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倒计时(1)
正如天气预报所报的那样,今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成千上万的人驱车来到这个沙漠小城。无数的人站在高高的铁丝网外,满怀期待的目光向着铁丝网里面张望。这里是一个宇宙飞船发射场,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发射一艘宇宙飞船,将一个人送往火星——这是国际宇宙年最精彩的部分。每个人都耐心等着奇迹的上演。
在围观的人群中,左边是一个个卖小吃的摊位,右边则是许多卖纪念品的小摊,其间还有许多小贩和游商走来走去,向游客们兜售纪念品、气球和草帽。在铁丝网边,提前几天到达这里的游客已经搭起了一顶顶帐篷,他们选择了最佳的位置,准备观看这一千载难逢的奇观。
在拥挤的人群中,身穿制服的州警察正在紧张地巡逻。他们的任务主要是维持秩序,确保交通顺畅。游客们也都非常有秩序,他们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激动人心的时刻。高高的铁丝网围着的发射场内,也是一片平静的气氛,前来观看发射的媒体记者和社会名流都坐在指定的位置。在指挥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木头平台,上面架着一台电视和电影摄像机。在平台的一侧长凳上,十几位从欧洲和美国远道而来的报刊撰稿人坐在那里;在平台的另一侧,二百多位来宾正在就坐——他们大部分是科学家和政治家。在控制台不远处,有一个凉亭。那里就坐的是最重要的客人,其中包括三位国家元首、十几位部长和几位皇室成员。所有的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他们静静地看着那些科学家和技术人员正在做发射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时,高高耸立在发射场的大喇叭传出了声音:“还有一个小时!”
在铁丝网两侧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人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将头都转向发射架上的巨大火箭。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巍然耸立的火箭给人一种微微抖动的错觉,似乎它已经点火发射了,正要冲天而起。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唯独有一个人内心仿佛悬着一块大石,他就是法库尔——负责发射场安全的官员。他此刻正靠在墙上,脑海中想象着无数可能发生的意外。法库尔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官员,以前他也多次担任过类似的工作,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这一方面是因为此次发射事关重大;另一方面,这次发射是一次跨国联合行动,单单现场就有来自十几个国家的科学家,他们国籍不同,语言各异,很容易出差错。另外,如果这里潜入了搞破坏的人,后果将不堪设想。而这,恰恰是法库尔最最担心的。
此刻,法库尔皱着眉头,试图将心中的焦虑驱散。自从接手发射场的安保工作以来,他已经采取了各种措施,严防破坏活动。发射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上到发射总指挥,下到发射场餐厅的侍者,都在严密的调查与监视之下。法库尔有他们每个人的档案,厚厚的一大沓,每个人的身份、背景、经历,乃至各种隐秘的细节,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些档案里丝毫没有发现一点儿问题。想到这儿,法库尔的心情逐渐开朗了。不管怎样,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了。
“看,先生,”站在一边的法库尔的吉普车司机笑呵呵地说,“那些女人已经开始掉眼泪了!”法库尔抬起头来,看见他的司机正用对讲机的天线指着北边二十码外的地方——在那儿坐的是工作人员的亲人和家属,主要是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们的妻子、孩子们,还有一些不值班的工作人员。
法库尔朝司机所指的方向望去,的确,亲属席上有几个女人正在偷偷地用手帕擦眼角。法库尔脸上浮现出理解和宽容的神色,随即笑了。是啊,神经已经连续绷紧了好几个月,现在终于要结束了,为什么不痛哭一场发泄发泄呢?如果男人也能哭的话,那么法库尔恨不得也当场大哭一通!
这时,他特别注意到家属席中的一位女人。法库尔之所以注意到她,部分原因是她的美貌;另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始至终一直站着。阳光很强烈,法库尔为了看得更清楚,眯起了眼睛。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一点儿都没有哭。
法库尔感到有些诧异。那个女人正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体两侧,目不转睛地盯着矗立在远处的火箭。
“对了,她是物理学家韦特比的妻子。”法库尔心中暗想。看着那个女人的专注神态,你会以为跟随火箭一起升空的是韦特比本人,而不是兰达佐。想到这里,法库尔不禁耸耸肩。
在巨大的压力下,人们多少都会有一些身体不适的反应。但兰达佐却不然。此刻,兰达佐坐在总控制室,正平静地就着一杯牛奶,大吃鸡肉三明治,似乎周围即将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偶尔,他也会很开心地瞥一眼那些科学家,他们正穿梭于指挥大厅,忙于核对图表、打电话、检查墙上一排排精密的仪器。
要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发生在别人身上,人们一定会以为他是陷入了绝望,才会这样虚张声势;要么就是吸食了毒品。可是,坐在总控制室的兰达佐既没有绝望,更没有吸食毒品。在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平和的微笑;他那有力而修长的双手拿着三明治和牛奶,丝毫没有颤抖;他肌肉结实的大腿在桌子下优雅而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所有的身体语言似乎都在告诉你,他只是去一趟纽约,而不是飞向火星。
此时,在兰达佐的身边还坐着两个人。他们是两位着名的医生,正密切关注着兰达佐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的身体状况稍有不妥,他们就会认真地记录下来。在旁边,还站着一位着名的心理学家,也准备随时记下兰达佐的情绪变化。可是,兰达佐一切正常,他们三个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记的。结果,反倒是这三位专家颇显得很不自在。
没错,兰达佐就是这次飞行的主角。他是从五十名志愿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兰达佐有着过人的智力,短短两个月的培训,他就掌握了如何操纵宇宙飞船中的复杂设备;兰达佐有着强健的体魄,尽管选拔测试中艰苦的体力考验淘汰了许多候选人,但兰达佐却从中脱颖而出。他的资料显示,他曾经参加过奥林匹克运动会,甚至还为他的那个小国家赢得了四枚金牌。鲜为人知的是,兰达佐的业余爱好还包括独自一人徒手猎熊、收藏名贵的兰花和用拉丁文写剧本。此外,兰达佐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由于发射在即,近几个星期他一直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但他一有机会,还是到处与人偷情。
“还有五十分钟!”喇叭宣布道。现场的人更加紧张了,唯独宇航员兰达佐仍旧泰然自若。
当总指挥从他身边走过时,兰达佐淡淡地一笑,用德语开玩笑地说:“别忘了在飞船上放足够牛排,嗯?”
总指挥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地从他身边走过。由于航行的时间长达三个月,不要说牛排,就是日常的食品都是特制的。这种太空食品好像药丸一样,是一种浓缩物。即便这样,总指挥还觉得食品占据了太多的空间,以至于保护性的密封和降温系统的空间过于紧张。
但是,总指挥现在没空担心这个,他心里正在琢磨着另一件事。根据飞船的温度调节系统显示,它的自动控制系统似乎不太灵敏。近几个月来,虽然科学家们想尽了办法,却仍然没能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当然,兰达佐可以通过手动控制系统进行调节,但是……
想到这里,总指挥命令他的通讯官说:“给我接通发射台的韦特比!”
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总指挥的眼睛正凝望着窗外的观光客和发射架上的火箭。
“还有四十五分钟!”
总指挥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心想:整个火箭系统太复杂了,无数部件密切相关,一不留神就会犯致命的错误……
“我是韦特比。”一个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总指挥严厉地问道:“温度调节系统怎么样?”
“好像现在很正常。”韦特比回答说。
“好像?”总指挥吼道,“你想过没有,如果……”
总指挥没有往下说,他把嘴边的半句话咽了回去。但韦特比教授心知肚明——火箭的自动温度调节系统不太灵敏,在火箭升空以后,假如手动系统也失灵了,那么兰达佐要么被烤焦,要么被冻僵。
“韦特比,别隐瞒,哪怕有一点点不正常,你都要现在说出来!”总指挥说。
“据我判断,温度调节系统没有问题。”韦特比平静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总指挥说,“所有的日用品都进舱了吗?”
“除了食品以外都装好了,哦,等等……安德斯博士带着食品来了。两分钟之内,保证把所有的都装好!”
“很好。”总指挥说完,把话筒递给通讯官。他若有所思地回过身来,看着整个总控制室。“真是千头万绪啊,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他想。当他的眼睛落到兰达佐身上时,他又立刻充满了信心。在这个庞大的行动中,至少宇航员这方面是毫无问题的。难怪新闻媒体把兰达佐称为“完美的人”。
与此同时,在发射台,韦特比教授正在一边核查,一边用铅笔在核查单上打钩。
“你迟到了,安德斯。”他略带责备地对安德斯博士说。
安德斯博士个头很高,但却满脸的憔悴。这位化学博士正和两个技术工人一起,把几只长铁箱推进电梯。
“只晚了十八秒。”安德斯博士用平静的语气说。
然后,他皱着眉头,看着那些铁箱沉思。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拍拍离他最近的那只,对电梯工说:“好了,把它们运上去吧。”
接着,他转身对韦特比说:“我想所有的物料都已经装好了吧?”其实他也只是随便问问,他们二人对这一套流程早已谙熟于心。
韦特比又认真地检视了一遍核查单,然后他抬起头。“当然。”他说。他的眼睛因连日来的熬夜而出现了一圈黑晕。“万事俱备了。”他补充说,“我们走吧。”
两个人快步走出发射台,钻进在外面等候的吉普车,随后回头向发射台上留守的那些技术人员挥手示意——那些人要一直坚守到发射前十分钟才能离开。然后,韦特比和安德斯就乘车越过炎热的沙漠,驶向发射中心的大楼和观看的人群。
“那位完美的人一切都还好吗?”安德斯博士问。
韦特比瞥了他一眼。“还行!”他的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那个家伙在肉体上也许堪称完美,智力方面应该也不差,但就是……”他欲言又止。
安德斯博士征询地扬起眉毛,但韦特比没有再开口。
“还有三十分钟!”喇叭的声音在发射中心上空回荡。
在总控制室,吃饱喝足的兰达佐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时,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拿着他们设计的宇航服向兰达佐走来,对他说:“先生,该穿晚礼服了。”
“先生们,把错误改过来了吗?”他眨眨眼问。
两位科学家冲他笑笑,站在一边的心理学家却好奇地问:“什么错误?”
兰达佐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啊,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没给我留出足够的空间。”
“没留出足够的空间?”心理学家感到非常疑惑。
“是啊,没有留出可以放进另一个女宇航员的空间。”兰达佐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三个月的航程,这可不短啊,对不对?”
两位科学家哈哈大笑起来。但心理学家却一本正经地记下了兰达佐的话,还评论说:“我想这一路上你一定会很想念女人的。”兰达佐也用认真的语气回答说:“你说得对,先生,另外,实不相瞒,女人也会很想念我的。”
“还有二十分钟!”
此时,发射场安保官员法库尔正走在指挥大楼的走廊上。突然响起的喇叭声让他吓了一跳。他依然步伐稳健地向前走着,但他的心里却隐隐地为两件事担忧着。这两件事也许存在什么内在联系,也可能没有——即便它们有联系,也可能是毫无意义的。
法库尔主要担忧的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