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野草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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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命的挽歌(14)

我只好接着说:“斧头叔叔一直在为梦想努力,直到他努力了十五年之后,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听到这里所有的孩子都发出了欢呼。

可有一个孩子马上问我:“斧头叔叔的梦想都实现了,那我怎么还没有吃上肉呢?”我愣在那里,然后扫过所有孩子的脸,迟疑了一会儿,搜遍了脑子后说:“斧头叔叔现在正在帮助其他地方的孩子们,等斧头叔叔到了咱们这里就好了。”也许这些孩子从此以后天天会盼着斧头叔叔来他们这里。

等孩子临走时,我叫住小光和高翠,把我的学习方法告诉他俩,我真希望他俩有机会用到我父母花大价钱买来的学习技巧。我把我用的钢笔送给高翠,电子表送给小光。看着他俩瘦小的背影,我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晚饭在罗老师家里喝的面粥,吃过晚饭我和罗老师聊天,罗老师不是很健谈,他开口主要就是感谢我为这些孩子所做的,我也只能给他讲我大学时候的生活。话不投机,等我要起身离开时,疼痛突然发作,我跌坐在小竹椅上,掏出药瓶把药倒进嘴里,手死死地握着药瓶,上身趴在腿上等着疼痛良知觉醒自行离去。我全身被汗水浸透,疼痛越来越频繁地折磨着我,最近有时还会伴着轻微的内出血,等熬过去后,我抬头看见罗老师满脸泪水,他伸手接过药瓶,死死地握在手里。

“我识得这药是干什么的。你得这病多久了?”

我勉强地抬起头说:“很久了,已病入膏肓了。”我尽量挤出一丝笑意。罗老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低头呜呜地哭泣。

“没事的,这是我的命,来这里就是我最后的愿望。”

他站起身要拉我起来:“我这就送你回家去治病,走。”

我轻轻地摇头:“没用了,太迟了。”我从怀里掏出一张我临离家时自己做的名片,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身份证号,还有我的病情,还有我家的地址,他接过名片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罗老师扶我坐下对我说:“前几年,那时我的代课费还是二十几块钱一个月,当时我爸得了这病,我每次领了代课费都要去医院买这种药,当时感觉这药好贵啊,老人等到实在熬不住了才舍得吃一片,最后等到他过世,留下了好多这种止痛药。这就是我们山里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想离开这里,每次下决心最后还是留下来,我走了这些孩子怎么办?有我在至少他们可以认得几个字,我们这个村子从没出过大学生。有个孩子叫周华的,他被认为肯定是我们这里第一个大学生。那孩子非常聪明,当时在镇初中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全村乃至全镇都认为他将是我们这里第一名大学生。那回我正好要去镇里领代课费,周华的阿公嘱托我把周华送到高中去读书。我到他家去接他,离家前他阿公给周华一个厚厚的手绢包。等我们从大山里转出来,我陪他到高中去报到,到高中第一件事就是接近三百元钱的各种费用还不算住宿费,周华打开厚厚的手绢包,里面包着的钱全是零钱,他阿公积攒下的钱全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元,那是他阿公一辈子的积蓄,当时见那孩子蹲地上哭。我翻遍全身也只有二十块钱,我把代课费取出来也都给那孩子,钱还是不够,在县上耽搁一天,我临回来时想领他回来,他说什么也不回来,那孩子发誓再也不回山窝窝了。”

我马上问:“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罗老师只是摇头,他妻子说:“那孩子死了有几年了,可惜了。”

我也没有再往下问,房子里非常安静,最后我起身要离开,罗老师送我时告诉我,那孩子后来犯了错误。

等福伯他们把建筑材料全都背回来后,福伯选了一个好日子,举行了一个具有当地风俗的开工仪式。工程开工了,那些孩子天天放学后都来工地帮忙,他们也希望能早一天到新教室上课。福伯他们要先拆了两间旧教室,拆第一间时很顺利,在房梁上还得到几枚方孔钱和几张黄纸。原来这两间教室的前身好像是什么庙,后改的教室。在拆第二间房子时非常不顺利,房屋变形严重无从下手。

清早福伯领着人去拆教室,经过一上午的努力也没拆成,当初建这房子时顶梁用的木料太好了,架子非常坚固,难怪房子七扭八歪都还没坍塌。福伯等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把连接架子的一尺多长的钉子从木头上拔出来,一上午才拔出来两根,过午以后小光他们放学了,这些工人干活口渴,小光就回家拎着水壶来工地送水。小光兴高采烈地往房子这边跑,此时听见木头咔咔的断裂声。

福伯大喊:“小娃,跑,快跑。”

小光提起水壶给福伯看:“水。”

我坐在旁边,看见整间房子向小光的方向倾斜过来,所有工人都从房子里面逃出来。小光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扑过去一把拽住小光,拉着他拼命跑,刚跑不到两步,就感觉背后被狠狠地推了一把,腰间剧痛。我被倒塌的架子拍到,腰间被一尺多长的钉子穿过去;小光被房梁拍倒在地上,幼小的身躯化作一片血红。我挣扎着要去抱小光,福伯他们冲过来救我,然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等我醒过来看见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围着我,其实我再受多少伤也没有什么,可怜那孩子还那么小,他那短暂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工地,天天昏昏沉沉的,感觉四周冰冷。我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从那天我受伤以后,一直昏迷不醒,福伯把我送到县医院救治。是罗老师通知的我爸妈。”

小楠问我:“你希望别人怎么看你的故事?”

“那些都不重要,那些孩子们的笑脸就是我最大的喜悦。”

也许我们的今天只是人类通向未来的阶梯。未来是什么样,也许就像斧头说的那样。

爸爸问我:“小枫你去贵州是不是花了很多钱?”我点点头。

“前几天你妈妈让我给她个具体数目,好把你花的钱我们一人一半。”爸爸看着我。我微笑,我知道爸爸要问我什么了。

很多人都认为那些能握在手里的就是自己的,其实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能握在手里。

“爸爸,我知道你非常爱梅姨,你们认识那么久了,你曾用旅行箱装钱领着梅姨去血拼吗?”

爸爸摇头:“就算我想那样,你梅姨也不会同意的。”

“是啊,你们花的钱全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没有人会任意挥霍自己的血汗。”

可是有些人却挥金如土,因为那是别人的血汗,挥霍别人的血汗就显得很潇洒。

“……这就是姐夫的故事,我终于讲完了。”我看看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反正对我也没什么意义。

爸爸看着我好一会儿,好像还在等什么。“那钱是怎么来的?”

“你看书稿吧,答应我把书稿送到斧头手上,他会帮我。”

一丝力气也没有,任凭躯体在河水里渐渐下沉,越来越深,越来越冷,寒冷侵过每一寸肌肤,直透骨髓。河面波纹散射着淡蓝色光芒,仿佛能感受到那里的温暖,逐渐四周变得昏暗,向着遥远的光芒展现我最后的微笑。当即将触及河底那一刻,如墨的黑色包围着我,我即将到达终点,却没有欢呼和喜悦,仅剩下记忆里的阳光,照耀着我的心灵。一切将结束,结束在时间的长河里,沉淀成为过去。第一声啼哭我来到这里,也是在哭声里……我的生命即将干涸。

最近我一直飘忽在岁月里,很难说清楚自己在哪里,是什么时间,仿佛一切都在梦里,偶尔睁开眼也非常短暂,可是每当我昏沉时,她的声音都在唤我,也许就是因为我还有最后的心愿,才坚持着。在即将融入冰冷黑暗的最后一刻,造物主给了我最后的恩赐,生命最后的闪光。我终于盼到自己从沉睡中醒来,感觉非常饿,好像自己真的能吃下一头牛,我知道这是我生命最后的喜悦。我将死在昨日的昏暗里,黎明的阳光将温暖我的墓碑。

我睁开眼看见爸妈都在床边守着我,爸爸在看我的书稿,妈妈坐在床边看着我,妈妈见我醒来脸上挤出笑容:“宝贝,你醒了。”

“妈,我好饿,我想吃东西。”听见声音爸爸马上过来看我。

“好,妈这就去。”妈妈像疯了一样向外跑,险些和护士撞上。

“儿子,你还想要什么?告诉爸。”我看看窗外是白天。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爸爸马上扶我坐起,我伸手摸出那个锦盒,又伸手在枕头下摸索。

“儿子,你找什么?爸帮你。”

“我找手机,我要打电话。”等爸爸把陪我出生入死、满身伤痕的手机递给我时,我怎么也不能开机,也是,我昏迷的时日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爸爸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要换上我的手机卡。他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开手机后盖。我接过手机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手皮犹如薄蜡,皮包骨,还插着鲜红刺眼的输液管,仿佛一只大蜘蛛在吸食我的血液,我抬头看见爸爸蹲在地上哭泣。

“爸,我爱你,你是个好爸爸,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应说什么。

妈妈拎着很多吃的跑回来,爸爸才站起身:“宝贝儿,你想吃什么?”妈妈把所有吃的都放在眼前让我选,我选的烧饼和白粥,感觉自己很饿,可真的吃上东西,也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

爸爸递给我手机,我本想给兄弟们打电话,可我怕自己时间不够用,我发短信给铁环和他做最后的道别,我要来已经上大学的娜娜的电话号码,当我再一次听见娜娜的声音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良久后我才说出:“我,想……见你,能过来吗?”娜娜欣然答应了。距离见娜娜还有时间,妈妈去买化妆品,爸爸去给我买衣服,我用这个时间请求医生,给我输液——大量的葡萄糖,在输液时我给斧头写了一封信。

等妈妈给我化好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消瘦,好在妈妈化妆技术高超,爸妈送我过去,后面还跟着医院的救护车。我打开车窗看着这个美好的世界,天空湛蓝如洗,稀疏地点缀着几朵白云,真好!我忍不住向世界微笑,路旁的小草小花真的好美,我要记住你们,我情不自禁地向它们摆手,再见了。

我到了约会地点,娜娜还没来,我目光不住地四处寻找;我害怕错过她,心跳得很快,手心渗出许多汗水。远处一辆公交车进站,穿过拥挤的人群,我一眼就看见刚下车的娜娜,她穿着我送她的衣服。看见她那一刻,我的心,再也无法离开她。等她走到我身边,两人什么也没有说,我伸出手,她脸微红递出她的手,两人携手慢慢地向前走着。也就走了两个街口,我就感到头昏眼花。两人携手走进一家快餐店,选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她一直低着头,而我只是看着她,也许这就足够了。过了良久,我从兜里取出锦盒递到她面前。

“娜娜,送你的,我带在身上很久了。”

娜娜抬起头,她仿佛是春天里第一眼见到的花朵,那样让人欣喜。她取过锦盒打开。

“娜娜,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她看着我轻微地点头:“什么请求说吧。”

“你能一直都戴着这副耳钉吗?”我看着娜娜的眼睛,等着她回答。

娜娜取出耳钉戴好:“好的,谢谢你。”

我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她好美,希望我的爱能永远守护她。

“小枫,你瘦了很多,比以前还瘦。”

我只是看着她,娜娜不再回避我的目光,两个人注视着对方安静地坐着。

我默默地向你倾诉心中的千言万语,从那个灰色的雨夜,我们在街角相遇,虽你只身穿薄衣艰难忍耐寒雨,但你的坚韧,给我绝望的世界绘上色彩,娜娜是你赐予我力量。

让我去感受生命的喜悦,遇见你是造物主给予我的最大恩惠。在离开你的那段时光,每个梦里我都会回到你身边。在点滴间寻找你,我无数次回到你身边,品尝你的微笑。

看着你向我走来,看着你越来越近,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你。无奈让你我擦肩而过,只能再一次看着你越行越远,我的心也越来越痛。我还能做什么,能换你再看我一眼。我是那么无力,只能看着你,看着你又一次离开。我又一次痛彻心扉。我的心一直随着你,娜娜你感觉到了吗?

如今我们再次相见,我把对你无尽的渴望,化作耳钉,让它永远陪伴你。我的爱,我们即将永别。我想大声呼喊,让全世界都能听见,我爱你,我的爱,你是我的春天,你的微笑是上天赏赐的甘霖,是我短暂灰色世界里的花园。

时至黄昏,我们携手走向站台,我的爱,让我最后再陪你一程。

在公车驶离那一刻,你打来电话,电话的铃声就是我对你的誓言。

让我们携手,漫步人生路,用彼此的爱,浇灌对方的生命,直到我们白发苍苍,最后相拥融入黑暗。

我没接电话,我知道你要告诉我什么。我的爱,永别了,我面带微笑躺在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