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连理枝(2)
——这不是在做梦吧!过度的欣喜让阿通的大脑暂时出现了空白——阿通禁不住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
《长恨歌》中记载,安史之乱时,杨贵妃被缢死。战乱平息之后,唐玄宗返回长安,日夜思念杨贵妃,于是命道士四处寻其魂魄。道士上穷碧落,下探黄泉,最终在海上的蓬莱仙宫中找到一位花貌雪肤的仙子。此位仙子正是已在仙界的杨贵妃,道士向其诉说了唐玄宗的相思之苦,仙子听后,既惊愕又欣喜。
阿通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和那位仙子如出一辙,欣喜得都有些茫然了。一封短短的书信,阿通怎么看都看不够,反反复复地读了许多遍。
她本来想对城太郎说:“……要是等人的话,会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得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但是,她已被欢欣冲昏了头脑,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还以为正在跟城太郎说呢!
她很快就收拾妥当,然后给山月庵的主人、银阁寺的僧人以及曾帮助过自己的人一一写了感谢信。接下来,她穿上鞋子就冲出门外。
她对坐在屋子里生闷气的城太郎说:“城太,你不是已经收拾好了嘛!我们快走吧!我还要锁门呢!”“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城太郎坐在那里闹别扭,摆出一副任谁也别想挪动他的架势。
四
“城太,你生气了啊?”“当然生气了!”“为什么呢?”
“因为阿通姐太任性了——我好不容易打听到武藏师父的下落,本来想和你一起去见他,可你又不去了!”
“我不是已经向你解释过了吗?这次是武藏主动给我写的信,我当然要去了!”
“哼,别提那封信的事儿了!一个人在那儿偷偷地看,也不让我看一眼。”
“呀!我疏忽了,是我不好!城太,对不起了!”“算了,我现在不想看了。”
“得了,别气鼓鼓的了,把信给你。你说这是不是很稀奇,武藏竟然主动写信给我,这还是第一回!而且他还那么温柔,说一定等我前去,这也是第一回呢!自我出生以来,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城太,你就别生气了,快带我去濑田,好吗……喂!你这孩子怎么气性那么大啊?快别生气了!”
“……”“城太,你自己不是也非常想见武藏师父吗?”“……”
城太郎默不作声地将木刀插入腰间,然后将之前打好的包袱斜挎在背上,一阵风似的跑到了庵外。只见阿通站在那里还不知就里,城太郎却已经转身,用剑鞘指着她说:
“要去就快走啊!别在那里磨磨蹭蹭的了,不然我可把你锁在里面了!”“呀!你这孩子太可恶了!”二人连夜翻过了志贺山。城太郎的怨气还没消,一路上闷不作声。城太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一会儿摘片树叶,吹吹叶笛子,一会儿哼哼小曲儿,还不时地踢踢小石子,显出一副无处发泄情绪的样子。阿通见状,故意找话说:
“城太,我给你带了一样好东西,刚才忘了给你,现在给你吧?”“什么啊?”
“竹叶糖!”
“……嗯?”“前天,乌丸大人不是派人送了一些点心来吗?还剩一些呢!”“……”城太郎既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只是一个人闷不作声地走在前面。这可把阿通给害苦了,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紧紧地跟在后面。“城太,你要不吃的话,我可给吃了!”这时,城太郎的怨气终于有些缓解。当他们登上志贺山的时候,北斗星已经泛白,天边的云彩也渐渐现出色彩,天就要破晓了。“阿通姐,累坏了吧?”“嗯!一直在爬山,累死我了。”
“接下来就是下坡了,下坡就轻松了……呀!你看到那个湖了吗?”“那是琵琶湖吧!濑田在哪边呢?”
“那边。”他用手指着:
“虽然武藏师父说会等你,但他能去这么早吗?”“别着急,还早呢!到濑田至少还得半天时间。”
“哦!不过从这里看过去,感觉很近的呀!”“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啊?”“好吧,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现在,城太郎的怨气已经完全消了,他蹦蹦跳跳地去寻找适合休息的地方。城太郎发现了两棵巨大的合欢树,他赶忙招呼阿通说:
“阿通姐!阿通姐!这棵树下没有露水,来这儿啊,就坐这儿休息吧!”
五
二人靠着合欢树坐了下来。城太郎问道:“这是什么树啊?”
阿通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回答说:“这是合欢树。”
接着又说:“我和武藏小时候经常在七宝寺里玩耍,那所寺庙里就有这种树。等到六月份的时候,整棵树上都会开满淡红色的花,那种花就如同丝线一般。这种树的叶子比较奇怪,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所有的叶子都会合到一起,就跟睡着了似的。”
“哦,怪不得叫睡觉树呢!”“不对,不是睡觉树,是合欢树。虽然发音一样,但是汉字的写法却不一样。”
“为什么呢?”“至于为什么,我也没想过,可能是别人借用了汉字,却仍用原来发音的缘故吧!……你看这两棵树,即使不叫那个名字,看起来是不是也非常像欢乐地靠在一起?”
“别扯了,树木哪分欢乐还是悲伤啊?”“城太,你仔细看看这山中的树木,就会发现有的树正在独自快乐,有的树正在暗自神伤,还有的树和你一样,正在哼小曲儿呢!不过大部分树木都是看不惯这个世道的。石头也是同样的道理,不信你去问懂石头的人,他们肯定也会这样对你说。所以说树是有生命的,他们有自己的欢乐和悲伤。”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这么觉得了——那么你觉得这两棵合欢树正在想什么呢?”
“其实我挺羡慕它们的!”“为什么这么说呢?”“白居易曾写过一首叫作《长恨歌》的诗。”“怎么讲?”
“在《长恨歌》的末尾有这么两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诗中所说的‘连理枝’,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合欢树吧!”“连理?是什么意思啊?”“说的是两棵树,它们的枝与枝,干与干,根与根相互交织在一起,好得就像一棵树一般,它们共同昂首挺立在天地之间,一起享受着春华秋实的快乐。”
“哎哟!你这不是在说你和武藏师父吗?”“城太,别乱说话!”“好好好,我不说了!”“天快亮了,今天的朝霞好美啊!”
“鸟儿也出巢了。我们这就下山,找个地儿吃早饭去!”“城太,你怎么不哼小曲儿了?”
“哼什么呢?”“就白居易的诗歌吧!城太,你还记得乌丸家的家臣教你的那首诗吗?”“是《长干行》吗?”“对,就是那首诗,你哼一下吧!哪怕像背书似的也无妨。”城太郎立即开口吟诵上了: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是这首诗吗?”“嗯!你继续!”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
背到这里,城太郎猛地站了起来,催促听得入迷的阿通:“我不想背书了,肚子都快饿扁了。阿通姐,我们快点去大津吃早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