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星水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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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银星水链

由于蔓罗荫不许自家孩子与蔓盛荫家来往,越清枝初见蔓雪穗,还是在福利院中,那年他九岁,雪穗十岁。他正在瓦房里就着灰白的阳光看书,忽然听到门卫对老师说,越清枝的姐姐来看他。

“我没有姐姐。”他错愕。

事实上,想来探望他的还真不是蔓雪穗,而是他从前的保姆傅姨,这个一脸慈和的中年妇女一见到他就哭个不停,他安慰了好久才注意到静静立在榕树青荫下的小女孩。

她穿着白纱裙,头发整齐地披在肩上,绑着淡蓝色的发带。水钻似的眼睛又黑又亮,眼白很少,像凉凉的潭水。目光如田野间的向日葵,泛着温暖的涟漪。

傅姨说她如今去蔓罗荫家帮佣,难得出来,正好蔓罗荫让她送蔓雪穗去外婆家,她便趁此机会带她来看看清枝。

整个下午,蔓雪穗都在陪他玩,她不喜欢福利院的小孩子们像看到外星人一样瞅着她,他们只好跑到空旷的菜园里,穿过一畦一畦的花生、南瓜、夏土豆,躲到小土丘后面。午后的阳光温暖柔静,他们拿树枝在地上画画,比谁捡得石子好看……蔓雪穗临走前把她最漂亮的几颗石头拿出来要和他换,他摊开手,捧出全部的战利品,可雪穗却拿玉石般的石子换走了几块不起眼的沉积岩碎片。

之后几年,他时不时会收到蔓雪穗的信,但十五岁时,蔓雪穗不再和他联系。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本就是一个孤儿,少一个姐姐又有什么关系……直到在圣凡大学再遇雪穗,他才知道,是蔓罗荫无意中看到清枝写给她的信,强迫她与蔓清枝断绝往来。

“到了,我陪你们进去?”德菲停住车,转过脸问。

“不用了,你回去跟你家司令复命吧,辛苦了。”蔓雪穗打开车门,将音响提出来,淡淡地说。

“别啊,我不送你们回去,我家那位不直接给我赐死了啊,你们快去快回。”

苔紫横舟作为蔓氏企业的遗产,从雄踞几座摩天大楼的盛况衰落到屈居于三层高的圆拱建筑,可谓元气大伤。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只有门卫巡楼,见到蔓雪穗,他们只随意问了两句便放他们进去。

银星水链摆放在珠宝展览区,两架价值不菲的梨木屏风左右映衬,防弹玻璃橱窗嵌在镶了珍珠饰品的墙壁上。

越清枝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设计图。

“父亲花了三个月才画出这张草稿,作为他的儿子,我居然隔了十三年才有幸一睹银星水链的真容。”他笑得凄凉。

橱窗内流光如雪的成品和设计图上的样品一模一样。

“父亲说过,母亲温柔如水,一切浮华都不能与她相提并论,而我出生在六月,守护星是水星。父亲便想到用银饰、水晶做一条项链送给她,还没画出设计图,就拟好了‘银星水链’这个名字,感谢她在似水流年的陪伴,感谢她在水星照临的夜晚,为他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清枝轻轻触碰银星水链折射在防弹玻璃上的影子,声音里饱浸怀念。

雪穗沉默良久,才走上前,将手中的音响递给他。

“这个小音箱里有《阳光下的星星》,送给你的。”

清枝接过来,按下播放键,明净而忧伤的旋律正巧和脑海中的怀念合拍。

“你说云落泪了风会吹干它

我问风叹息了谁来安慰呢

你却笑笑不说话

说小姑娘别犯傻

窗外天空晴朗……”

越清枝的印象里,母亲的胆子很小,丈夫死去的夜晚,她带上儿子远走他乡,摘掉价值不菲的钻戒,靠做家教、端盘子赚取微薄的生活费。或许,做了母亲,女子就变得勇敢。曾经柔弱的她成了一只燕子,风再大雨再急也会扇着沉重的翅膀,掠过湿漉漉的草地、水淋淋的树梢,为雏鸟捕一只裹腹的草蜢。

“他们都好吗?”越清枝和蔓雪穗坐在地上,向她问起蔓家的人。

“董事长还是老样子,瘫在床上不能动,他住的医院你也进去过两次了。”

“哦?我倒没注意。”

“可董事长的手下早注意到你了,雨柯会那么好心送蛋糕给你?是董事长借他的名字送的。”

“幸亏我没有碰。”越清枝冷淡地说。

蔓雪穗侧过头来看着他冷峻的面容。

“看来,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他。”

越清枝没有回答。

“雪穗姐,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为了——”他转移了话题,语气也从冷漠转化为关切。

蔓雪穗摆摆手,不在意地说:“这没有什么。”

“我不值得你这样……”

“也不全是为了你,只是不想对家里人一手造成的罪孽视若无睹罢了,按理说,即便他们赎不了罪,也该尽力补偿才是。”她摇了摇头,“可惜他执迷不悟,当初董事长把公司的继承权交给伯父,他一直深以为辱,至今不肯原谅伯父夺走了原属于他的父爱,更不能原谅蔓云扬把该给他的父爱分给外人。”

“这样……”清枝听出她所说的“他”是蔓罗荫。

“来自家人的伤害,最厉害,最彻底……如果他能从这种心理不平衡的走出来,解放的不仅仅是困在防弹玻璃后面的银星水链,还有他自己。”雪穗抱着膝盖,弧度优美的下颚垫在交叠的手臂上。

“谢谢你,起码有你在,我在这世间还有个亲人。”越清枝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们只在里面驻留了二十分钟,德菲坐在车里打盹,梦里满汉全席刚上了一半,就听见开车门的声音。

“好快!”他睡眼惺忪地说,“要不要去我那儿喝一杯?听说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德菲问他。

“不用了,咱们回去吧。”越清枝说。

他回到宿舍时,夜辰正睡得迷迷糊糊,压根听不见门响。

拧开台灯,见闹钟上的指针已到了凌晨两点,他很累,跳舞跳得浑身酸痛,却一点也不困。

顺手翻开一本书,一页一页读下去,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单调而沉闷,虽然没有人看着,他还是咬住嘴唇,将泪水一滴一滴忍回去。

窗缝投进一股凉气,帘子轻轻摇摆在夜色的灵动中,油墨宋体字如一泼水晕,在他眼前扩张……

早上,夜辰虽没定闹钟,还是习惯性地醒来,见越清枝伏在桌子上,他的瞌睡虫被吓跑了。

“哥,你昨晚没睡觉啊?”夜辰忙摇醒了他,越清枝手中的书本“啪啦”摊在地上。

越清枝勉强睁开眼睛,拿起闹钟看了一眼,叹道:“居然睡着了。”

“大礼拜日的,你们还训练吗?”

“今天是周日了?”越清枝茫然地问。

“你不会活在异次元吧,赶紧睡去。”

夜辰边说边细细观察清枝的面色,怕他心里难过,谁知清枝不知昨晚受了哪位大师点化,非但脸上的阴云不见了,神情还释然了不少,原本澄净却淡漠的眼睛里有了活气。夜辰本想好好问问他昨晚除了蔓雪穗那个妖孽还见过哪位高人,但越清枝实在是困,说不上两句话就睡着了。