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亭怨,满眼春风百事非(1)
府中的下人终究还是都认得夕颜的。她之前在府中住的日子,分明无名无份,却受尽宠爱,与七爷更是形同夫妻,甚至夜夜宿在七爷园中;后来她离府前大病的那几日,七爷更是日日亲自照看,虽不敢说寸步不离,然而也算得上是费尽心机。
这些朦朦胧胧的过往,到了如今这样诡异的情形之中,多数人自是不敢再提,然而却偏偏有好事者,再见夕颜之后,便都告诉给了林瑞雪听。
林瑞雪哪里能想得到其间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一时间只觉得错愕,待到回过神来,忽然转身便朝着曦微园走了回去。
崔善延还守在园子外,可见皇甫清宇果真是还没有离开。
林瑞雪只觉得气血上涌,嘱人将崔善延拉开,自己径直便走进了园中,却见已经是房门紧闭,不知内里是何情形。她心下凄惶,根本什么都顾不上,便要上前拍门。
突然之间,眼前却闪过几条人影,待她看清之时,才发现前面挡住自己去路的,分明是皇甫清宇最近身的九大暗卫之三。
九暗卫,她也不过是听十二提起过一次而已,听说是皇甫清宸在御林军中亲自挑选出本领最好的九个人,送给皇甫清宇,以防不时之需。只是想不到,本领高强的这九个人,如今竟成了护院--那个女子的护院。
回过神来,她整理了衣衫,再度昂起了下巴。她终究还是王妃,这府中的女主子。
“告诉七爷,我在清晖园等他。”她冷声吩咐完这句,转身离开了。
里间屋内,暖意融融。
夕颜靠着软垫半躺在睡榻之上,皇甫清宇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先前被冻得通红的双颊终于恢复了莹润的光泽,嘴角笑意温润呢,亲自动手用温水化开了一颗不知什么药丸,随后将银勺送到夕颜嘴边。
夕颜厌恶的别开头去,却又听他道:“你身子太虚了,喝下去。”
她紧闭了双眼,却依旧避不开满满的属于他的气息。手不经意间划过腹部,却终于又缓缓睁开眼来,只是避开他的银勺,端过碗来,颇是豪气干云的喝下了那碗药水。
皇甫清宇笑了笑,将手中的银勺反送进自己口中,才又放下东西,道:“折腾了这许久,可曾饿了?想吃些什么?”
夕颜顿了顿,偏头道:“我想吃子彦做的竹荪素烩。”
他竟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认真考虑的模样,半晌之后方才道:“你体质原本就偏寒,竹荪性凉,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夕颜目光微冷,直直与他相视。
“唔,生气?”他含笑,半真半假的道,“那我想想办法?”
“你可以不想。”夕颜冷冷的回了一句。
“颜颜既然开了口,那我必定竭尽所能。”他意有所指的说完这句,随后站起身来,到外间吩咐了什么,不多时厨房便呈上了一桌膳食,甚至还烫了一壶玉液酒。
夕颜心中虽百转千回,可是如今却断断不肯作践自己的身子,坐下来便安静的吃着东西。见到那壶酒,忽然见记起了什么,为自己斟了一杯,敬向他:“还没有恭喜七爷。”
他薄唇勾起浅笑:“贺我什么?”
“扳倒太子,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夕颜冷笑着将酒放到他身前,回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他缓缓端起那杯酒,玩味道:“若是这杯酒是贺我重新觅得佳人,那我自是饮得开怀。只可惜,颜颜似乎说错了贺词,此次扳倒太子的人不是我,而是老四。”
夕颜向来不明白他们兄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此时听他说此次东宫之变不管他的事,却不免讶异:“那子彦呢?”
皇甫清宇微微挑了挑眉,还没说话,夕颜却突然感觉到什么不妥,抬手抚上自己滚烫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皇甫清宇,你先前给我吃的什么药丸?”
皇甫清宇拉下她的手来,淡然道:“你气虚体寒,先前那丸药药性虽烈了一些,但却恰是治你体之寒,补气之虚,对身子没有害处。”
“你胡说。”夕颜猛地站起身来,退开两步,捂住自己的脸,避开他的眼神。
“颜颜,你如今的状况必须要吃这药,否则成了病根…”他顿了顿,“你也知自己如今是什么情形,难道还要由着身子这样衰弱下去?”
夕颜呼吸越来越频密,额头上逐渐渗出汗来,听了他的话,却只是攥紧了手心。
许久之后,她才终于轻轻开口:“真的…对身子没有害处?”
皇甫清宇伸手揽住了她:“我怎会害你?”
夕颜微微颤抖着,跌入他怀中,在他的唇落下来之际,低喃道:“不要伤到孩子…”
夕颜气息凌乱,身体灼热,不受控制的贴向皇甫清宇,终于惹得他的呼吸亦紊乱起来。
他低下头,抵在夕颜的额前,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抚摸着她滑嫩的脸庞,拇指摩挲向下抚上唇角,她的唇樱红而柔软,他几乎已经可以闻到甜美的气息。
缓缓印上她的唇,蜻蜓点水般的试探,却一发不可收拾。
受药力影响,夕颜脑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离。清醒的时候,克制不住的想将这个拥着自己的男人推开,可是却总在下一瞬,又迷失在一片火热之中。
衣衫无声委地,低垂的帷幔中,她如雪的肌肤在他的大掌和薄唇之下,绽放出嫣然的色彩。
药力缓缓渗透骨血,夕颜终于彻底失去了清醒的理智,紧紧攀住皇甫清宇的臂膀,不可抑止的沉沦在他怀中。
而眼看着她迷离的神色,皇甫清宇俊美的眼眸中,却是深不见底的幽色。随后,在她不满的嘟哝和娇吟之中,才终于缓缓沉下身子,用尽自己的所有,宠爱她。
一夜纵情。
第二日清晨,却是夕颜先醒过来。一睁眼,便看见头顶那陌生的帷幔,先是一怔,随即便察觉到了来自枕边,强烈到不容忽视的男子的气息。
皇甫清宇还熟睡着,依旧是俊美的脸庞,眉峰却不知为何凝聚着一抹冷峻。
夕颜猛地记起了昨夜自己失去理智前的情形,再往后,便只记得某种火热,销魂噬骨。
拥着被褥,轻轻坐起身来,看看身旁的他,再看看自己的情形,夕颜不知情何以堪。
从最初到如今,她一次一次,再怎样挣扎,再怎样假装,到头来却还是逃不出他的手心,所有的一切都为他所掌控。到了现在,再徒劳的掩饰自己,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他,恨便是恨,怨便是怨,无须再为难自己。
她兀自坐着出神,却不知道身边的皇甫清宇不知几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一直看着她。回过神来,夕颜垂眸,拭去眼角那滴不知为何而落的眼泪,一转头,却蓦地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她眼眶还泛红,他眸色愈发暗沉,坐了起来。
夕颜怔忡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俯身拾起自己的衣衫,感觉着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终于才低声道:“子彦什么时候能没事?”
皇甫清宇嘴角微微一沉,没有开口。
夕颜回过头,才见到他脸上的神情,忍不住冷冷一笑,快速套上衣衫,一转身,竟然跪倒在床边,直直的看着他:“如果七爷是因为我与他订下婚盟而恼怒,那如今我在这里向七爷请罪,是我对不住七爷,请七爷饶恕。”
“颜颜。”皇甫清宇嗓音浅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来。”
“我不该任性,不该与七爷置气…”夕颜说着,竟将头往地上磕去,“请七爷饶恕。”
冰冷的空气中,她只穿了中衣,缩成一团跪在那里,清瘦的身子骨仿佛羸弱到不堪一击。皇甫清宇紧拧着眉头,披了外衫起身,坐在床边一边套鞋一边道:“起来。”
夕颜依旧一动不动,只反复重复着那句:“请七爷饶恕。”
许久之后,皇甫清宇竟微微笑了起来:“颜颜,我说过这次扳倒太子的人,是老四,不是我。而十六叔既是太子一派的人,自然轮不到我说话。”
夕颜身子一僵,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许久,苦笑起来:“我还以为昨夜七爷已经答应我了,原来没有。是妾身愚钝了。”
她站起来,走到梳妆台边,自以为不动声色的开始梳头,手却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眉目间,满满的悲恸根本丝毫也藏不住,似乎连带着手脚,全身都冰凉起来。
“砰”的一声,夕颜的手无力的垂下来,玉制的梳子“啪”的落到地上,碎成两瓣。
皇甫清宇闻声看来之时,却只见她仰面就要栽倒的模样,眉心微动,身形一闪已经将她接进了怀中,眼见着她苍白的容颜,迅速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来,喂进了她口中:“颜颜?”
勉强吞下那丸药,夕颜才终于又缓缓睁开眼,怔怔的看着他,容颜惨淡。
皇甫清宇嘴角微微一动,终是将她靠进了自己怀中,轻吻着她的额头:“我答应你。”
夕颜喉头一堵,却笑起来,声音清冷:“我不会感激你。”
许久之后,夕颜冰凉的手脚才终于恢复了知觉。皇甫清宇不知为何,就那样抱着她,始终一动不动。夕颜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只觉得靠在他怀中,却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
胸腔处,仿如昨日,隐隐又有一种火热在流动。
她心中害怕起来。昨夜她全无清醒,只怕已经是没有节制,若然此刻再…她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终于忍不住唤了他一声:“皇甫清宇?”
皇甫清宇这时仿佛才回过神来,捉住她的手探了探,才低下头来看她,眉宇间已经温和了许多:“以后每天服一丸这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不。”夕颜顿时变了脸色,强撑着便要从他怀中起身。
隐隐一声叹息,很模糊。夕颜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抬头看他,却分明从他脸上读出一丝似是无奈的神情。
“我不碰你。”他与她额头相抵,“只扎针。”
夕颜心头骤然一松,迎上他的目光,心头微微一颤。
皇甫清宇,竟然也会有无可奈何的事吗?
夕颜扎了针,胸口那团热气逐渐散去,整个人也忍不住昏昏欲睡起来。
皇甫清宇在床边坐了片刻,看着她逐渐陷入熟睡,方才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取出枕下的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正是夕颜需要日日服食的药丸。
转身走出房门,崔善延正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忙命旁人递上披风,刚想说什么,却被皇甫清宇打断了:“命九暗卫好好守住这园子,断不得出一点差池。”
“是。”崔善延应了一声,皇甫清宇抬脚便走,他忙跟上,“七爷,九爷来了。还有,昨日王妃说会在七爷园中等七爷,这会子还在那里,一夜未眠,也没有进食。”
皇甫清宇脸色微微一沉:“你这总管当得还真是得力。”
崔善延一顿,躬身道:“奴才该死。”
皇甫清宇脸色愈发捉摸不定起来,半晌过后,却只是从袖中取出那锦盒:“交给御药房重新配药,按原来的方子,无须再加仙茅。”
仙茅,具催情之效。
崔善延忙的接过来,心中纵有疑问,却不敢说什么。
仙茅这味药,原本便不在药方之内,是皇甫清宇后来嘱咐加进去的,如今却又要将这味药除去,难免令人心生疑窦。
“仙茅?”蓦地,斜里突然窜出皇甫清宸的声音来,只见他大步走上前来,靠近皇甫清宇,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却毫不掩饰声音里的愤懑,“她不是有身孕了吗?你为何还会在她的药中加仙茅?你--”
皇甫清宇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又往前走去。
“七哥!”皇甫清宸一把扯住他,“为了这么个女子,你还要让自己放弃多少东西?当初的太子之位也就算了,如今林相手上那半张虎符你也不想要了吗?林相为了昨日的赐婚圣旨已经大为不悦,你竟然还让林瑞雪等了你一夜,若是传到林相耳中,他定会为了此事参你一笔,以父皇如今的性子,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废!”
“我自有分寸。”皇甫清宇淡淡答了一句,眼神飘向远方。
皇甫清宸怒极反笑:“好,你有分寸,如今我只问你,你手中所谓可以证明十六叔清白的证据是真是假?还是你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想让她乖乖跟你回府,才借我之口骗她?”
见他不说话,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如寒冰,皇甫清宸顿时大笑起来:“好,果然如此。那么七哥,你能否告诉我现在你想做什么?该不会为了她,而想去救十六叔出来吧?”
皇甫清宇依旧只是淡淡看着远方,一言不发,他终于无言以对,冷笑一声:“不可理喻!”
“她与踏雪不同。”当他转身离开,皇甫清宇清冷的嗓音才终于从身后传来,一如他目光的苍凉,“我不过是想留下她,仅此而已。”
提及踏雪,皇甫清宸脸上狠狠一抽,久久移不开脚步。良久,才终于开口,声音喑哑:“那如今呢?你不再用仙茅这味药,以后…要怎么办?”
清晖园内,林瑞雪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正厅内,容颜惨淡,眉梢眼角都是疲惫。
室内光线倏地一暗,她登时敏锐的回过头去,皇甫清宇正从门口进来,依旧是翩然若仙的身形,眉宇间,也仿佛温润如初。
“七爷。”她哑着嗓子唤他,隐隐委屈的音调,前所未有。
皇甫清宇除下披风走向她,低头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微笑起来:“这是怎么了?昨夜一夜未眠?”语罢,他的目光扫向周围的一种婢女,敛了笑容,“你们是怎么服侍王妃的?”
“七爷,我等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求七爷一句话。”林瑞雪拉住了他袖口,眸光潋滟,“你当日上门求亲,娶我,究竟是为什么?”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当初丞相府宴客厅内,她从垂挂的珠帘处悄悄看出去,便正好能看见眼前这个如谪仙般温润动人的男子微微侧身坐在那里,逆反的光线里,俊美无铸的侧脸。
随后,她听到他说的话,心跳,霎时间无限扩大。
他说,清宇虽不才,也望觅得贤妻。若能娶得林家小姐,定是福泽深厚,请丞相成全。
那时,她刚刚与失散多年的父亲团聚,回到丞相府,除了美貌,其他根本一无所有,竟能让这样优异出众的男子上门提亲,欣喜满满的占据了内心,乃至她竟然忘了,自己是丞相府的小姐。
直到见了夕颜,方才知这世上多得是美貌女子,而且,很美。
她才终于想起来问他,当初,究竟为何要娶她。
皇甫清宇微微挑了眉,待她说完,却仿若忍俊不禁般的笑了出来。笑过之后,他不顾周围一众婢女的眼光,轻轻勾起了她的下颚:“这样不值一提的问题,也值得你等我一整夜?”
“对七爷来说,是不值一提的吗?”林瑞雪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可是对瑞雪来说,答案很重要。”
皇甫清宇又是一声低笑,指腹轻轻覆上她的眼睑,抹去她的眼泪,遮住她的视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因为你林瑞雪,是我皇甫清宇想娶为王妃的人。”
闻言,林瑞雪蓦地抽噎了一声,平素强装冷傲的外壳,此刻通通破碎,埋进他怀中低低哭了出来。
皇甫清宇伸出手来,轻轻揽住了她,眸色却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傍晚时分,掌了灯,林瑞雪所居的德馨园中传了饭,皇甫清宇亦留在那边用晚膳。
席间,忽然有婆子抱着崭新的被褥从厅前路过,林瑞雪贴身的丫鬟燕儿一见便追了过去,在窗外嘀咕了几句之后,才又走了进来,笑着道:“王爷,王妃,天气愈发寒冷,奴婢刚刚吩咐下去,让人多添了两床被褥。王爷今晚是宿在德馨园吧?”
林瑞雪顿时微微涨红了脸,抬眼看着皇甫清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