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平静的雨夜(2)
“《辽河晚报》做过报道,题目好像是‘长寿村的长寿秘诀’。”高昂说。
“对,我就是受这篇报道启发,才注册‘寿星山泉’牌矿泉水。”
崔振海神采有些飞扬,抢先商标注册,是他聪明,巨眼水业能有今天的辉煌,得意于“寿星山泉”品牌。也正是如此,他才下决心在“水”上做文章。
“障子边屯人长寿的秘诀,记者那篇文章没展开,只强调生活在青山绿水间,空气好……其实不然,他们终年吃长寿湖的水。二弟,你想一想,长寿湖几亿立方的水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财富。”
“几亿立方的水装进瓶子,作为商品进入市场,巨大的财富啊!因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长寿湖的经营权。”
“不太容易。”高昂说,“刘海蓉不沾钱,就像猫不沾腥,这样的人挺可怕。”
“噢?可怕?”崔振海皱了皱眉,表情明显不快。
“我是说……”高昂见到一道苍狼一样饥饿的目光,心理发惧,急忙补充:“我是说难以征服。”
崔振海似乎成竹在胸,他说:“人总是有弱点的,即使她高尚,也并非无懈可击。”
高昂唯诺道:“那是那是。”
“二弟,手里的事你先放一放,去障子边屯……”崔振海对高昂做了安排。
崔振海派心腹高昂去障子边屯,和屯长商谈巨眼水业集团出资建一个长寿院,只要年龄超过八十岁,生活费用全部由巨眼水业集团提供,包括生病就医。
高昂尚不明白崔振海的良苦用心,表情疑惑,他没把长寿院和长寿湖往一起想。
“长寿院建立,将大大提高我们的产品的知名度,延年益寿的矿泉水销售定会经久不衰……”崔振海把前景看得很灿烂,“只要长寿湖的水不干,我们的财源就不断。”
“滚滚,滚滚而来。”高昂抓住个说奉承的机会,“大哥真是高瞻远瞩……”
“二弟,别呼悠大哥了,谈不上高什么瞻远什么瞩,长寿湖蕴藏的商机,何止一人两人看出来,窥视、眼馋的又何止一家两家。开发区建立之前,长寿湖默默无闻,把它列入开发项目,它摇身一变,土鸡变凤凰。”
“过去只听说寿星山中有个什么湖,没名。”高昂描述他遥远记忆中的东西,努力回想残存且破碎的印象,“它好像有个不雅的名子。”
“王八坑。”崔振海比高昂更了解长寿湖的过去,“那儿的野生甲鱼年头多,个儿大……半个世纪前,一个日本人到这儿来,把甲鱼和长寿扯在一起,起名叫长寿湖。”
一个很响的炸雷,窗玻璃发出抖动的哗哗声音,停在楼下的轿车响着警报声。
“我们就是要把被岁月湮没的长寿湖重新开发出来,现在甲鱼没有了,可是它名字还在,湖水还在……当今,谁不想长寿呢?但是最有说服力的是障子边屯那几个长寿老人,他们喝一辈子湖水,用他们的现身说法,是最好的广告。”崔振海反复讲开发长寿湖的目的和意义,连自己也感到絮叨,说:“嗯,不说这些啦。二弟你一定把障子边屯的事办好。”
“周三,我去给刘海蓉送申请,是她要求写的。所有要开发长寿湖的单位,都要交一份申请。”高昂说。
“周三?”崔振海手翻动板台上的台历,看周三那天的安排,用笔勾掉“去水场”几个字,就是说一个活动安排划掉了。继尔写上“周三去见刘”。他说:“申请我亲手交给刘海蓉。”
高昂发现崔振海酒喝光了,起身为他倒了杯,他们继续交谈。
“独头蒜你还有印象吗?”崔振海呷口酒,问。
“你的那位老乡、远亲。记得,怎么不记得他。”
“他还在本市,有人看见了他。”
“噢?”高昂现出惊异,“不会吧?”
“的确在本市。”
高昂惶恐的目光望着崔振海,他在三年之前,亲自办了那件事情,结果如此的话,说明自己已经失职,他内心的慌张就不足为怪。
“假若独头蒜活着得到证实,你……”崔振海锐利的目光已刺入高昂的心脏,看见那颗心抖得厉害。于是他在失手、失职、失误、失败的几个词汇中选择一个较轻较柔和的词儿定论他:“你失误。”
聪明过人,或者说是心狠手辣的高昂,去做崔振海交办的事情,基本上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务,失手、失职他知道自己将要受到何种惩罚。
“那天你亲眼见把独头蒜扔进冰窟窿?”崔振海在问他三年前冬天里的一件事。
“我亲手把他竖进冰窟窿去的。”高昂肯定地说。
独头蒜被捆绑着手,扣着头套让人扔下辽河的冰窟窿里事情发生在三年前,暂且不叙述此事的起因,只说那个漆黑一团的夜晚,独头蒜悲惨的结局。
麻袋里的独头蒜被胶带封着嘴,想呼想喊都不可能,眼睛被蒙着,即使天没黑,他周围也是一片漆黑。汽车长时间的行走,他还是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了。
冬季的辽河大部分河段因水浅而冻决了底,只少数的河段水深未冻决底,当地人称为涡子,高昂事先找到了一个远离市区的涡子。
汽车沿着河岸走了很长一段路,高昂将车停在岸边,用特制的铁钎子穿凿开坚硬的冰面,冰窟窿大小正好顺下去装独头蒜的麻袋,冰窟窿越小他的逃生概率就越小。
高昂扛起装独头蒜的麻袋,对着冰窟窿竖下去,确定他已沉入河底已不可能浮上来,才离开。
在什么地方停的车独头蒜不知晓,当冰凉的水浸透他的衣服时,他才明白自己已被人抛到冰水里……
“我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独头蒜的水性很好,尤其是踩水。”崔振海说。
“他的腿脚是没绑……”高昂想到那个夜晚行动某些细节的漏洞,导致失败的漏洞。
“他现在只有一只胳膊。”
“一只胳膊?”
“一只。”崔振海说,“也许是那天晚上冻掉的。二弟,你说他死里逃生,为什么始终没照我们的面?”
“他不知道是我们干的,他三年里没来找我们的麻烦,也说明了这一点。”
“很难说。”
对独头蒜的了解,崔振海很透彻,用他自己的话说,了解到骨髓。他认为独头蒜对自己这个远房亲戚半信半疑,才没再来找他。
“再给他重重茬儿?”高昂眼里凶光闪闪,问。
“不,不。”崔振海没说原因,他阻止高昂去重复三年前冬夜那样的事情。“独头蒜的事你不要沾手,哪怕在大街对面碰到他,你也不要动他。”
“是。”高昂诺诺连声。
“明天你就去障子边屯。”
申同辉躺在床上看晚报,还是从后面往前翻,跳过广告版,挑自己感兴趣的读。
一则报道吸引他的目光,是白血患儿袁亮的连续报道。内容没什么,只是介绍该患儿的本周近况,医院对他应采取常规的治疗,目前病情稳定。
该则报道紧紧抓住申同辉,他重新读一遍,某些段落他精读细读。此事与他们紧密联系,一段时间以来成为他们家庭生活重要内容。
这与妻子做得一件爱心事有关。
一个月之前,申同辉同此刻一样独自躺在床上读报,那则关于白血患儿袁亮的报道,使他鼻子发酸。新闻图片上,患儿的母亲抱着白白胖胖孩子,目光是那样无助……而患儿的父亲,竟举着牌子跪在街头,写着“卖肾救子”,红色的字迹可以看出是血写的。
“同辉,你怎么啦?”刘海蓉提前结束看影碟回卧室,发现丈夫今晚情绪不对劲儿。
他把报纸给了她:“看着叫人揪心。”
刘海蓉没有先看报纸,而是上床。
“今晚这么早睡觉?”申同辉觉得奇怪,她每天晚上看影碟睡得都很晚。“哦,我猜着啦,今天没弄到好碟子看。”
她笑笑,没回答,靠在床头看报纸。
申同辉侧着身望着妻子,夫妻之间这样凝视是不多的,以致她不经意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相碰撞,她疑惑地:“怎么啦,这样望着我?”
“我在想,做父母亲的多么不易啊。”
她直直的眼神看他,目光很复杂。
“摊上一个患病的孩子,太揪心。”
刘海蓉收回目光,继续看报。
他侧身躺着,背对看报的妻子。
申同辉意识到了自己无意触动了他们夫妻之间爱莫讳深,且敏感的话题。他们结婚十多年,却没孩子。治疗没间断,硬不见效果。
妻子曾经这样说过:“我们领养一个孩子吧。”
“如果你想领养的话。”申同辉同意。
多年以前的想法始终没兑现,近几年,他主动提到几次,妻子表现出很淡漠,他看出她已改变了若干年前的想法,就是说她对领养孩子已不感兴趣,他也没再提起。
“同辉。”
申同辉没听见。
一只手伸过来,扳他的肩膀。
“同辉,你睡啦?”
申同辉翻过身,迎接她的胳膊,热情地揽了一下。
“我想帮助袁亮。”
“袁亮?”申同辉一下蒙住。
“白血患儿袁亮。”刘海蓉挥了挥手中的报纸,说,“我想从经济上帮帮他们。”
“不幸的遭遇,令人同情啊!”申同辉感叹。
“他们都是农民……”妻子眼里闪出爱的光芒。
“你打算如何帮助?”
“目前治疗白血病的有效方法,采用骨髓移植,所需的费用很高,报道说为救儿子,父亲袁满要卖肾……我想为他们出一些手术费用。”
“我支持你。”申同辉表了态。
刘海蓉两条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他感到她呼出来的气息,他们深情地相拥着。
于是,刘海蓉走近素不相识的一对农民夫妻身边,成为他们的朋友。
刘海蓉在某个上午到医院的,她走进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并说明来意,女医生向她详细介绍了小患者的病情。
“我们正在联系,寻找与患儿配型的造血干细胞……找到后,方可进行移植。”女医生说。
“我听说患者的母亲可以通过再次怀孕,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提取造血干细胞。”刘海蓉问。
女医生说:“这种方法也不是百分之百,有的也配不上。再说,就患儿目前的情况看,等待一年时间太漫长啦。”
“您的意思是说患儿等不及?”
“是的。”女医生说。
刘海蓉在了解了患儿的病情后来到患儿病房。
“谁是袁满?”刘海蓉问。
一位二十六七岁名叫袁满的农民,站在刘海蓉的面前:“袁满是我。”
几天来,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袁满夫妇遭遇的人,陆续来到医院,送来一定数额的捐款。因此,当陌生的刘海蓉出现在面前,农民袁满就看到一些光明和感到热意。
刘海蓉打量袁满,他再次说一遍自己的名字:“我叫袁满。”
一个与袁满年龄相仿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显然是患儿的母亲,那个在陌生人面前胆怯的男孩,拱在女人的怀里。刘海蓉只看到孩子的半张脸。
“孩子治病需要钱,我想帮助你们一些钱。”刘海蓉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现在还缺多少?”
“总共要二十几万元,我家的牛和十三只羊卖了……加上这几天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好人来捐款,还差十多万元。”袁满说。
刘海蓉说:“我先给你们三万元。”
一个令刘海蓉毫无思想准备的情景出现——“大恩人哪!”袁满一下子跪在刘海蓉面前,准备给她磕头,并叫上妻子,“桂芬,你快过来给恩人磕头。”
刘海蓉急忙扶起袁满夫妇,说:“起来,快起来。”
“这下我儿子有救啦。”袁满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遇到观音菩萨啦!”桂芬拜起刘海蓉来,“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在那个上午,刘海蓉认识了来自草原小镇的农民袁满夫妇,认识了一个叫袁亮的男孩。
患儿袁亮在刘海蓉到来的那天上午,病情是入院以来最好的一天,连医生都觉着奇迹在发生。
说来也怪,那个孩子像认识了刘海蓉多少年似的,不停地望着她,向她微笑;刘海蓉见到这个孩子,心生异样的感觉,袁亮让她觉得亲近和喜欢。
“我抱一下。”刘海蓉没掩藏住强烈的愿望。
桂芬将怀里的孩子送到刘海蓉的面前还说:“他眼生。”
刘海蓉抱过孩子,袁亮非但没哭,向她笑,表现出异常的亲近。
“缘分哪。”农民袁满望此情形,感慨地说,“你们娘俩前世有缘。”
刘海蓉抱着袁亮许久,心里漾出做母亲的幸福,与在另外的场合——别墅里抱着蓬蓬的感觉一样,仿佛这个小生命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个礼物,注定成为她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
“缘分。”这个词汇在刘海蓉的血管里终日流淌……
申同辉看晚报这个夜晚,刘海蓉一直在客厅里看影碟《城南旧事》,她也带着淡淡的哀愁在城垛颓垣、残阳驼铃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