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野草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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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命的挽歌(10)

爸妈盯着我,我接着说:“当我承受不幸时,我才有机会看到什么是幸运;当我遇到痛苦时,我才知道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在承受苦难。我想去帮助他们,哪怕只能帮到几个也好。也许我的人生就是一个领航员。”

妈妈紧紧地抱着我号啕大哭,爸爸泪流满面把脸转向一旁。我又能为我的父母做什么,能让他们的余生不那么痛苦?让他们余生对我的思念是温暖的,而不是绝望的孤独,也许我的坚持才能让爸妈看清我。

我轻轻地搂着妈妈,对她说:“妈,我一直都是幸福的,你们的婚姻已经死亡,却还在为我维持着,我欠你们太多了,儿子今生可能没有办法偿还了,来生我还做你们的儿子……”

父母的爱,让我心中满是愧疚。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让他们和好?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生活,似乎也不妥,他们的生活看起来外表光鲜,心里的苦却是旁人无法体会得到的,尤其是妈妈,她只有两件事可以做:照顾我和经营公司。爸爸还好一些,和梅姨有了另外的家。

爸爸坐到妈妈身旁,用手轻轻拉一下妈妈的衣袖,说道:“别哭了,小枫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让他自己去规划自己的路吧,支持孩子吧,现实也……”

妈妈噌地跳起来,不由分说就对爸爸一阵拳打脚踢;爸爸用手护住头任由妈妈打。我愣住了,等清醒过来马上去拉妈妈。

“妈,别打了,你打爸爸干什么?”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妈妈拉开,她头发披散着,像疯了一样。

“打他干什么?小枫十二岁得肺炎的时候你在哪儿?十五岁时和邻居孩子打闹,头被打破了你在哪儿?孩子高考的时候你在哪儿?啊?现在你过来装什么好人?”

妈妈越说越激动,又冲上去对着爸爸连掐带挠,我使劲拉开妈妈后,爸爸的胳膊上已满是一条一条的血痕。

爸爸站起身来,对着我说:“小枫,放开你妈。让她打,小枫,放开你妈。”

我愣在那里看着爸爸,缓缓地松开拉着妈妈的手,妈妈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爸爸一耳光,这回爸爸既没有躲也没有用手护着自己,只是站在那儿让她打。妈妈连抽了爸爸三个耳光,啪,啪,啪,到抽第四个耳光时妈妈的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两人互相对视着。过了一会儿,爸爸开口道:“我知道我欠你的情,但是小枫大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应该放手了,小枫的病情我们都清楚,你疼爱小枫,我知道,小枫也是我的儿子。放手吧。”

爸爸轻轻搂住妈妈,“放手吧,之前我们都错了,小枫的人生是自己的,我们支持儿子,让儿子实现自己的梦想。”妈妈趴在爸爸身上号啕大哭:“除了小枫我还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你错了,无论小枫到了哪里,他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你还记得小枫刚出生时的样子吗?胖乎乎的,接生的医生都说,孕期营养过剩。我第一眼看见小枫时,感觉小枫就是缩小版的你,哪知道这孩子越长越像我……”

看着爸爸千方百计地哄着妈妈,我心里有了一丝欣慰,也许他俩还有和好的可能,那样妈妈就不会孤独了。等妈妈止住哭声,两人坐回沙发上。

我要去找医药箱,被爸爸叫住了。我坐在爸妈的对面,一家三口围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爸妈回忆我小时候的事,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好多事情我都忘记了。谈到那条小蛇时,爸爸还笑妈妈胆子小,被一条小草蛇吓晕过去,爸爸骑着自行车把那条草蛇放生了。

当谈到爸爸开公司时,我感觉手心直冒汗,害怕他俩会再吵起来。爸爸掏出烟盒,抽出三支烟,每人一支。点烟前,爸爸说道:“抽完这支烟以后,我就戒烟,我发誓,我要是再抽烟,就让你妈妈像刚才那样再暴打一回。”

也许爸爸以为这话会把妈妈逗笑,但妈妈只是接过打火机,自己点燃了香烟,我也点燃了烟。爸爸看看表情凝重的妈妈,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我一直深深地自责,我对不起你,小兰!你太好强,支配欲太强,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什么事情都得听你的,什么都要依着你。过去的是非不说了,现在小枫应该有个温暖的家。”

“你用不着在这儿装可怜。”

爸爸苦笑两声:“那至少我们应该共同努力去完成小枫的梦想。”爸爸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小枫你打算怎么做,明天爸爸去安排一下手头上的事情,就和你一起出发。”

妈妈起身坐到我的身旁,对我说:“小枫你怎么打算的告诉妈妈,妈全力帮助你,等你实现了你的目标,一定要去医院积极地治疗。不过之前你要先去一趟北京,做一次全面检查,看看专家怎么说,妈妈已经和人家约好了。”看着妈妈那期盼的眼神、通红的双眼、满是泪痕的脸,我真的没有勇气再拒绝她。

“好吧,那我们就去检查。”听见我要去检查,妈妈略感欣慰。爸爸后仰到沙发里,说道:“看吧,什么事情都得依你的主意,小枫你也看见了,这爸爸可说得很准确吧。”爸爸说话时可能扯到嘴角的水泡,他赶忙用手指压住水泡。

妈妈狠狠地瞪爸爸一眼:“为了小枫好,万一其他医院检查得不准呢?”我突然有种中计的感觉,看样子北京我是非去不可了,也罢,反正我要去的地方也要经过北京。

妈妈马上行动起来,撇下我和爸爸,安排去北京的行程,我和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忙来忙去。爸爸悄悄地拿过烟盒,我注意到他嘴角渗出鲜血。他小声地说:“最后一支,我保证。”

我笑了笑,要给他点烟,妈妈冷冷地说:“我至少懂得什么叫坚持。”

爸爸把烟又塞回烟盒里。我见到爸爸手臂上的血痕,才想起刚才要去找医药箱。我起身说:“爸,我去找医药箱,你等一下。”

爸爸随即站起身,极自然地把烟盒和打火机揣到裤兜里,和我一同走出房间。门还没关严,爸爸就迫不及待地点燃了烟,他在烟雾中沉迷、思索着。我去楼下找服务员。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打个电话就可以了,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大堂的服务人员告诉我医药箱放在衣柜下面。临离开时,她们还告诉我有事情打电话就可以,不用亲自跑过来。

回来时,爸爸一个人站在走廊里,透过窗户向外看。见我回来,他转过身对我说:“小枫,你先进去吧,我在这儿再站一会儿。”

我一个人回到房间,找到医药箱,坐在沙发上等爸爸,妈妈还在那里打电话安排事情,我给妈妈倒了杯茶。等了很久,爸爸还没有进来,我到走廊去找,爸爸不在。我打通了他的手机:“喂,爸你去哪儿了,我还等着给你包扎伤口呢。”

电话那边传过来唰唰的声音,还有车鸣笛的声音,“小枫,爸胳膊没事,我去处理点儿事,明早回来接你,你早点儿睡吧。”

我挂断电话,回到房间里,妈妈已经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我和妈妈说了刚才爸爸的事情,妈妈看着我微微一笑,轻声道:“由他去吧。”妈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问道:“你会和爸爸和好吗?”妈妈轻轻地摇摇头,我愣了一下:“你不和爸爸和好?”

妈妈放下茶杯,说:“小枫,我和你爸爸的事情,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妈妈看出了我的疑惑:“那,我看你爸的表现,你去睡吧,妈妈等同学回电话。”显然妈妈是在敷衍我。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温暖的奢侈感扑面而来,不愧是总统套房。一张超大的睡床在向我招手,我躺上去,无比舒适,整个人被温暖包裹着。墙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我掏出手机想要不要给爸爸打个电话。我有些犹豫,妈妈刚才那坚定的态度,让我不由得替爸爸担心,夹在两人中间真是左右为难。罢了,我躺在床上,用手机上着网,确定我的行程路线。

清晨我走进花园,淡淡的清凉夹着花香,露珠让平凡的小草晶莹剔透,世界的美好,让那恶苦的药也带着淡淡的喜悦,是雨露的清馨,是活着的幸福。早餐非常丰盛,配得上总统套房的档次。爸爸并没如约前来,想必事情不是很顺利。我正想着,爸爸的电话来了,他说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此外,他还要安排一下公司的业务,准备好和我一同去实现目标。回家以后,妈妈赶去公司安排工作,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确定一下我要去的地方。

我的目的地初步定在西南部几个连片的国家级贫困县,那里大部分是山区高原,交通不便,资源贫乏。目的地确定后,我便在网上寻找当地的文具生产企业、糖果企业、服装企业、运输公司等。我整理了七页要联系的企业信息,直到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才发现已到晚饭时间,难怪肚子会鸣不平,我一整天只吃了一顿早饭。我先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公司忙,可能要加班。我又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也回不来。我不想下楼,便去翻厨房,看有什么吃的能对付一口。翻遍厨房,只有水果和已经长出绿色毛茸茸头发的面包。没有办法只好到小区对面饭店去吃饭,吃饱后顺便又带一些回来备着,然后继续完成工作。

时间总是静悄悄地流逝,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像一阵轻风般从身边掠过,了无痕迹。四天时间对一个健康的人来说只是漫长生命中的一个停顿,但对我来说,这是我生命中很昂贵的一部分,千金难买。我没有大多数人那样幸运,能让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黑发变白发,眼角爬满皱纹,这些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的人生是压缩的,未来的几十天,就是我的全部。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吸血鬼的话,我希望它快来咬我一口,让我能有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

昨天一整天我都在费劲地和糖果厂、文具厂、服装厂的工作人员联系,他们说的普通话我听不懂,我说的普通话他们也是一样的拿不准,我花了好多时间才问清楚,并和几家工厂定下了君子协定,通过他们也了解了一下当地几个贫困县的情况,问清了他们那里运送物品的方式,基本上是人扛或驴马驮。我不能再等了,今天就得定下来我何时出发,以便确定生产时间。

我在妈妈公司旁边的饭店点了几样妈妈爱吃的菜,拎着饭菜去找妈妈。前台告诉我,昨天下午就离开了,今天一直没来。我坐到妈妈的老板椅上,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她告诉我一会儿就回来。我无事可做,偶尔看一下妈妈的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件包装很精致的男式衬衣,我愣了一下。这时妈妈大汗淋漓地赶回来,我忙布好饭菜,和妈妈边吃边聊。

我简单地跟妈妈介绍下我这边的情况,时间紧迫,我下午就要去付定金。妈妈愣愣地看着我,放下筷子说道:“定金你需要多少?怎么不提前和妈说呢,一时间也不能马上给你啊。”

我夹一大口鱼香肉丝放到嘴里,边嚼边说:“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下午汇过去就可以了,妈,你能找一个熟悉业务的员工帮我吗?我自己恐怕搞不定。”

“你爸给你拿了多少钱?你确定对方的情况没有?产品质量怎么样?可别什么都不确定就给人家打款,别太鲁莽了。”妈妈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我夹一口菜停在嘴边,看着妈妈说:“没什么,又不能全是骗子,只要不骗我的时间就行,我们通过传真签合同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好吧,下午我派个人给你。”妈妈有些无奈。

等妈妈吃完午饭我要和她商量北京之行尽量避免。吃完饭我一边喝水一边琢磨要怎样和妈妈说,我怕伤妈妈的心。我这么做真是没有别的办法。好不容易盼到妈妈放下筷子,我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妈妈天天都忙至深夜,就是为了带我去看病,可我……

妈妈好像看出我有心事,问我:“小枫,你钱不够吧?妈给你。”

“妈不是的,我想——”

我正要吐口,妈妈的手机偏偏响了。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妈妈必须马上离开。她站起来说:“走吧,我带你去见财务部的小张。”

我跟着妈妈去见小张,在我看来她应该有四十多岁了,还小张。

“张姨,给你添麻烦了。”

“应该的,应该的。总经理,这孩子长得真像你,你那么年轻,要是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你弟弟呢。”

妈妈简单交代几句,慌忙地离开了,我和张姨赶到银行。

我和那些工厂已经定好,钱我先汇过去一半,等我们用传真签订合同后,再汇另一半。就这样忙活了整整一下午,最后糖果厂的合同还是没签成。

我坐在路边等着打车回家,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一会儿开车来接我。我坐在道旁的花坛边上,看着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急匆匆的、悠闲的人从我面前经过,我好羡慕他们,他们是那么幸运。也许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一个人拥有数亿的财产生活在孤岛上他是不会幸福的,但一个月收入五千的人生活在月收入三千的人群中,他就会感到自己是幸福的,幸福是相对的。

爸爸的车慢慢地停在我面前,我跑过去,拉开车门时看见梅姨也坐在车里,我先是一愣,爸爸冲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梅姨好。”我坐到副驾驶上。

“小枫你想吃什么?”梅姨问我。

“我啊,和梅姨吃饭当然听梅姨的,梅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梅姨从后面在我脸上轻轻掐一下:“看这小嘴甜的,梅姨知道你喜欢吃海鲜,今天咱们就吃海鲜,梅姨请客。”

“谢谢梅姨!”

爸爸拉着我们找了一家比较普通的海鲜酒楼,我们尴尬地坐着,爸爸低着头翻来覆去地玩儿着烟盒。等服务员送来菜和酒水,梅姨站起来,我紧跟着站起来。

“小枫啊,梅姨是从来不喝酒的,你爸知道。今天梅姨破个例。”她拿过白酒满满地给我倒上一杯,然后自己也倒上一杯,“今天梅姨敬你一杯酒。”说完就要喝,爸爸站起来拦住她。

“小梅你别胡闹,身体要紧,你的心情小枫能理解。”

“今天不行,这杯酒我非喝不可,你别拦我。”梅姨把满满一杯白酒送到嘴边,我知道梅姨因为让我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感到愧疚,我接过梅姨手里那杯酒,端起自己这杯酒,梅姨一愣。

“梅姨,你是我的长辈,这杯酒我替梅姨喝。”说完我一仰脖子一杯酒倒进肚子里,再一仰脖两杯酒下肚。梅姨看着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小枫,你不恨梅姨吗?是梅姨让你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梅姨说完眼泪流出眼眶,看着我。

我略一迟疑,说道:“梅姨,我爸和我妈之间,就算没有梅姨,也会出问题,其实我也想过劝他俩和好,但已经不可能了,你能给我爸幸福,我还得谢谢梅姨呢!”

梅姨也顾不得自己的风范,手在脸上左抹一把右抹一把,把白酒瓶子抄起来,又要倒酒。

“来小枫,今天梅姨非得敬你一杯不可。”

我一看这还了得,忙说道:“梅姨,我吃药呢,不能多喝酒。”

梅姨看看我看看爸爸,甚为尴尬。我马上端起茶壶,转到梅姨身旁:“梅姨,今天以茶代酒,小枫敬梅姨,这些年照顾我爸爸,不图名不图分的。”本来我说的这是客套话,哪知梅姨紧紧地抱着我,哭得甚是伤心。也许无意间我说中了她心中的痛处。

过一会儿,爸爸拉开梅姨,哄道:“小梅,别哭了,小枫是懂事的孩子。”我们各自落座,梅姨拼命为我夹菜,吃了一会儿,梅姨起身去洗手间。

爸爸对我说道:“小枫你很懂事,爸爸应该在这个时候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可是……”说到这里,爸爸犹豫了,“唉,好孩子,爸爸的好儿子,老天真是不公平,怎么就……”

爸爸想说的其实我都知道,看着为了劝妈妈忍着妈妈的拳打脚踢,我就明白了。

“爸爸,我知道你也挺苦的,为了我你还能和妈妈维持这么多年,你是一个好父亲。”

爸爸自己要拿酒瓶子倒酒,被我接过来:“爸,我给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