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鲍比(2)
我的尴尬立即给我带来了一个新的启示:如果你做了那样的蠢事,你就立刻道个歉然后泰然处之。
鲍比从手术中痊愈,至少经受了四次病情的反复。在病情或多或少得到控制后,鲍比和他的嫂子在长途电话中很激动表示自己“完全好了”并且愉快地宣布:“嗨!若克丝,我现在只剩艾滋了!”
其实病情并未好转。事实上,由于他虚弱得无法走去上厕所,后来连轻便的尿壶也无力使用了,鲍比很快被装上了导尿管。当护士需要供应处把东西送过来时,她就会对着办公桌前的工作人员大喊:“235房间需要一个导尿管,小号的。”
可怜的鲍比,听到那样说尴尬得不得了,抱怨道:“干得好!难道你必须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使用小号吗?”
有人在医院里陪伴鲍比是至关重要的,一些家人正从城外赶过来但还没到达。楚门不得不完成春季教学工作,因为这个的缘故,志愿者小组决定轮流陪伴鲍比,他开始陷入长时间的睡眠状态,而我们不愿让他独处。一天晚上下班后,我快速到达医院,只用了8分钟就从办公室到了鲍比的病房,发现他睡得正香。不想打扰他,于是在他旁边站了一小会儿,然后打算轻轻地溜出去。把鲍比独自留在房间里让我多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向治疗师加里坦白。他建议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告诉鲍比我来看他了并且会换个时间再来,这样对我来说不会有任何损失。如果他听到了我的话,那很好。如果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伤害。这是一条宝贵的建议。我真的想不到后来会有多少次机会我将会好好地运用它。
有一件楚门不得不做的事情令他感到很为难,那就是让鲍比签署授权委托书,但为避免以后节外生枝,这是非常必要的。鲍比完全乐意这么做,这样当鲍比还在世的时候楚门就能够处理相关财务事宜。由于他没有遗嘱,因此面对这些有鲍比参与的相关事宜时感觉要简单而温和得多。我从律师那里得到一份授权委托书表单,但这个律师显然太忙碌或者太粗心,无法提供一份未经使用的文件给我。我并不是指格式已经被使用过了;实际收到的这张纸是之前用过的,被大面积用涂改液修改以后又可以再次利用了。它如此的褶皱而且字体密集,即便是一个视力正常的人都很难在上面签字。但鲍比和楚门想把事情继续往下推进,所以没人花时间去复印一张清晰的空白原版文件。备好笔后,鲍比让我把他的手放在横线上面,这样他就可以在正确的位置上签名了。完成这个小任务后,他问我签字看起来怎么样。当我看到他那完美的45度角跨越横线的签名时,除了“很棒”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做了公正,并把它交给楚门。正如我所担心的,这个简单而又看起来问题重重的文件在递交给第一个人审核人时就遭遇了仔细检查。鲍比的银行代理人打电话给作为公证人的我,当时我正在医院里,他询问到其合法性。当我道明原因后他慎重道歉。在那之后,申请被批准了,而有关鲍比在这世上的愿望,我们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问题。他还在医院里,而他那薄如蝉翼的生命防线正迅速崩溃。
接下来的一周,不断有新的感染,这意味着应该把鲍比的家人叫回来——也许,而事实上也是,见最后一面。这就需要有人去机场接鲍比的哥哥和嫂子。
“我去吧。”我毫不犹豫地说。
我做了一个写着他们名字的接机牌等候在出口,这样他们就能认出我了。当我们为鲍比开通另一条生命通道变得势在必行的时候,我自愿成为他们的机场接机人员。我原本可以不用接机牌,因为他的哥哥约翰和鲍比长得很像,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我不知道举着接机牌这样一件事情在以前为什么会令我难为情。但这一次,有一股内在的热情驱使着我去做这些。当约翰和莎伦一出来看到接机牌就朝我跑过来,我感到这一切都是非常值得的。他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和阿瑟的家人一样,他们同我们的小团体相处非常融洽而且也给予了我们精神支持,而我认为支持他们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最主要的是,他们完全支持鲍比和楚门,他们表达出的爱没有一丁点儿对同性恋的憎恶和恐惧。鲍比生命的最后几天里,有很多安静地走到他床边探望他的人,而他慢慢地放弃了挣扎。也许是因为有家人陪伴着他和楚门,更可能,是因为他太累了。他告诉楚门,相比之下他的死亡对于他自己而言更容易些,因为楚门的生活还要继续。
当肯恩打电话告诉我鲍比离世时我正在工作。那一天是6月26日,距离阵亡将士纪念日(theMemorialDay)1已过去了一个月,那时他开始记不得丁点关于神经科专家的细节。楚门打电话给肯恩,他想让我们到医院见鲍比最后一面。我告诉肯恩我很犹豫要不要去。我之前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刚刚离世的人,但我告诉自己我不该拒绝。由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我感觉这对我来说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但这将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们站在那儿注视着鲍比,直到医院工作人员要求我们把他所有的东西都从病房里撤走。打包他的私人物品用了很长时间,但装载那些鲜花和友谊的象征品用了更长的时间,它们都是在1984年6月间在病房里逐渐累积起来的。
医院的牧师是一个天主教神父,他已经成为了楚门和鲍比的朋友。他多次到医院里看望鲍比,并在鲍比的请求下,和他一起朗诵第23章赞美诗。神父扎克做出了高尚的牺牲,他按照鲍比的新教版本朗诵这个诗篇。依稀可辨那是第23章诗篇,但鲍比擅自把它改成了适用于自己的语言。现在,神父扎克在城市中心公园里主持着一场小型追悼会。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神父扎克的那些安慰的话语在随后的几年里像咒语一样存在于我所行走的圈子之中,那些话引自于旧约第3章第1节:“万物皆有定数,万物皆有定期;生有时,死有时......”
一只玩具毛绒老虎放在那里,用以代表鲍比对母校密苏里大学永不磨灭的忠诚,每当我回想起那双巨大的毛绒拖鞋,我都会会心一笑。
鲍比去世后,楚门依旧和他的护理团队保持友谊,而他和我变得很熟络,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我们的社会活动,尽管他并没有成为一名志愿者。他将会成为精英演讲团队里的主要人物,从而把自己专业的声音好好利用起来,但他还是更愿意把这种天分留在课堂上。
因为沉浸在失去鲍比的悲痛中,楚门没有心情和其他男人交往,于是我很幸运地获得了他那迷人的陪伴。自从鲍比的家人离开城里之后,楚门和我经常见面。我们一起晚餐、看电影,有时候一起看话剧。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到不同的地方用餐。每个星期六晚上,他都会带我到一家很受欢迎的同性恋酒吧去,在那里总是有一大群年轻人伴随着乡村音乐和西部音乐跳舞喝酒。有时会有现场乐队,有时是点唱环节,但总有一群狂热的人泡在舞池里。我意外地发现一个新现象,那里也有一些已婚男士在“和男孩们约会”,当然不是他们的妻子认为的那些应该和他们待在一起的男孩。
那年的八月,我的双脚都做了手术,穿着糟糕又笨重的手术鞋和楚门在一起。康复期间我住在楚门的家里,他非常贴心,尽管这让他回想起照顾鲍比的心碎时光。每天早晨上班前、傍晚下班后,他都会轻吻我的脸颊。他准备我们两个人的饭菜,当我可以走动时,我们回到酒吧。有次鞋掉了,他发誓等到手术鞋拿掉了以后就带我到舞池里跳舞,但我还是婉拒了,如果楚门那样做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尴尬。我压根儿就不会跳舞。
我们观看《恋情三部曲》(TorchSongTrilogy)。这部电影很搞笑,但其中有个镜头是,妈妈去看望失去爱人的同性恋的儿子,并说道:“你不明白守寡的滋味。”接着她讲述了丈夫过世后她自己的悲痛,这简直就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在那一刻,我听到了低沉的啜泣声。扫了一眼左边,我看见楚门的上半身在情感的苦苦挣扎之中颤抖,他在控制自己的情感不想被人看穿。到那时,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了。
一天晚上,楚门打电话来询问那天晚上我们可不可以不一起吃饭了。他解释说他觉得他应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的时候到了。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于是我准备好了自己的晚餐,正打算开饭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是楚门,他一贯低沉有力的声音听起来既微弱又谦恭。
“我现在改变主意还不晚吧?”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离开我们彼此无条件接受对方的这种安全感。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比我所希望的还要快,他对我宣布说他需要重新开始同男人们的社交生活了,于是我们渐渐开始疏远了。
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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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阵亡将士纪念日,是美国大多数州都要纪念的节日。时间原为5月30日,1971年以后,为保证联邦雇员都能享有这一休息日,许多州将它改为5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始于民间纪念美国南北战争中阵亡的士兵,后来演变成为一个纪念故人的节日,类似于中国的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