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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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本(3)

我起来得相当早,然后就开始洗脸。这吵醒了费佳,不过他没有生气。(总的说来,这些天他对我非常大量。)早晨我写信,然后我们就去找住房。在约翰尼大街有几个出租住房的海报。我们走进一家,这里出租两个房间:一间很大,另一间小的是卧室。要六塔列尔,它的窗户都对着一个丑陋不堪的街心花园,【仅仅】看它一眼都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尽管便宜,我们也没有租这套住宅。于是我们又去街道对面找,找到了一套两个房间加一间卧室的原文为德语……在二楼上。(这里的楼层不像咱们这儿这样数:二层算一楼,三层叫二楼。)这里有两个大房间,家具很像样子,还有间卧室。租金为十七塔列尔,带卧具、餐具,等等。我们的女房东是瑞士人原文为法语。,又高又瘦。我们给她交了一个金币的订金,答应今天就搬过来住。从这家出来,我们遇上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个头【很】矮,看样子有八岁左右。她在卖擦脚垫,三吉尔布一条。这个姑娘出奇地美。黑头发,黑眼睛,皮肤黝黑,面庞端正,简直就是画中人。我问她叫什么,多大啦。她说她叫阿马莉亚,十四岁。我们看她看得简直着了迷,她则一直对我们微笑。费佳给我五吉尔布,让我给阿马莉亚。我这样做了,她非常满意,表示感谢。我问她从哪儿来,邀请她去我们那儿,去房东太太那儿。【她答应了。】后来我完全忘记了路,我们长时间转来转去,寻找布吕尔露台,一位德国女人还指给了我们完全相反的方向。(一般来说,如果向德国人问路,那么他,第一,什么也不明白;第二,肯定会胡编一通。)费佳开始按捺不住了,指责我〈一个词无法破译〉不认识路,仿佛我就应该知道似的。我们走了好久,终于,【费佳问人也可能是:“打听”。,经人指点】,我们来到了露台。今天异常冷,寒风吹得令人难以忍耐。我们坐了一会儿,就去了美术馆。今天是免费日原文为德语。(星期四),不收我们门票。我们刚进美术馆,我立刻就看到了陈列在第一展厅的牟利罗的圣母。一张多么令人惊叹的脸,色彩多么温柔!【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圣母的婴儿,——面目表情异常可爱。这次我们只是草草地看了一下。在提香的画作《基督》加入:Zinsgroschhen: 基督与钱币。[10]面前我们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幅妙品,用费佳的话来说,足以同拉斐尔的圣母相媲美。【这张】脸表现出了惊人的温厚、庄重、痛苦……在另一座展厅里有卡拉齐的一幅画——年轻时的基督[11],【一张绝佳的脸】加入:费佳高度评价这幅画,也喜欢它……这一次我看到了华弗曼的几幅画。其内容一般不外乎厮杀与狩猎,或军队的驻扎,但画面上一定会有骑手和马。随后又看到了法国华托派的画,它们表现的是十八世纪的贵族与宫廷太太。【每个侯爵都在向心仪的女士大献殷勤。】服装画得雍容华贵加入:费佳领着我去看画……克洛德·洛伦带有神话【或圣经】内容的画。后来我们再一次去看霍尔拜因的圣母,可现在我【已经】不喜欢这个圣母了。这是地道的日耳曼人的典范,自负而傲慢(看那个下巴)的圣母,毫无温顺的内涵(这是我的看法)。[12]从美术馆出来后,我们去露台吃午饭。这里的午饭可根据菜谱自选原文为法语。,收一个塔列尔。我们要了两份午饭。给我们上了六道各式各样的饭菜,最后是甜点,包括两种冰激凌,橙子,糖果,奶油饼干,葡萄干和核桃。所有这一切仅收一塔列尔。费佳喝了杯咖啡,我们往家走,以便搬到新住宅去。我们在这里住了一天,收了我们四塔列尔十吉尔布。我们雇了个搬运工,让他用车子推运我们的什物,我和费佳不远不近地走在他的后面。不知为什么,我记得我们的新家是七号后来发现是:约翰尼大街二十五号。——安·格·陀注。他停下脚步,开始搬我们的东西。我跑步上楼,已经打算按门铃了,这时突然想了起来,这是第一个住宅,我们看了,但不想租住。我下了楼,让搬运工继续往前走。我们几乎走完了整整一条街,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们的住宅,最后,在街对面看到了出租两个房间的海报(怪事,我怎么能忘记这个地方呢)。【我们总算】找到了我们的房子。

稍事休息,我和费佳就出去买东西。我们再次来到我们的广场,在施密特那儿买了一些茶叶(两个塔列尔,给了〈一个词无法破译〉),糖(每磅六吉尔布),咖啡(烤熟磨碎的,十二吉尔布,原来很糟),柠檬(一吉尔布)。答应给我们送到家里去,我们就去买果浆、橙子,还要去一趟药店。橙子这里论磅卖,每磅十吉尔布。一磅恰好给了四个橙子。哪里都找不到果酱,甚至不明白我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费佳在药店里买了【蓖麻油和】卡尔斯巴德矿泉水。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去了面包店,买了些面包和蜜糖饼干。一路走来,我累得要命,巴不得赶快到家。不料,我们突然得知,我们在商店里买的物品什么都没给送来,我们遗忘在“柏林城”的衣服倒是给送回来了。毫无办法,再累也得去施密特,勉强走到了,却得知他们早就送出来了。最后,我们美美地喝足了茶,费佳坐下来读书,我赶忙躺下睡觉。当费佳来躺下睡觉时,他给我讲了他自己发生过的一件非常好笑的事。他要去某个地方,走出住宅以后,不知道锁的结构,就把门关上了(而只要门一关上,也就锁上了,要开门,就必须按门铃)。费佳回来了,推了推门,门不开。他站了一会儿,想了想,看到——很冷。他决定按门铃。按了一次——谁也没听到,又按了一次,——厨娘和房东听见了。姑娘问道:“谁在那儿?”费佳答道:“我。”两个德国人悄声交谈,慌乱地问:“这可能是谁呢?”原文为德语。她们大概吓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么晚了,谁还能来他们这儿呢。于是又问:“这个我是谁呀?”费佳把事情仔细说了一遍,这才放他进家。(他今天多么招人喜欢呀,非常爱我,上帝保佑总是这样吧,那我会多么幸福呀。)

4月21日(5月3日)

今天阴得厉害,冷得不像是五月天,这样的天气在我们俄罗斯倒是经常有。今天早晨我一直在记事本上记东西,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当费佳告诉我【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我甚至都不相信。细雨停了片刻,我们便去布吕尔露台吃午饭。我们想要——他想要一般的份饭原文为德语。,而我——想按菜谱点菜,但这不可能,便两个人都要了份饭。给我们上的是六道饭菜【和甜点。喝了】Niederheimer葡萄酒。午饭后等雨停了才回家,路上还去了商店,费佳在店里看见了《滑铁卢》[13],但他没有买。到家后费佳想起来没烟了,又一个人去买烟。后来我们闲坐了好久,他读书,我则躺在他的背后(这是我从童年起就喜欢的地方)改为:现在与童年这都是我的心爱之地:在爸爸背后[14]……

4月22日(5月4日)

今天又下雨,十分无聊。【两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从楼房旁边跑过。我写了一上午的信,后来发现小图章找不到了,我们便决定明天再把信送走。毫无办法,即使下着雨,也还得去吃午饭。今天又去了露台上的“望楼”。看来,命运就是如此。但我们要的不是正规午餐(两个人的午餐这里要一塔列尔),而【不过】是份饭。午饭仅仅省下二十戈比,而费佳却没吃饱。后来我们喝——我喝可可,他喝咖啡。可可十分浓,跟果羹差不多,喝着甚至有些恶心。从露台下来,我们去施洛斯大街寻找55年的《北极星》,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在这家书屋里我们看到一本《丹尼斯·瓦西里耶维奇·达维多夫的札记》,我们就买下了它,因为费佳还没有读过[15]。走过阿尔特·马克特,快到“维多利亚宾馆”了。它离我们仅两步远。我们去了迪德里赫夫人那儿,给我买了一顶帽子。她主动答应给送来,可是至今还没送到,于是我们便自己去拿。然后又去了法国咖啡馆,买了喝茶时吃的各种小馅饼。

5月5日(〈4月〉23日)

今天又是阴天,但可能不会下雨。费佳今天怒气冲天,我不知道他生谁的气和为什么生气。我也很恼火。早晨我头疼得非常厉害,什么也做不了。费佳写信。两点钟我们出门去找邮政总局。先是打听到我们约翰尼大街上的邮政分局在哪儿。在那儿我们送了信。(三封信,要了我们十二吉尔布,合三十六戈比,——这非常便宜。)后来我们又去了在邮政广场的邮政总局原文为德语……是一位邮递员原文为德语。把我们送到那里的(两个半吉尔布)。我们问存局待领处原文为法语。有没有我们的信。回答说,没有。后来我们去找便宜些的饭店。但不管我们去哪儿,到处都一样:都是吃份饭。有一家饭店男人还多得吓人。只好又一次去露台。我们又吃了一顿出色的午饭,午饭期间还听了音乐,是望楼上在开音乐会。望楼就在我们餐厅下面。再也没有比隔着两三个房间或隔着地板听音乐更糟糕的事情了。传来的只是一些拨弄人神经的声音,【什么】完整的旋律也听不到。喝过咖啡之后,我们到市里去闲逛。城市在星期日和在一般节日里都呈现出一副极为郁闷的模样。商店全都关门,街道上空空如也,我不知道,这时候德国人都躲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们全都在睡觉,或者都去做客了,只不过今天市里格外空旷和忧郁。我们买了烟卷,要了我们四吉尔布(十二戈比),这些烟卷在彼得堡值二十五戈比,足足贵一倍。越往远处走,烟卷越便宜。我们在阒无行人的街道上走了好长时间,已经快到家了,才想起来,我们还没有喝茶时吃的东西。我们又继续走。这次好像故意似的,一个好的小吃店也没碰上,结果我们走了好久,才买到一点什么吃的。到家后,我的头还是疼。我立刻就躺下,睡得很香。

5月6日(〈4月〉24日)

今天天气好极了,很温暖,几乎有一点热。我们去美术馆。在这里我们久久地望着雷斯达尔的风景画,华弗曼的沼泽、墓地、道路和别的一些画作,更多的是战斗的画,不是狩猎,就是比武或打仗,但一定有战马与士兵参加,硝烟使观众看不到他们的全貌。后来又看了华托的画。他是上世纪的宫廷画师。他主要画一些宫廷生活的愉快场景,其中某位侯爵在追求【某位】光彩照人的美女。这些画充满了生活气息,面部表情丰富,服装画得完美。我们在下面走了很长时间,后来又到了楼上,这里我们一次还没有看过,这里陈列的是当代画家的画,还有一些古画。这里我喜欢的最好的展品是画信的那幅画。[16]画得是那么自然,我从远处竟当成是真粘在那里的信了(还有笔和系信的绸带)。已经是四点了,铃声强迫我们离开。(我忘了:在拉斐尔的圣母旁边有一个外国人,也许是希腊人、亚美尼亚人,或者是法国人,他显然是在赞赏圣母,一会儿跳起来跑到画品前面,一会儿把双手放在胸前,一会儿低下头,一会儿又沉重地叹息。最后,他站好,再一次走近看了一遍,这才迅速走出展室。)从美术馆出来后,我们去了【一个著名的地方,从那儿有另】一条回露台的近路。一开始我们在犹太教会堂附近寻找,看那里是否有饭店,但那里只有一个很脏的小酒馆,结果我们只得去“望楼”吃午饭。又要了一份午饭。我们的“外交官”(一个很像外交人员的侍役),不满我们的批评:一碗咖啡要五吉尔布,想报复我们,该给我们五吉尔布,却给了一枚两个半吉尔布的小银币。可是我们骗了他,把这枚小银币当作小费给了他加入:我的鬼点子自己也觉得非常好笑……然后我们去了另一家饭店,在那里喝了咖啡(两个半吉尔布),从那儿去了邮政总局。我们自然并未指望拿到信件,只是因为无事可做就去了。不料那里已经有帕沙[17]和妈妈的来信。我喜出望外。然后我们在市里漫步,走到了它的尽头,看到了田野与布拉格铁路。最后,已经相当晚了,我们才非常疲惫地回到家中加入:一路上我们愉快而兴奋地交谈。一个完整的新世界展现在我的精神视野前面!。

〈5月〉7日(〈4月〉25日)

又是美好而炎热的一天。我们去了美术馆(费佳先去法国咖啡馆读报纸,说他很快就来美术馆找我)。我走了好长时间,主要是参观陈列着德国派绘画作品的那部分。我们几乎还没有来过这里。在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没来之前我徜徉了好久。我让他看一个画得非常好的老头。从美术馆出来,我们去找便宜些的午饭。在一条大街上我们发现了一个牌子:“交易所和文学书室”原文为德语……我们去了。我们问:“你们有份饭吗?”——:“有。”——“怎么卖?”——“有七个半的,十个的,十二个吉尔布的,最贵的十五吉尔布。”我们经不住诱惑,就决定在这里吃午饭。我们要了十五吉尔布的两份午饭。一开始他们根本不明白我们的要求(这些德国人蠢得可怕)。我只得长时间地给他们讲,我们想要什么。给我们端来了【极难喝的】汤,完全是凉的,后来又上来了通心粉、火腿,然后是牛肉丸子(这丸子更是无比难吃)、鸽子肉,再就是布丁,但布丁(是那样恶劣,)简直无法往嘴里送。费佳一再问他们,是不是就这些了,又给我们上了奶酪黄油、葡萄干和核桃。费佳喝了Niedersteiner葡萄酒。总之,这顿午饭是那样差劲,我们无比后悔自己的轻率。(看得出来,命运女神想让我们总在露台上吃午饭加入:然而,对于我们来说很贵……)从这儿出来我们去给我买大衣。一开始我们隔着窗户先把所有店铺看了一遍,然后才决定走进去。我们进了市里一家最好的商店。先要看用厚丝绸面料做的上等大衣。给我们看了非常好的东西。我们挑了两件,询问价格,得知其中最贱的索价二十七塔列尔。我们惊叫了一声。我决心不买,但费佳坚持要买,那件好的他还价给二十二塔列尔(违背我的意愿)。后来又给我们看了稍差一些的衣服,我选了一件漂亮然而没有任何饰物的短上衣,不过面料很好。这一件索价十二,然而十一塔列尔十吉尔布就可以卖给我们(按我们的汇率,将近十四卢布)。我们去买毛呢衣服,进了两三家商店,原来都是次品。后来,在阿尔特·马克特找到了我们需要的:颜色较深的,较便宜些的。这是一件用深色带斑点的面料做成的短上衣,很厚实,扣子很美。要七塔列尔,但六个半就卖给我们了。后来我们还买了两副手套(每副一塔列尔五吉尔布)。我们精疲力尽地来到露台,在望楼上吃了冰激凌。结果费佳感到腹内阴凉,为了暖肚子,又给自己要了咖啡。在这里听了选自不同歌剧的音乐,非常优美。(下一次我们将在楼下吃加入:为了听音乐……)后来我们又去了G.处买了烟草,这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住地。我和费佳长时间坐着聊天。(他打算离开这里。他估计这天夜里癫痫将要发作,不过,谢天谢地,没有发作。)加入:这些日子我幸福得吓人。

〈4月〉26日(〈5月〉8日)

早晨我们【去】买了矮腰皮鞋。一双皮鞋索价三塔列尔五吉尔布。卖皮鞋的德国女人们【万分】惊讶,说我的脚太小了。她们商店里的鞋大得吓人加入:萨克森女人的脚大极了……我们去邮局,那里的人们说,没有我们的信。从邮局穿过花园到了东林荫大道,我们还从未到过这里。这里有一座池塘,几条通向山上直到茨温格尔宫[18]的林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