了满纸,弄污了他写的字。
而她,缓缓把碗取下,淡然的两句,“你输了。浮?还是服?”
是的,他输了,输给他眼里平淡无奇的小姑娘……
重新审视她的字。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却完全和她的外形不相符合,力透纸背,霸气而不失稳重,洒脱而不敛锐利,哪里能看出这是十六岁文弱女孩写的字?
愿赌服输。他萧二这点气概还是有的!
收拾了桌面,重新拾起笔,一声不吭开始完成他四个小时的惩罚。
而她,却没有休息,立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继续书写。
是赌气也好,不服也好,他没有阻止她,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渐浓的夜里,只有闹钟滴答行走的声音。
四个小时过去,他扔下笔,揉了揉酸软的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老爸可真够狠的,他明天还得上学呢……
“我没有告状。路上遇到萧伯伯的车,他载我回来的。”耳边响起她一贯疏冷淡漠的声音,寂静的深夜,如碎玉一般,叮叮咚咚,十足的清,十足的冷。
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沁入了他胸口,他忽然想起,他拿走了她所有的钱,她哪来的钱坐车?“你原本是……走路回家?”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想了想,把钱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扔在桌上。
什么意思?知错?叶清禾凝视着那些被他揉皱的纸币,没有动。
“那个……还给你吧。”知子莫如父,他一进书房,父亲就把他的“恶行”痛数了一遍,还声称,如果不服清禾约束,就一毛钱零用钱也没有了。
他曾以为是她告状,却原来不是。
想他萧二威武不屈,偏偏“贫贱能移”……为了零用钱这等国计民生大计,只能忍一时之气!可是,若要他向她这个黄毛丫头道歉,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两人默默站了会儿,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叶清禾看了眼钟,提示他,男女有别,这个点他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那啥……”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欲言又止,在她的眼神逼视下,竟有些忸怩。
她也没催促,只静静地等着他。
他支吾一趟后,终于说道,“这个周末,苏芷珊生日,邀我去生日聚会,我得送份礼物吧。”
“哦……”她装傻,原来是要钱的……
“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给她。
她展开一看,果然是书面申请。
零用钱申请书
今申请提前支取零用钱一千元整,以下周每顿中餐吃食堂为代价。望批准,谢谢。
申请人:萧伊庭
最后还注明了日期。
她把申请放下,仰头看着他道,“一千元的礼物太贵了,你还是高中生……”
“一千还贵?你让我脸往哪搁?”这已经是他最低限度了好吗?他已经在收敛了!若在以前,他送的东西还不止价值这么点儿!
她静静地看了他十秒,十秒之后,在他要发怒的时候,她才道,“五百,要就拿去,不要拉倒。”
说完,她取出五百块钱来,放在桌上。
“你是打发乞丐呢?”他到底还是被她激怒了,在他看来,她这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他萧二对她好言几句,她就把自个儿当人物了!
“我不要!你留着吧!”他一挥手,把钱扫到了地上,连同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落了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而他,踩着刚才写的字,冲出了她房间。
她默默蹲下身,将那五百块钱收起,耳际回荡着姜渔晚对她说的话,或者,她做错了?
地上,是他离去后的狼藉一片,而她,却必须替他收拾残局。
拾起那些散乱的练字贴,用纸巾擦拭着地板上的水渍和墨迹。
眼底忽然多了一双小手,也拿着纸巾在地上擦拭着。
“你怎么醒了?回自己房间去睡吧。”她抬头轻轻对萧城卓说。刚才萧伊庭发脾气的动静实在太大,把这孩子给吵醒了。
萧城卓睡眼惺忪,却揉了揉眼睛,倔强而贴心地说,“不,姐姐,我帮你。”
叶清禾知道拗不过他,便随他了,只是加快了打扫的速度。
待把一切都收拾好,笔墨纸砚什么的都放回书桌原位时,她才猛然发现,书桌的中间抽屉开着一条小缝,而桌上萧伊庭泼掉的水正从缝里流进了抽屉里面。
她大吃一惊,慌忙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照片和字。
照片倒是完好无损,只是那副字,已经被水浸湿了。
她心口如针扎般一痛,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把字铺展开来,那熟悉而亲切的字体便呈现在眼前。
“什么沉香,消什么暑。鸟雀呼晴,侵晓什么什么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萧城卓歪着脑袋念着上面的词,“姐姐,这都什么字?什么意思?”
叶清禾没心情回答他的话,只极小心地轻轻沾着被水浸湿的地方,唯恐它遭到一丝一毫的污损。
“故乡遥,何日去……”萧城卓念到这里欣喜不已,仿似恍然理解了姐姐的心情一般,“姐姐,这句话是说故乡很远吧,姐姐是想家吗?”
家?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心口的刺痛,刺得她几欲窒息。
“睡吧,城卓。”她不露痕迹,把她视若珍宝的这幅字展开了晾着。
“姐姐,我就在这和你睡好吗?”萧城卓问完也没等她回答,直接滚上了床。
她没反对,这家伙也不是第一次赖在她床上了。
“姐姐,这幅字是不是很珍贵?”他乖乖地躺在床上,目睹她对之小心呵护。
“是。”她转身,点点头,“很珍贵。”那是她爱若生命的一幅字……
一一风荷举。
再不会有人叫着她封荷,再不会有人带着她闻荷写生了……
周末一大早,萧家就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里,原因是萧伊庭从叶清禾这里拿不到钱,转而向姜渔晚求助,偏生姜渔晚心疼儿子,一给之下给得太多,让萧城兴给发现了,萧城兴便老婆儿子一同训斥,甚至对姜渔晚下了最后通牒,再这么惯下去,这个儿子的未来就要她负责。
对于儿子的未来,姜渔晚并不担心,但是对于萧城兴却是十分忌惮,虽然丈夫的训斥让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却也只是低头呜咽,不敢太过取闹。
于是萧伊庭对于叶清禾又多了几分怨,更让他焦急不安的是,父亲把他给禁足了,今晚出不去,他可怎么去苏芷珊的生日聚会?
垂头丧气地在客厅挨了训之后回到自己房间,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篮球上,无聊把门上方的墙壁当篮板,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拿球砸过去。
忽的,门开了。
叶清禾出现在门口。
而篮球,被推开的门一档,中途落下来,正好砸中叶清禾的头。
她疼得眼前金星直冒,差点憋出眼泪来,却见他臭着张脸,还嘀咕了一句,“活该!报应!”
她忍痛揉了揉头,五官几乎皱成一团了,“你还要不要去苏芷珊的生日聚会?”
他“哼”了一声,没理她,仰天躺倒在床上。
她走进房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一千块,给你。”
他眼前一亮,起身就来夺,结果她手往回一缩,又收了回来。
“什么意思?逗我玩呢?”他没好气地喝问她,又躺了下去。
“不是。”她走到他的书桌前,发现桌上乱得惨不忍睹。他是把书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腾出来了吗?还有,一大堆书里居然还露出半截臭袜子……
他这也算是本事了……
保姆阿姨每天不都收拾的吗?他还能折腾成这样?
她皱着鼻子,把他的袜子拈了出来。
“喂,放下!谁准你动我的东西?”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火急火燎来抢夺。
她以为他是来抢袜子的,手下意识一松,袜子掉在地上,谁稀罕他的臭袜子?
谁知,他却完全视袜子于不顾,直接扑向了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