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1)

李鸿章不仅是中国近代历史上产生的最伟大的中国人之一，而且是19世纪，世界范围内集多种品质于一身的最独特的人之一。他是著名的学者；是在重大战役中为国效力的战士；是一位在从政三十年里为地球上最古老、人口最多的国家的人民所赞誉的杰出政治家；是一个外交成就足以让他在国际关系史上名列前茅的外交家。

19世纪的一百年里，产生了许多高学识的学者，一些伟大的将军，一些能力和成就都卓著的政治家，以及几个高级别的外交官；但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的个人造诣能达到李鸿章的高度。鉴于他在所有人类活动领域的盛名，我们应该把这些从他的大量日记中提取出来的回忆录，当作更好地理解李鸿章这个人物和他从事的职务的珍贵资料。

在对任何人做出评价之时，我们都要考虑其生活的年代和环境。但根据欧洲或西方的标准来评价李鸿章的品质和成就是不公正的。他接受的完全是东方的教育，一直到七十几岁，他都是在中国度过的。他只能通过类似通商口岸等鱼龙混杂的地方来了解外国文明。李鸿章出生并成长于一个富有但门第不显赫的乡村家庭。他的父亲属于“士绅”阶层，顺利通过了科举考试，但并未担任官职，一心用各种方法帮助儿子进步，为儿子提供求学的机会，让他做好科举考试的准备。李鸿章顺利通过了所有级别的考试，并在北京的殿试中以优异的成绩从两万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后来，他成为了翰林院的一员，翰林院类似于法兰西学院。

他因此有理由以自己的成就为傲，也有理由被称作一个学者。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他一直被他的同胞们赞誉为一流的学者。他的一些散文和诗歌在清朝有很大的传播量，也让他赢得了很多赞赏。他的日记显示，他极其看重自己的文学成就，直到晚年，在致力于处理重大国家事务的时候，他最高的抱负是成为清朝的桂冠诗人。

在早期的成年时代，他所期待的只是笔墨生涯；但公共事务的进程注定要粉碎他的期望，并将他的生命转变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轨道上。太平天国运动是人类历史上流血最多的武装反抗之一，在李鸿章的学生时代就开始萌芽。就在他从京城回乡接受家乡授予成功学生的荣誉之时，太平天国运动已经到达了鼎盛时期。李鸿章回到老家时看见叛军一路顺畅，直指北京。当他看见那个赋予他如此崇高荣誉的王朝和旧统治正处在日益逼近的危险之中时，爱国热情在他的心中澎湃。他立即开始着手组织志愿部队，骚扰和打击叛军的后方。他在日记里写道：“所有人都知道士兵是受人鄙视的，那根据这个老规矩，我就是要放弃最崇高的职业，去做最低贱的事……但现在是写诗的时候吗？当战火和刀剑席卷大地的时候还有谁会在乎那些浪漫故事？”

接下来的四年里，李鸿章积极投身于战争，在指导军队方面表现出了很高的才能。他指挥的军队给了叛军致命的打击。这个时期，听他指挥的有组织“常胜军”的美国华尔将军，还有在华尔英勇死亡后确定其领导权的戈登将军。日记中，李鸿章高度赞扬后者，不仅表达了对戈登工作的高度赏识，还对他的长处、短处进行了准确的分析。

由于国家秩序的混乱，加上对公民义务的高度责任感，李鸿章的戎马生涯又持续了一些年。直到1870年，皇帝下令他去天津处理可能导致中法战争的暴乱危机。他带着高超的军事能力，强大的行政能力，以及对清朝的一片忠心去上任总督职位。从那之后，他就成了中华民族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他将暴乱引发的问题成功解决，给清政府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同时清政府也授予了他很多前所未有的新荣誉。除了任命他为直隶总督外，还任命他为国师、武英殿大学士、通商事务大臣以及一等贵族（编者按：此处文字与史载略有出入。李鸿章生前任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武英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死后赠太傅、晋封一等侯。）。这些高位显爵使他成为清政府的第一官员和政治家。

接下来的二十五年里，他一直在天津的住处处理各种公务，只偶尔回京。由于显赫的官位，以及他所居住的地方是靠近京城的港口城市，使得李鸿章接触到了所有与朝廷有生意往来的人。他就在前哨为他与世隔绝的君主站岗放哨。作为清政府外务部的实际掌权人，他证明了自己是那些经过训练的狡猾欧洲外交能手的强劲对手。在精心维护祖国利益的同时，李鸿章总是能够赢得那些与他进行过谈判的外国使节的信任和尊重。

大概与他同时代的人没有一个能像他一样，从外交对手那里得到如此非凡的敬重。在和英国使节的一次激烈论战中，他说话非常坦率直接，就在磋商英国驻华公使托玛斯·韦德爵士提出的条件时，他促使韦德“为了答谢他在商定这件麻烦事中的坦率”，做出了对清政府来说非常重要的让步。在调停1885年中法两国冲突的过程中，法国大使在条约中加入了一条放弃所有赔偿索取的声明，以此来“表达对李鸿章阁下爱国智慧的尊敬”。

1895年，日本政府拒绝接待清政府派出的第一批和谈使者，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向清政府表示，如果能派李鸿章前来，他们将以最崇高的敬意接见并款待他，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充分证明了李鸿章的品质和能力。在为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做准备期间，沙皇亲自向清政府传达了一个个人请求，希望能任命李鸿章为特别大使参加加冕礼。曾有人指责李鸿章受到了俄国的过度影响。甚至有人断言，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腐败目的的控制。这本书的出版将解决所有的类似怀疑，因为它证实李鸿章正确地判断出了俄国政府的阴谋，他与之相关的行为都是爱国的。

生活在一个极力追求官职，以踏上垫脚石得到权力和实现自我扩张的国家，李鸿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人生高度，敌人也自然会在同胞中产生。他的日记显示这类敌人数量众多，在拜访他们中的某些人时他都带着强烈的对抗意识。但大多数同胞还是把李鸿章看作最好最有能力的政府官员，并且十分敬重他。庆祝他七十大寿时的盛大场面可以证明这一点。皇帝赠送了各种各样贵重又恰当的礼物，还有亲手书写的讨人欢喜的贺词。皇太后在病榻上安排着送给李总督的礼物；很多外国人也把礼物和纪念品铺天盖地地送了过去；各种游行仪式，以及中国式大排场的宴会十分华丽壮观；最后在由整个清朝的主要官员们签字的演讲中达到高潮。这个演讲稿是由张之洞书写的，他是清政府仅次于李总督的最受敬重、最有影响力的人，他跟李鸿章在政治上经常是敌对的。作为中国颂文的一个典范，节选一段应该是很有意思的：

“您完全值得敬佩：您的文学造诣很深，您创立的舰队很威武，您的洞察力很敏锐，您的爱国精神令人赞叹，您安排的防御体系是攻不破的……在翰林院里，当我站在您身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多么渺小，面对辖省内的事务我是多么无力应付。我们对您有十足的信心，我非常诚挚地想向您学习。与您相比，我就像是一个愚钝的农民，而您是精英弓箭手；我就像是可怜的老马，而您是极速战车。您是百姓的偶像；您沐浴在君主的信任之中，您是伟大的李总督。您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虽然在公众生活中李鸿章是一副严肃、无情的形象，并且似乎对人命毫不在乎。但他日记中的很多地方却显露出了他温柔的心和悲天悯人的性格。他对母亲的孝顺最为动人。李鸿章的母亲生病和去世都发生在一个遥远的省份，那时李鸿章正在天津忙于处理重大的国事。他呈递给皇太后很多奏折乞求休假去陪护母亲。他在奏折中写道：“家母现已八十三岁，身体日渐衰弱，思子之情萦绕在心，使病痛加重。臣闻之心急如焚，寝食难安。自同治九年叩别臣母，不见颜色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