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危楼记事之一(4)
一直到大双小双实在听不下去,忍无可忍地在楼道里发出警告时:“谁要再背后糟蹋人家清白人,看我不撕碎那张×嘴!”一副凶神恶煞口气,谁敢置若罔闻,这才消停下来。终于全楼都知道阿宝和阿芳,不仅是无罪的羔羊,而且纯洁得象天使一样。在那祸水横流,邪恶充斥的年头里,也真让看惯了污秽与脓疮的人们,为之眼目一新。危楼居民主要的弱点,乃是自私贪婪,穷极生疯,由此派生出嫌贫嫉富,趋利忘义的处世原则。危楼一部动乱史,小至鸡争鹅斗,大至头破血流,都和经济拮据联系着的。不过,也不影响他们偶尔产生同情恻隐之心,尤其是无需掏腰包的话,会陪着你掉泪,甚至比本人还激动些呢!但范大妈决定募捐,成全这对还差大立柜的小两口,早早完婚的时候,大家哪怕勒紧一点裤带,也三块五块地凑份子。大双小双当然不会后人,但范大妈有点怀疑那十元票来路不正。她对坏人,候补坏人,不太好的好人,以及好人中与前面三类有什么瓜葛者,表面上总做出警惕与防范的样子。例如她正同她认为的好人说说笑笑,一旦我走近了,她马上脸皮绷紧。可只有我和她,或她进我家门来有什么事,或我妻子给她端一碗富强粉饺子,就松弛下来了。这样来回变脸而不嫌累,我也着实佩服。
那孪生兄弟拍拍胸脯:“这钱最革命了,都是拣的破烂大字报,到废品收购站卖出来的。”“文革”十年,许多好书变成纸浆,用这纸浆造出来的纸,变成大字报,再回炉只能变手纸。他们哥俩后来从纸的循环中,走上正道,则是另一篇记事的内容了。
范大妈瞪了他俩一眼,同时,也不客气地扫视了一下乔老爷和朱大姐。因为这位应名的保护人,居然一毛不拔,不但分文未掏,还冷言冷语。乔老爷的赌气,分明是冲她的,前些日子还抠阿宝姐姐的问题,没茬找茬,唯恐中国坏人少了她没事干。屎盆子扣在阿宝头上,转过脸来又朝大伙敛钱帮他,弄不懂她什么病症,有点象她年轻时闹狐仙附体似的,一会人,一会鬼。这不,兴冲冲地捧着一把票子,到三楼找阿宝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范大妈只有一张紧绷的面孔,一点好的念想也不给别人留下,恐怕今天谁也不愿提她了。也许好就好在她是夹生饭,还有一半属于人情味的东西,不会被人忘怀。阿宝至今还念叨范大妈塞给他去买大立柜的钱,那一百元包含全楼每家每户的心,他捧着,觉得分量是那样重,到今天也还记得。
范大妈问他们俩:“够了吗?”
阿宝老实,他有十万元,能收下这一百块钱么?连忙说:“我们怎么好意思要呢?”但他想不到阿芳却顺着范大妈的话,回答说:“姑,要说够不够嘛?还差一点,我们自己攒吧!”
范大妈显然也不是很舍得地,从怀里掏出另外五十块钱,放到阿芳手里:“拿去吧!这是我一点意思——”
“不,不!”阿宝坚决不收这份钱,因为他和阿芳知道这钱来得多么艰难,是多少个深更半夜在车站卖茶汤,三毛两毛攒出来的。
“将来你们发了大财再还我,要还不上,就算大妈当这个姑,给阿芳压箱底的钱!”
善良的人最容易受感动,阿宝心头一热,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当时恨不能掏出许多钱,成倍地,甚至成十倍地偿还给这些日子过得不那么舒展的邻居。事后,阿芳嘲笑了他的慷慨:“偷来的锣鼓敲不得,你怕人家不知道么?”
“那这一百五十块钱——”
阿芳是个会成器的女人:“客气什么,用呗!记住,买极其一般的,咱们千万不能露富!”
于是这场阿宝的噩梦,随着大立柜到来而结束了。社会上对我们危楼发生的这桩奇闻,有许多讹传和杜撰之处,其实问题出在那筐被遗忘了的处理西红柿上。人们在挪动屋里家具杂物,以便放置立柜的时候,发现了已经腐烂发酵,快成番茄酱的半筐西红柿。危楼人的眼睛,范大妈的侦缉本能,都是高水平的。接着又看到了床底下长了绿毛的点心,和许多枚滚进墙角,地板缝隙里的硬币。
可怕而又难堪的沉默,维持了好几分钟。人们有许多疑问,可不知该怎样向;阿宝当然应该解释,但拿不定主意怎么说。正巧,这个时候,阿芳来到危楼,嘴里还唱着“只盼深山出太阳”呢!
他叫了一声:“阿芳,你快——”从他本心,恨不能把这让他日夜得不到安宁的巨款,交出去,宁可穷死也心甘。可为了阿芳,这秘密无论如何不能泄露。他怕失去钱以后,会不会失去她?尽管他做好失去的准备,歪脖树也想过的。但他真心地爱,比罗密欧还罗密欧。所以他需要她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一点暗示。但不做脸的肚子,剧烈地疼起来,好象绞肠痧地使他片刻不能停留,必须快到厕所,否则就要拉在裤子里了。这样,他没有得到阿芳肯定的答复,随后,又被愤怒达到了顶点的范大妈,冲进男厕所,扭着他到街革联,更不知她的态度了。但是,无论人家怎么问,范大妈怎么跳,他还能咬紧牙关撑住劲。等到被抄家队押着回到危楼,在人群中找不到阿芳,他慌神了,悄悄地问了一声:“大叔,她呢?”
“一言不发走了,你啊你啊……”
刚才阿宝离开后,乔老爷是问过阿芳来着,究竟怎么一回事?吃处理西红柿的人,会大把扔硬币而满不在乎,这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阿芳好说什么?然而她审时度势,判断阿宝那劣根性的懦弱,肯定凶多吉少。于是抢先一步,到阿宝厂里替他自首交代,并且还说阿宝已被坏人绑架,很可能马上来抢钱。她在路上预先把头发弄得乱蓬蓬地,拽断了几枚纽扣,做出一副英勇搏战,冲出重围,来报告的样子。说话也故意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把敌意挑动起来。那些待命的武斗队,正愁找不到寻衅打架的茬口,更何况皇皇十万元巨款,不由分说,杀向危楼去了。
阿宝听说阿芳走了,而且是一言不发,立刻失去了精神支柱,全面土崩瓦解了。他想既然人都失去了,还要钱有什么用?莫如爽性交了,省得老是一块心病,吃不好,睡不宁地折磨自己。想到这里,便从沙发里,仍是原来资本家藏钱的地方,掏出全部存款,十万元,一分一厘都不差。这就是说,截止目前为止,还是用自己攒的钱去吃喝,尤其阿宝那不争气的肚子,吃多少,拉多少,等于花钱买了一种习惯性腹泻的毛病,真是又伤心,又憋屈,那几百元打算结婚的钱,是容易节省下来的吗?
人们全被十万元那索尔·贝娄形容的阳光,给照得头晕目眩。也许阿宝头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清楚这许许多多的钞票,他的日射症反应比别人更强烈。所以,一听到范大妈讲他下落不明的姐姐,一看到她勾来的抄家太岁的面孔,他顿时腾云驾雾起来。尤其逼着他交出更多更多来路不正的钱,推他操他,把他象揉面似的折腾时,天地都在旋转,很快失去知觉,跌倒在那给他同时带来幸福与痛苦的沙发上。
阿芳想不到自己,从人们看腻了的样板戏中的主角,成了大家听烦了的讲用会上的明星。不过,她还是很受欢迎的,因为她终究有点表演才能;因为她那漂亮面孔的魅力;更主要的,是因为这十万元的传奇色彩,吸引着见钱眼开的人,纷纷赶来,即使得不着,听一听,也算过了瘾。于是,阿芳在S市的机关、学校、团体讲了个遍。不但她无需讲稿,广大群众也都背答如流,她怎样斗私批修,在灵魂中爆发革命的?怎样帮助未婚夫提高觉悟,不做金钱奴隶,走革命道路的?怎样冲出重围报告,使得十万元财产,终于回到人民手中的……这时朱大姐的头发也稍稍长了一点,成了阿芳的最忠实听众,每讲必听,关键时带头鼓掌,而且以她早年拍电影的经验,指导阿芳的表演。每次在上场讲演之前,给她手背上抹辣椒面。“要有眼泪,苦戏最打动人心了!你就说阿宝怎么不听你劝,揍你,揪你头发——”
“他连指头也不敢碰我,姨!”
“嗐!”朱大姐点得再明白不过,“这不是做戏么?”
阿芳讲得越生动,我们危楼罗密欧的形象越糟糕,在人们眼睛里,他不但是吝啬鬼,守财奴,还是一个暴虐狂。邻居倒不这样看,第一,他终于明白钱并不是万能的,不那么孜孜以求了,倒比过去显得人情味一些,第二,花了数百元吃馆子的结果,他烹调技术长进了。楼里谁家有大事小事,少不了由他掌勺。甚至阿芳天花乱坠讲累以后,不也到阿宝这儿美餐一顿嘛!
“你别讲我把你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行吗?”阿宝求她,“我都没脸进厂,一上街人家就指指戳戳!”
“我白让你当未婚夫啦!这点谎都不肯替我圆——”
阿宝什么都可以迁就忍受,一提当未婚夫这说法,马上脸部表情变了:“怎么?照这么说,还有不给当的时候了!”
“你呀你呀!我说过多少遍,早早晚晚,人是你的。我得看时机,到了时候准办,你放心!”
果然,她这一套活学活用的典型经验,象朱大姐那张百代公司唱片,听得耳朵起茧子的时候,她决定——在S市人民的心目里——作出自我牺牲,为了帮助他,改造他,要和阿宝结婚了。如同近来很流行一阵的题材,为了感化挽救失足青年,一定先要嫁给他一样。阿芳这样宣布以后,又在全市制造出一次冲击波。好多记者来到危楼采访,一些慕名的、学习的人,也络绎不绝于J巷之中,没想到快要倒塌的危楼,居然回光返照地红了起来。
最灰溜溜地莫过于范大妈了,她终于明白,天赋神权也好,优越感也好,左的面孔上那股凌人之势也好,只不过是她的影子罢了。当光线不再照射她的时候,这影子就消逝了,连自己也跌落在黑暗中。从此开始,她就一蹶不振,随着“文革”结束,随着危楼拆迁,她撇下她临别一握的钟表匠,和插队归来成为“民主墙斗士”的毛毛;也撇下我们这些坏人,准坏人,和不够好的好人,撒手仙逝了。最初那阵,我们这些人真有点贱骨头,害怕没有了她,无所适从,会过不惯。及至搬进新居,终于悟过来,失去她未必不是好事。不过,旧邻相会,谈起她来,也觉得她脸皮不绷紧的时候,还是有值得我们追忆的、可怀念的地方。
而阿芳转败为胜,占了上风以后,名气一天大似一天。讲用会的风头,只是发迹的开端,紧接着便在电视剧里露脸,不久,被电影厂借去拍片,这就更红了。虽然,她还不满足,还在努力追求更大的名气;但我们危楼居民,包括J巷居民,Y大街居民,都引以为豪地说:“阿芳原来是我们这儿的!”可拆迁离开危楼,她也许由于天南海北地拍外景,也许由于执意求名到如饥如渴的程度,如同当年阿宝拚命攒钱,以致变得人情味都淡薄了一样,阿芳和我们老邻居疏远了。
至于他们小两口迁进新居后的生活如何?保护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也许我的职业习惯,喜欢搜集素材,当然要问出个结果。乔老爷抹煞着金鱼眼:“不是记者报道了吗?挺好!”
那篇专访我也看过的,说她艺术上取得那样成就,对自己爱人,一个朴朴实实的普通工人,仍旧一往情深。在海滨拍片的空闲时间,总去捡五彩斑斓的卵石,以此象征坚贞不变的爱情和纯净的心……象阿宝这样工人与艺术家组成的不平衡家庭并不少,譬如歌唱家,譬如舞蹈家,但她们的工人丈夫,要比阿宝幸运多了。他们不会有多余和孤独的感觉,不会有依附和从属的感觉,更不会有傀儡兼奴仆的感觉。可怜的阿宝这样苦恼,正因为他没有得到,阿芳拒绝给的,那永远属于她自己的灵魂!
阿宝知道自己卑微,对于爱情,他倒真有点罗密欧,要么全部,要么全不。在推又推不掉,得又得不着的两难境地里,他竟然不止一次地重访J巷,去探望那棵歪脖树……
不平等的爱情,该有的什么痛苦,阿宝就承受什么折磨。他确实不明白她还想出多大名?她也真有些憔悴了,那双眼睛虽然疲倦,似乎刚卸妆那样残留着隐隐的黑圈,却永远聚精会神地,在电影广告、画报、影视类杂志和报纸上,寻找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如同阿宝怀揣着十万元巨款那阵,求名的阿芳象他查点钞票一样,在认真地统计她照片与名字的出现率。那碗还是导演开车送她回来时,端上来的夜宵,都已经凉了,还顾不上吃。
“阿芳,你太累了!”
“求求你,别管我!”她把头埋在统计数字里,好象屋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你要嫌我碍事——”
“又来了,又来了……”她焦躁地跳起来,推他出屋,把门从里面反扣上了。
当然,这也不是头一回,阿宝倒在门厅的沙发上,抱着脑袋,从歪脖树一直想到那碗夜宵。生活的发展变化,是多么难以预料啊!在炊事班只会烧火的阿宝,能做出这一碗比头发丝还细的龙须面,而在歪脖树下当作盲流驱赶的阿芳,却对这碗堪称工艺品的夜点,不屑一瞥。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门开了,那碗面仍是一筷子未动,放在桌子上。
“你没吃?”阿宝努力忘却一切一切的不快。
阿芳想起昨夜来;“让我怎么吃得下去,就端一碗,亏你做得出,叫人下不了台!”
“往日导演就送你到楼下,没想到他进屋。”
她立刻火了:“他进屋怎么啦?我还要留他在这儿过夜呢!你知道要评选最佳女演员么?”
这句话着实伤透了他的心,抬起脚,离开了这间屋子,他什么话也没讲,那怯懦的背影在门外很快消失了。
正当我们议论着只有均等的力量,才熊保持相对平衡,好象爱情也不例外的时候,如今已是好样的危楼二双(一个在搞书法篆刻,一个和我同行,在写小说,不过他崇奉现代派),破门而入,后面跟随着的,正是我们刚谈到的罗密欧,垂头丧气,满面晦色。
哥儿俩把一段麻绳,扔到乔老爷跟前:“大叔,你看他想干什么名堂?”
朱大姐是有过这段生活体验的,赶忙拉他过来,埋怨地说:“阿宝,你怎么能想不开呢?女人总有收心的时候,你看我和你大叔,不也过得很好么?”
“我没有上吊——”他辩解着,“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胡说,我们哥儿俩正在工地干活,见他在歪脖树那儿转悠,然后挂上了这绳套,正要把头伸进去——”
乔老爷跳起来,这位老话剧演员一把拽住阿宝脖领:“活见鬼,连罗密欧都敢同人家决斗,可你这个天生的窝囊废!”
他挣脱开,以难得见到的倔犟,回答着屋里人质询的眼光:“不错,我是打算那样结果来着。可我没有朝绳套里钻,我想开了,我不干了!”他还强词夺理,“怎么?不兴我不自杀?”
写现代派小说的小双揭穿他:“要不是我们跑得快,你就伸腿瞪眼了!”
“我已经拿定主意不死了,一见你俩,更死不得了!”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厂里打算让我领着一帮知青开饭店呢!我要撂手一走,他们不又得回家待业。你俩找份工作多难哪!想来想去,人总不能为一个人在世上活着……”
“阿芳怎么啦?”乔老爷听他话里有话。
“也没怎么着。大叔,这回倒好,我一通百通!”
“屁,那个导演得收拾收拾他。”大双拿出当年破罐破摔,横行无忌的样子,“阿宝哥,我得给他放放血,让他明白怎么做人?他要再缠阿芳,我让他这辈子坐着轮椅拍戏!”
“你疯了,不怕犯法,好容易上了班,还当上先进工作者!”乔老爷警告着。然后,他盯住阿宝的脸,似乎要看出什么蹊跷。包括朱大姐,包括我,也都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反正打他个鼻青脸肿,不算过分。有一回,我亲眼见他用车送阿芳回来,在大门口,居然敢动手动脚……”小双象写小说似的讲起来。阿宝用双手捂住脸。要不是汽车喇叭响,要不是阿芳一阵风地进屋,我不知道这可怜的丈夫该怎么办?
“哟,你们都在这儿,快说说这个阿宝吧!”阿芳抽出一支烟,点燃了,烦躁地吸着,“象话吗?要去自杀,败坏我的名声!你说你多无聊,多没意思,也太酸了,太嫉妒了,不看看人家是什么样的名人,别人想巴结还不屑理呢!对你亲热,说明看得起你,流露一点感情,正好表明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阿宝,阿宝,你也不想想,我能跟他们来真格的吗?”
“哦!天……”阿宝紧抱住头,生怕它爆裂似地那样用力。
朱大姐到底拍过片子的,深有感触地说:“阿芳,可也是——”可一看乔老爷那双愤怒的金鱼眼,把下面的话,咽回肚里去了。
“阿宝,干嘛那么狭隘?我在争取最佳女演员,明白吗?你想不付出点代价,不豁出一丁点儿,能行吗了……”
索尔·贝娄把金钱比作太阳,那么名声的追求,大概就是对于飞蛾的火光了。
这时,危楼二双砉拉一下站起来,那拳头捏得关节嘎嘎的响,只问了一声:“那导演在车里等着吧?”便大步朝门外走去。阿宝跳起来,拖住他们哥儿俩,对阿芳说:“你走吧!”
“什么意思?”
“我让你走——”
“分手吗?”
“说不定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我好不容易悟过来的。”
阿芳先愣了一下,很短,只有几秒钟。然后,瞅瞅阿宝,瞅瞅大家,转身走了出去。
那哥儿俩几乎不约而同地:“你这个窝囊废!”一使劲,把他搡在地板上。只见他一摊泥似的软在那里,泪水簌簌地跌落下来。
“让他哭吧!”乔老爷把大家都请到别屋,“哭够了就好了!”
……
大概没过两天,阿宝找我来了,好象乔老爷的话还挺灵,大概他哭够了,没事了,忙他的知青饭店了。原来饭店快要开张,至今连个名字还没着落。
“您是作家,给想一个漂亮的!”
我突然想到陆文夫前不久发表的关于苏州吃喝的小说;阿宝炒的菜,还多少有点南方味。“干脆,你们就叫‘美食家’大饭店吧!怎么样?”
“好!开张那天,您一定来捧场!”
真奇怪,当他为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总那样萎靡,现在,为几十个待业青年忙着的时候,连讲话的腔调也大不一样了,不但响亮,而且干脆,跟你握手,也敢使劲了。
再也没有比开张志喜那天更热闹了,简直谁也想不到,来祝贺的客人当中,有一位来自大洋彼岸的美籍华人,一家什么公司的女董事长。你猜是谁?阿宝多少年不知下落的姐姐,回来看望她弟弟,还要把他带到美国去呢!
好消息总是不胫而走的,在锣鼓齐鸣,鞭炮喧天,‘美食家’大饭店的招牌揭幕的时候,我们危楼的朱丽叶,也急急忙忙,带着抑制不住的亢奋赶来了。
那还用介绍吗?她紧紧地搂抱住那位女董事长。我突然发现,尽管她快成最佳女演员,但那副阔别了的,在J巷歪脖树下,没见过多大世面的土包子相,又在她脸上出现了。
阿宝至今也没有离开‘美食家’大饭店,因为这里是他懂得人活着,到底应该干什么的起点。也许铺面还不够大,卫生条件较差,服务态度还不够好。可是他说:“姐姐,会一步步好起来的,你信不信?”
“根据什么呢?”
“因为我爱它!”
——诸位读者,假如你们有兴趣,请光临‘美食家’大饭店品尝指教!
地址:Y大街十字路口;电话订菜:785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