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兴起关外,大明叛臣
“三藩”是清初耿仲明(耿精忠)、尚可喜、吴三桂三位异姓藩王的总称。他们原都是明朝将领,清兵入关前先后投降清朝(清朝的前身是1616年由女真人努尔哈赤在中国东北建立的后金政权,1636年努尔哈赤的第八子清太宗皇太极将国号改为清,将族名改为满洲。本文将国号统称为“清”)。
其中,耿仲明祖籍山东,明朝末年任登州参将,隶属于明朝皮岛总兵毛文龙麾下。皮岛也称东江,东西十五里,南北十里,与鸭绿江口的獐子岛、鹿岛构成三足鼎立之势,地理位置居于辽东、朝鲜、山东登莱二州之间。皮岛与朝鲜本土只一水之隔,水面距离只不过相当于过一条长江而已,北岸便是朝鲜的宣川、铁山。明朝末年辽东战乱,朝鲜的义州、安州、铁山一带,因为邻近中国,从辽东逃出来的汉人难民和败兵纷纷涌到此地,汉人占了居民的十分之七,朝鲜人只十分之三。明朝将领毛文龙将其作为反攻清朝的根据地,逐步招纳汉人,声势渐盛。明廷也认为皮岛是关联明、清、朝三方的战略枢纽,因此特别为毛文龙设立一个军区,叫作东江镇,升毛文龙为总兵。
毛文龙(1579—629年),字镇南,明末将领。浙江仁和人(今浙江杭州)。毛文龙年轻时穷困潦倒,学麻衣相术,替人测字看相谋生,后浪迹江湖,来到山海关外边塞。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他武科及第后,便在辽东边陲度过二十多年的行伍生涯。后金崛起后,毛文龙以朝鲜为根据地率明军与后金军对抗,保障了辽东明军与明朝内地的水路交通,同时在后金后方出击,牵制其西进犯明,最终导致了清朝对朝鲜用兵。朝鲜战败后,毛文龙率部撤往鸭绿江口近海的皮岛(今朝鲜椵岛),先后取得亮马佃大捷与横江大捷,随后升为总兵。明熹宗天启年间以来,明廷对毛文龙日益倚重,“累加至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设军镇皮岛如内地”“毛文龙灭奴虽不足,牵奴则有余”。但是毛文龙部有贪功、冒饷、不肯受节制、难以调遣等问题。崇祯元年(1628年)七月,袁崇焕上疏,献“五年平定辽东方略”,受到崇祯帝的赏识,受命为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督师蓟辽,便宜行事。离京前,袁崇焕与内阁辅臣钱龙锡谈到平辽事宜,认为毛文龙“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主张“先从东江做起”,集中精力对付毛文龙。
崇祯二年(1629年),袁崇焕以阅兵为名,乘舟至双岛,祭出尚方宝剑,宣布毛文龙十二条当斩之罪:
1.九年以来兵马钱粮不受经略巡抚管核;
2.全无战功,却报首功;
3.刚愎撒泼,无人臣礼;
4.侵盗边海钱粮;
5.自开马市,私通外夷;
6.亵朝廷名器,树自己爪牙;
7.劫赃无算,躬为盗贼;
8.好色诲淫;
9.拘锢难民,草菅民命;
10.交结近侍;
11.掩败为功;
12.开镇八年,不能复辽东寸土。袁崇焕公布十二条罪状后,面向京城方向请命:“缚文龙,去冠裳。”斩毛文龙于帐前。由于事发突然,史书记载“(崇祯)帝骤闻,意殊骇”。崇祯帝对于袁崇焕擅杀毛文龙非常不满,但“念(毛文龙)既死,且方倚崇焕,乃优旨褒答。俄传谕暴文龙罪,以安崇焕心”。
虽然如此,但毛文龙之死实际上为清廷长驱南下解除了后顾之忧。毛文龙被杀三个月后,后金约十万精兵绕道内蒙古,由喜峰口攻陷遵化,直迫明都北京,史称“己巳之变”。当时的明朝官员已经看到了袁崇焕杀毛文龙与“己巳之变”之间的关联。毛文龙死后,辽东战场从鸭绿江到旅顺的主要城镇、海港、海岛以及朝鲜,先后被后金占领。这可说是袁崇焕杀毛文龙始料未及的后果。毛文龙被杀,既是毛文龙悲剧的结束,也为日后袁崇焕惨死埋下了伏笔,成为袁崇焕人生悲剧的开端。
皮岛诸将得知毛文龙被杀后群起哗变,形势十分危急,幸而明廷措施得当,及时平息兵变,并将毛文龙所属的部分军队调往其他地区驻防,才稳定局势。皮岛旧部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人被明廷登莱巡抚孙元化接收。孔有德被任命为参将统领骑兵部队;耿仲明则被派往登州要塞担任游击将军;孙元化的军队拥有大量的西式火炮,被认为是当时最为精锐的一支火器部队。
崇祯四年(1631年)八月,皇太极率清兵攻打大凌河(今辽宁锦县),明朝将领祖大寿(吴三桂的舅舅)被清军围困在城内,粮尽援绝。孙元化接到明廷的调兵旨意,急令孔有德率领八百骑兵赶赴前线增援,但孔有德抵达吴桥(今河北省德州市吴桥县,当时属于山东)时,因遇大雨春雪,部队给养不足,士兵发生抢劫哗变,史称“吴桥兵变”。孔有德对明廷早已心灰意冷,趁着这个绝好的机会率兵叛变,调转军队,杀向登莱。在耿仲明等人的内应下,孔有德轻易攻陷登州(今山东蓬莱)。登莱巡抚孙元化被俘,孔有德念及旧情将其释放,但随即孙元化被明廷以丧师失地的罪名处死。
孙元化(1581—1632年),字初阳,号火东,嘉定(今属上海)高桥镇人,明末将领。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举人,从业师徐光启学习西洋火器和数学,后经侯震旸保荐从军辽东,协同驻守宁远,对袁崇焕等帮助极大,被袁崇焕誉为“识慧两精”。天启六年(1626年),清太祖努尔哈赤率军十余万进攻宁远,明军在宁远城头共布置有十一门红衣大炮,威力惊人,努尔哈赤身受重伤,不久身亡,史称“宁远大捷”。崇祯三年(1630年)一月,孙元化随军镇守山海关,三月加山东按察副使,五月兵部尚书梁廷栋破格荐用孙元化升任登、莱二州巡抚。崇祯五年(1632年)一月登州失陷。总兵张可大自杀,孙元化自杀未成,不向叛军妥协,孔有德念旧让他逃走。兵变发生后,朝中多言孙元化已反。三月孙元化、余大成等人被逮至京师镇抚司,又被政敌余应桂、李梦辰、路振飞等人陷害,在狱中遭到严刑拷打,难以脱罪。崇祯五年 (1632年)七月二十三日,孙元化被处死。孙元化是天主教徒,圣名依纳爵,一生重视西方科学,为西洋火炮专家,孙元化之死,代表西方军事专家派淡出明朝军队,他著有《太西算要》《几何体论》《几何用法》《西法神机》等。
孔、耿二人率兵在登州附近与明朝军队周旋近一年,虽然取得过几次胜利,但仍难以扭转战局。为了保存身家性命,孔有德等人于明崇祯六年(1633年)五月率所部三千六百余人以及大量西洋火器由登州渡海归降清朝。次年正月,也是毛文龙旧部,祖籍山西洪洞,时任广鹿岛副将的尚可喜也率官兵五千五百余人渡海降清。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的归降,为当时的清朝增添了大量红衣大炮和其他各型火器,而且将当时最为先进的火器瞄准技术带到了清朝,使清军在随后的作战中拥有了火炮、水师和精锐步兵,对作战勇猛的八旗铁骑可谓如虎添翼。更重要的是明廷经此叛乱,原本作为反攻基地的登莱地区优势彻底丧失,山东腹地也遭到蹂躏。明廷丧失兵力数万人,良将十多员,战舰、火炮、粮钱无法计算。从此登莱作为战略基地已不再被提起,战略进攻更是无人问津。
明崇祯九年(1636年),清太宗皇太极将国号由“后金”改为“清”,年号由“天聪”改为“崇德”,同时册封归降的孔有德为 “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入关后,清廷又在顺治六年(1649年)五月,将三人的封号分别改为 “定南王”“靖南王”和 “平南王”。
“三王”中兵力最强、资格最老、对清廷忠心耿耿的是定南王孔有德。
孔有德,明末清初将领,辽东(今辽宁辽阳)人。孔有德出身矿徒,曾是辽东海盗,后投效皮岛总兵毛文龙,与耿仲明、尚可喜合称为“山东三矿徒”。毛文龙被袁崇焕处死后,其旧部由副将陈继盛统辖,不久,参将刘兴治在皮岛叛乱,杀陈继盛等十余人,总兵黄龙随即赴皮岛镇压。天聪七年(1633年),孔有德、耿仲明不服黄龙统辖,率部投靠了登莱巡抚孙元化。崇祯四年(1631年)八月,孔有德发动吴桥兵变后投降后金。崇德元年(1636年),孔有德受封恭顺王,随清军出征朝鲜、锦州、松山等地。入关后,随多铎追剿农民起义军,镇压了江南各地的抗清斗争。顺治三年 (1646年)授平南大将军,进攻南明永历政权。五年,改封定南王,出征广西。顺治九年(1652年),孔有德在广西桂林被南明永历政权的李定国部包围,他先出城以骑兵列阵冲锋,但战马见到李定国的战象后受惊,全军不战自溃;随后他又登城指挥防守,却额头中箭,负了重伤。孔有德见败局已定,桂林城无法坚守,便在府中自杀身亡,尸体也被李定国焚骨扬灰。清廷对此大为震惊,为其建衣冠冢并破格予以厚葬。孔有德的独子被李定国俘虏,囚禁六年后才将其处死。孔有德唯一幸存的女儿孔四贞,则被孝庄太后收为养女,封和硕公主,日后遵守其父孔有德与部将孙龙所定的婚约,下嫁其子孙延龄。“三王”中余下的靖南、平南二王则继续为清廷征战,由北京南下直至两广,且多有功劳,颇受清廷赏识。康熙初年,他们二王与顺治元年(1644年)才归降清朝的原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被当时的人们合称“三藩”(要与“三王”相区别)。
“三藩”中占地最广、实力最强的是被清朝封为“平西王”的吴三桂。吴三桂祖籍江苏高邮,少年英挺,善骑射,《圆圆曲》的作者明末文人吴伟业说他“白晰通侯最少年”。吴三桂成名于18岁,其父吴襄带领五百名士兵出锦州城巡逻,被皇太极的数万大军重重包围。吴三桂的舅父祖大寿与吴三桂登上城楼观战,祖大寿以城内兵少不肯出兵相救,吴三桂竟仅率二十多名家丁将其父吴襄救出重围。皇太极见到吴三桂如此勇猛无畏,大为感叹道:“吾家若得此人,何忧天下?”崇祯四年(1631年)八月,皇太极发动“大凌河之役”,时任总兵的吴襄在赴援时临阵退缩,导致全军覆灭,被朝廷下狱问罪。但吴三桂却不仅未受其父获罪的牵连,反而因作战勇敢被提升为总兵,驻守宁远。史载吴三桂所部“胆勇倍奋,士气益鼓”,是明末最后一支有战力的铁骑部队。
顺治元年(1644年)三月初,李自成农民军攻破山西大同、真定,直逼北京城下。明崇祯帝慌忙册封在宁远驻守的吴三桂为平西伯,并命令他率领所部精锐的关宁铁骑入卫京师,随后又起用他的父亲吴襄提督京营。但形势的发展远超崇祯帝的预料。当吴三桂匆忙率军在三月十六日抵达山海关,二十日刚到河北丰润时,就接到北京已被农民军攻陷,崇祯帝在煤山上吊身亡的确切消息。无奈之下,吴三桂只有返回山海关静观局势发展。鉴于山海关的险要位置和关宁铁骑的强悍战力,李自成在攻下北京后很快就意识到了占有山海关的重要性,且志在必得。他曾派明朝的降将唐通、白广恩率部东进试图攻占滦州(河北滦县),以此作为夺取山海关的初步试探。但唐通和白广恩二人的进攻并没有得逞,反被吴三桂打得大败,损兵折将,狼狈退回北京,吴三桂也没有乘胜追击,仍驻扎在山海关上。此时,李自成最关心的是驻兵山海关的吴三桂何去何从,因为这对大顺政权至关重要。他深知吴三桂和他的辽东铁骑都是勇兵悍将,如果真的血战到底,将会是农民军的一支劲敌。另外,山海关距北京仅七百里路程,又跟清兵一关之隔,近在咫尺。因此,吴三桂可以左右逢源:进,可威胁北京;退,可凭山海之险固守;逃,可举足即至清兵营中。如若两者联合起来,更是实力大增,对农民军最终一统天下会产生致命威胁。因此,每当李自成想到吴三桂及山海关的存在,便愁眉不展,寝食难安。
李自成在对待吴三桂的问题上,并不想动用军事力量,而是希望争取政治协商的方式解决。此举堪称明智。这一解决办法也是完全可能的。因为此刻象征明政权的北京已被占领,明朝在全国范围内的统治实际上也已垮台,人心向着大顺政权,已是大势所趋,原明将吏非降即死。身为明臣,兵单势孤的吴三桂不能自存,也势必会走投降这条路,因而,李自成对招降吴三桂是很有把握的。
顺治元年(1644年)三月底,李自成再次派降将唐通率军,携犒师银四万两,前去山海关赏赐吴三桂所部,并许下高官厚禄,加以劝降。吴三桂起初对农民军的招降条件颇为满意,并于四月初率军离开山海关前往北京投降。四月四日,吴三桂率军抵达北京永平以西的沙河驿,并在这里遇到了从北京逃出的
府中家人。吴三桂询问父亲吴襄的情况,家人禀告说:吴襄已被农民军逮捕。他对此并没有在意,认为这是农民军的迫降伎俩,只要他应命投降,吴襄自然会化险为夷。吴三桂又问到他的爱妾陈圆圆的情况,家人回答说:陈圆圆已被李自成的大将刘宗敏掠去。与此同时,吴三桂派往北京密探其父消息的人也回报说,其父吴襄正在被严刑拷打、抄没家产,甚至传言已被拷打将死。吴三桂原以为其父只是遭到软禁,自己回京后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此时听闻其父惨遭拷打的惨状已是怒火中烧,尤其是爱妾陈圆圆的被掠,对他刺激更大,深感屈辱。此时的吴三桂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气,咬牙切齿地说:“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见人耶!”他不假思索,当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挥师返回山海关击败唐通,夺回关城。这就是明末以来广为流传的名句——“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吴伟业《圆圆曲》)。至此和平劝降吴三桂的尝试彻底失败,双方图穷匕见,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李自成在得知吴三桂已招降无望后,率十万大军从北京出发试图一举攻占山海关,彻底消灭吴三桂,解除北京的北部威胁。迫于李自成的强大军事压力,吴三桂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遂与闻讯前来的清朝摄政王多尔衮歃血为盟,决意降清。四月二十二日,吴三桂与清英亲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合兵大败李自成于山海关外的“一片石”。清廷有感吴三桂较强的军事实力和绝佳投降时机,在获胜当日即将其册封为“平西王”,并命令他率军作为前锋继续追击李自成。至此,“三藩”的主要成员已全部归降清王朝,并在入关后的征战中,为清廷立下了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