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失心理学(2)
语言学家梅林格和精神病学家迈尔于1895年,曾经设法以此角度研究口误的现象。他们广泛地搜罗实例,纯用叙述的观点予以论述。当然这并非解释,却可因此而引出解释。他们将错误分为“倒置”字(音节、字母的倒置)、前移、留置、混合和替代五种。现在一一举例说明。所谓倒置,“黄狗的主人”错为“主人的黄狗”即是;再比如,一个旅馆的茶房去敲主教的门,主教问谁在敲门,茶房因慌张而答“我的奴仆,大人来了”,亦是。而句中字母的混合,比如传教士说:“我们的心里常会感觉一些半温的鱼。”(How often do we feel a half-warmed fish within us.)实为“我们心中常常感到一些温暖”(How often do we feel a half-within us)。再有,有人说情不自禁的单相思为被动的单恋,却失误说成了“此番是被恋”,即是前移。说到留置,它是由于将要说出的音节受到已说出音节的干涉而产生,如“各位,请一齐举杯(auzustossen),祝我们的领袖健康”,口误为“各位,请大家打嗝(aufzustossen),祝我们的领袖健康”。
另有一例,某位议员称呼另一位议员时误把“Hull”说成“Hell”,即“中央地狱里的荣誉会员”(honourable member for Central Hell);又如,一个士兵和朋友谈话时误把“守卫”说成“战败”(for-tified-mortified)就成了“我愿意我们有一千人战败在山上”,此即是留置。“混合”类失误较常见的例子,例如一个男子问一位女士能否一路“护送”(begleiten)她而说成“送辱”(beleidigen即begleiten护送和beleidigen侮辱混合而成)她。但是一个年轻人如此鲁莽撞,是不会讨得女士欢心的;再如某个可怜的女士说自己得了一种无药可医的怪病(incu-rable infernal disease)即是把“internal”说成“infernal”(internal disease,即内病);另有一位夫人说:“男士较少知晓女士所有的无用的价值”,即把“affectional”(感情的)误说成“ineffectual qualities”(无用的性质),这些就称为“代替”。
这些实例所作的解释是相当不完满的,梅林格和迈尔都以为一个字的音和音节音值不等时,已发出的较高音值会干涉较低音值的音。显然这一结论是以“留置”和“前置”为依据的,事实是这些例子并非经常出现。其他口误中,尽管存在着不同的音值,却不是问题。口误中最常见的是一个字被另一类似的字所替代,很多人认为这一雷同的特点足以解释这种错误。譬如,一位教授在开场时说道:“我不愿(geneigt)评价前任教授的优点”,“不愿”就是“不配”(geeignet)的口误。
把所要说的话说反了是最常见又最能引人注意的口误。这种错误绝不是因字音的类同而混乱所致,所以,有些人认为反义的词之间概念联系强固,因此其在心理上联系也很紧密。这样的实例多得很。例如,某国会议长在一次会议的开始时说道:“各位,今天法定人数已足,因此,我宣布散会。”
任何其他联想有时同样也会从中作乱而导致出现不愉快的结果。有一次,赫尔姆霍茨的儿子和工业界领袖、发明家西门子的女儿结婚,请著名生理学家杜布瓦·莱蒙在宴会上发表演讲。当然他的演讲很精彩,结束时举杯庆祝,他说:“祝Siemens and Halske百年好合”,而某家旧公司的名称恰好是Siemens and Halske,全柏林人尽皆知,就像伦敦人都知道“Crosse and BlackWel”那般。
因此,必须注意文字间的类同及音值(sound-valuevs,声音的价值),也必须重视文字引发的联想。当然这还不够,因为就某种类型的错误来讲,我们要想圆满地解释它,就必须对之前说过或想过的句子一一进行研究,梅林格认为这些都是“前移”的例子,只是起源较远罢了。所以,我不得不承认,我得到的印象是对口误我知之甚少。
但是,在研究上面列举的实例时,我希望我正确,同时我们要注意一种有价值的印象。我们前面讨论过的,是口误产生的一般条件,对口误的结果并不曾加以研究。研究了口误的结果就会明白其本身都很有意义,口误结果本身可视为一个有目的的心路历程,是一种有内容、有意义的表达。曾经,我们只讨论错误或者过失,如今看来,好像这种过失有时也是一种正当的行为,只是它突然闯进来取代了人们本来更期求的行为罢了。
就这些实例来讲,过失的意义似乎显而易见。会议开始时议长就宣布散会,由此我们可以想到一些情形,就能明了过失的意义之所在。他认为本次会议必然没有好结果,就此散会反而痛快;因此这个过失的含义不难揣测。再如一位女士称赞另一女士说:“我想这顶漂亮的帽子肯定是你绞成的。”“绣成”误为“绞成”(aufgeputzt误为cufgepatzt),言外之意就是这顶帽子做得很差。又如某夫人出了名的自以为是,她说:“我丈夫请医生拟定食谱,医生说他不需要什么特殊食品,他只要吃我所选的食物就可以了。”这个过失的含义也一目了然。
现在,我们假设大部分的口误及一般的过失都有意义,那么,曾经我们从没注意的过失的意义,就必须特别地加以注意;而其他的各点不得不退居次要位置。对于生理及心理的条件我们可以忽略不谈,所有的注意力倾注到有关过失意义在纯粹心理学上的研究成果。现在我们即可用这一观点,进一步讨论关于过失的材料。
然而在讨论之前,你们要注意另外的一个线索,诗人常借用口误或其他过失为文艺表达服务。这也表明他认为过失或口误有意义,因为这显然是他有意而为之。这断不是他的笔误,又让这笔误成为剧中人物的口误。他是借此来表达一种深意,当然我们可以研究它有何用意——不管他是借此表达剧中人的心猿意马,或是过度劳累或头痛难忍。假如诗人的确要用错误表达其意义,我们当然没必要多加注意。事实上或许错误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精神世界里的一次偶发事件,仅有偶然的意义,而诗人却能用文艺技巧赋予其意义,以增强文艺表现力。因此,与其求助语言学家和精神病学家来研究口误,不如求助于诗人来得巧。
德国诗人席勒所著《华伦斯坦》,在第一幕第五场有这样的一个过失实例。前一幕中少年比科洛米尼曾陪伴华伦斯坦的美丽的女儿到营寨,他了解到和平的重要,并因此拥护华伦斯坦公爵力主和平。他离开后,少年的父亲奥克塔维奥与大臣奎斯登贝格惊讶万分。在第五场中有一段对白:
奎斯登贝格:上帝,就这样了吗?朋友,我们就这样让他被欺骗,就这样离开我们吗?不叫他回来,不在此时此地擦亮他的眼睛吗?
奥克塔维奥:(从深思中振作起来)他已经为我擦亮了眼睛,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奎斯登贝格:您看到了什么?
奥斯塔维奥:这旅行真该死!
奎斯登贝格:究竟为什么?你到底指什么呢?
奥斯塔维奥:来吧,我的朋友!我必须立刻沿着这不幸的预兆,并用我自己的眼睛亲自看个究竟——跟我来!
奎斯登贝格:什么?要去哪里呢?
奥斯塔维奥:(匆忙地说)到她那儿去。她本人那里。
奎斯登贝格:到——
奥斯塔维奥:(纠正了自己的话)到公爵那儿去,来吧,跟我来!
奥斯塔维奥本意是“到公爵那儿去”,然而他错说成了“到她那儿去”,寥寥几字,可见他对公爵的女儿不免有所爱恋。
心理学家兰克从莎士比亚的诗剧里,获得了一个令人印象更深的实例。这实例出自《威尼斯商人》,幸运的巴萨尼奥选择三个宝贝箱那一场。现在我最好转述一下兰克的短评:
莎士比亚的名剧《威尼斯商人》中的口误,从其展现的诗的情感和技巧来讲,无疑都是最好的。弗洛伊德在其作品《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中引用的《华伦斯坦》一剧中的口误与这一失误相类似,可见诗人也深知此类过失的玄机和意义,而假设多数观众都能领悟到。受困于父亲愿望束缚的珀霞选择丈夫必须依靠天意,好运气让她摆脱所有她不喜欢的追求者。她倾心的巴萨尼奥也来求婚了,她担心他会选错箱子,想告诉他即便选错了,仍然能赢得她的爱情,但是由于对父亲的承诺而不能说出。莎士比亚剧中的她内心激烈交战中,对巴萨尼奥说了下面的话:
请你稍稍等待一下!待过了一天或者两天,再去冒险!要是你选错了,我就要失去了你的友谊,所以请你等待一下吧!我觉得自己似乎不想失去你(但这不是爱情)……或许我应该告诉你怎么去选,可是我被誓约所束缚,所以无法告诉你;你或许会因此选不到我。可是一想起你可能会选错,我就想打破这誓约。不要注视着我,你的眼睛把我征服了,我被分作两半,一半是你的,另一半也是你的——我想说是我自己的,既然是我的,当然也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属于你了。
珀霞想暗中告诉他,在他选箱子之前,她已属于他,对他已经芳心暗许,然而这一深意是不能说出的。在此诗人借用珀霞的口误表现其情感,既能让巴萨尼奥不再彷徨,也能让观众放下心来耐心观看。
注意看,珀霞在谈话要结束时把自己说错的话和更正的话如何进行巧妙调和的,使它们既互不抵触,又掩饰了错误。
“既是我的,当然也是你的,所以一切都是你的了。”
一些非医学界的学者,通过观察揭示了过失的意义,他们似乎可称为这一学说的先驱。大家都知道,利顿伯格是一位机智幽默的讽刺家,歌德曾说过:“他要是说笑话,那其中必定就暗藏了一个问题。他有时还会在笑话中暗示解决问题的办法。”某次他讽刺一个人,说:“他常把‘angenommon’读成‘Aga-memnon’,是因为他把荷马读得太熟了。”此话可作误读来解。
在下次演讲中,我们将研讨我们可否肯定诗人对于心理错误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